就在萧辰在京城掀起血雨腥风、边境战火重燃之际。
千里之外,一条通往海外、波澜壮阔的大河入海口附近,慕容世家庞大的船队,正扬帆起航,准备驶向更为遥远的、属于慕容翊的海外基地。
一艘最为坚固华美的楼船船舱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与海风特有的咸腥气息。
慕容翊坐在床榻边,目光复杂地凝视着榻上昏睡的女子。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正是本该葬身崖底的云锦。
那日,他并未真正远离京城。
他凭借慕容家庞大的人脉和财力,一直暗中关注着皇城的动向,尤其是关于她的消息。刺驾事件发生后,他第一时间调动人手,亲自沿着崖底湍急的暗河下游,展开秘密搜寻。
或许是上天垂怜,或许是她体内那奇异的凤凰血脉在最后关头护住了一丝心脉,在一处隐蔽的、被水草缠绕的河滩拐角,发现奄奄一息的她。
她身中“碧落黄泉”剧毒,那毒性霸道无比,早已侵入心脉肺腑;加上血脉反噬……坠落时的撞击让她肋骨断裂,内腑受创,失血过多,危以;最致命的是,她失去腹中两月的孩子……
慕容翊动用所有能搜集到的珍贵药材,请来海外最负盛名的医者,几乎是不计后果,更是动用的慕容家族仅存一颗九转续命丹救治,才勉强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然而,身体的创伤或许可以慢慢调理,但精神上的打击,以及那失去至亲骨肉的巨大悲恸,似乎彻底击垮……。一直昏迷不醒,如同沉睡。
直到船队即将驶离靖朝海域的前夕,她终于幽幽转醒。
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极其美丽的眼眸,此刻却如同被水洗过的琉璃,清澈,却空洞无比,里面没有丝毫过往的记忆,也没有劫后余生的惊惶,只有一片茫然的、初生婴儿般的纯净与迷惘。
她转动着眼珠,有些吃力地打量着这陌生的、随着船只微微摇晃的华丽舱室,最后,目光落在床边那个面容俊朗、眼神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与疲惫的男子身上。
慕容翊的心,在她睁开眼的瞬间,猛地一跳。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一些,轻声问道:
“你……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痛吗?”
女子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努力理解他的话,又似乎在辨认他是谁。许久,她才用极其微弱、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茫然地、轻轻地问:
“你是谁?”
她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努力思索,却一无所获,眼神更加空洞,带着一丝无助,
“我……又是谁?”
这轻轻的一句问话,如同羽毛落地,却让慕容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疼痛,却又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罪恶的、隐秘的庆幸。
她忘了。
忘了那个让她爱到极致、也痛到极致的男人。
忘了那场充满阴谋与背叛的腥风血雨。
忘了那锥心刺骨的血脉之痛。
也忘了……那个未来得及看看这世界、便已失去的孩子。
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责任枷锁,所有的痛苦记忆,都在那坠崖的惊天一变中,被彻底抹去。
此刻的她,纯净得像一张白纸。
慕容翊看着她那茫然无助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
他想起她曾经的聪慧果决,想起她运筹帷幄时的耀眼风采,想起她背负秘密时的隐忍坚韧……与眼前这个脆弱、空白、需要完全依赖他的女子,判若两人。
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那份早已深植心底的倾慕,在这一刻,汹涌地占据他的心房。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露出一个尽可能温和、令人安心的笑容,伸手,极其轻柔地为她掖了掖被角,声音放得愈发柔和:
“你叫‘无忧’。”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眸,一字一句,为她赋予新的名字,也寄托他最深的期盼,“从今往后,你便叫无忧。忘却前尘,一世无忧。”
他顿了顿,指着自己,“而我,是慕容翊。是你的……朋友,也是会保护你、照顾你的人。”
“无忧……?”她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依旧茫然,却似乎对这个音节并不排斥。
她看了看慕容翊,那温和的笑容似乎让她感到了一丝安心,她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又因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疲惫,缓缓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慕容翊看着她恬静的睡颜,久久未动。他知道,带她离开,隐瞒她的过去,或许是一种自私。
但他更知道,那个名为“靖朝”的地方,那个名为“萧辰”的男人,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痛苦与伤害。他宁愿她永远想不起来,就这样,在他的羽翼下,做一个简单快乐的“无忧”。
慕容翊轻轻退出船舱,吩咐侍女小心看顾。他走到甲板上,望着前方海天一线的壮阔景象,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他决定,动用慕容家所有的力量,遍寻海外名医与奇药,不仅要治好无忧身体的伤,也要确保她……永远想不起那段痛苦的过往。
海风透过舷窗吹入,带着远方的气息。
楼船破开蔚蓝的海浪,向着未知的、却或许充满新生的彼岸,稳稳驶去。旧日的云锦已然“死去”,而新生无忧的命运之舟,又将驶向何方?
……
蔚蓝无垠的海面上,慕容世家的庞大船队如同移动的岛屿,劈波斩浪,朝着远方的家园平稳航行。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与自由的呼唤,吹散来自靖朝的血腥与压抑。
无忧(云锦)靠在柔软的垫子上,身上盖着轻薄的丝被,目光有些茫然地望着舷窗外那一片无边无际的蓝。她的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但比起初醒时的死寂,已多了一丝微弱的生气。
慕容翊坐在她身旁不远处,手中端着一碗温度刚好的血燕粥,正小心地、一勺一勺地喂到她唇边。他的动作极其轻柔,眼神专注而温和,仿佛在照料一件稀世珍宝。
“来,再吃一点,你身子虚,需要好好补一补。”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无忧顺从地张开嘴,咽下温热的粥液。她对他,有一种雏鸟般的依赖与信任。
在她空白一片的世界里,这个自称“慕容翊”、告诉她名叫“无忧”的男子,是她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这些时日来,对她呵护备至、悉心照料的人。
他给她安全感,驱散她初醒时的巨大恐慌和茫然。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无忧咽下粥,轻声问道,声音依旧有些虚弱。
慕容翊放下空碗,用温热的丝帕替她擦了擦嘴角,微笑道:“回家。回我在海外的家,那里气候温暖,风景如画,没有纷争,没有烦恼,你会喜欢的。”
“家……”无忧喃喃重复着这个字眼,眼中闪过一丝向往,却又带着一丝莫名的空落。她对“家”没有任何概念,但直觉告诉她,那应该是一个温暖安心的地方。
船上的日子平静而缓慢。在慕容翊无微不至的照顾和顶尖药物的调理下,无忧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她不再终日卧床,可以在侍女的搀扶下,在甲板上慢慢走动,感受阳光与海风。
然而,尽管记忆一片空白,但某些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一次,慕容翊在处理船队事务,核对一批刚刚与其他商船交换来的货物清单时,眉头微蹙,似乎对其中几项货品的定价和品质有些拿不定主意。
无忧恰好坐在旁边看海,目光无意间扫过那清单,竟脱口而出:
“南海珊瑚,色赤而形不佳,此价偏高两成;东海珍珠,圆润但光泽稍欠,可压价半成。”
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慕容翊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她。她甚至没有仔细查看货物,仅凭清单上简单的描述,就做出如此精准的判断!
这分明是……曾经执掌锦瑟阁、洞察商机的惊人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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