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三通愕然的看着顾少安道:“你不和我们一起去郧阳府?”
顾少安摇头道:“这一次出门在外耽搁的时间太久了,现在多了素心姑娘和梅姑娘,若按照现在的速度,等接到了成是非再返回峨眉,时间也得拖到明年去了。”
“距离庞斑与慈航静斋斋主言静庵的约定之期没有多少时间了,晚辈需得尽早返回峨眉修炼才是。”
“等前辈和素心姑娘接到了成是非后,直接返回峨眉派,到时候再谈论安顿前辈之事。”
古三通想了想道:“也行。”
想了想,古三通看着顾少安道:“你小子压力也不用这么大,若后面庞斑真的来了,凭借着《金刚不坏神功》,就算打不过他,他也不见得能拿我怎么样?,保住你问题应该不大。”
顾少安笑着摇了摇头道:“有些事情,在下还是喜欢自己去做。”
古三通疑惑的看着顾少安。
如果说古三通与顾少安初识,在知晓顾少安这么一个凝气成元的武者,竟然妄图去对付魔师宫的庞斑。
古三通只当是顾少安天真无知。
可随着这几个月的相处,古三通也知晓了顾少安的行事风格。
绝非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正是因为了解了这一点,古三通疑惑顾少安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使得即便在面对魔师庞斑这样的高手时,都能够神态淡然。
一炷香后。
随着心情稍稍平复了些许,梅绛雪连忙掏出布帕擦拭了起倚天剑的剑身。
倚天剑作为神兵,本就能够做到血不染刃。
可梅绛雪依旧擦的很仔细。
倚天剑的剑锋很锋利。
锋利到梅绛雪方才握着这把剑斩下周剑山几人的脑袋时,都没有感觉到明显阻碍的感觉。
所以梅绛雪在擦拭倚天剑的时候,动作很慢,也很小心。
直到一刻钟后,梅绛雪才将擦拭干净的倚天剑放回到了剑鞘内,然后捧着倚天剑安静的站在一边。
看着捧着倚天剑一言不发的梅绛雪,熊伟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心疼。
曾几何时,梅绛雪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女。
谁能想得到,有朝一日却会如同一个剑侍,捧着他人的剑安静乖巧的站在一边。
熊伟张了张嘴。
可看了一眼旁边周剑山等人的尸体,再想到他自身的实力。
最后只能无声的叹了口气,安静的站在梅绛雪的身边。
似乎是感觉到了这边的安静,顾少安绕过马车向着梅绛雪与熊伟走来。
“恩公!”
待到顾少安走近后,梅绛雪躬身将倚天剑捧过头顶。
目光从梅绛雪身上扫过后,顾少安看向熊伟道:“这几日的事情,还会牵扯到一个高手,若是被他知晓我们今日所行之事,对于熊兄弟会有不小的麻烦。”
“接下来我会先带梅姑娘离开,劳烦熊兄弟先充当古前辈的车夫,然后在武当地界待个几年后再回来。”
一边说,顾少安一边从怀中掏出三张百两的银票递给熊伟。
看着面前的银票,熊伟摇了摇头道:“小人承蒙梅山世家收养,这些年来小人也将梅山世家当成了自己的家。”
“梅山世家对小人恩重如山,恩公能够帮梅山世家报得大仇,小人岂能再收恩公的钱。”
“梅山世家没了,小人在这柏杨府周围也没有其他的家人,虽说小人实力低微,可凭借这点把式,找个镖局或武馆加进去,也能混口饭吃,恩公的心意小人心领了。”
闻言,顾少安沉吟片刻后抽出了两张银票,留下了其中一张。
“沿途古前辈和素心姑娘也需要花钱,关于郧阳府那边镖局也要支付几十两,这些就劳烦熊兄弟了。”
听到顾少安的话,熊伟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接了过来。
随后,顾少安招呼一声后,登上了一辆马车,梅绛雪则是主动到了车夫的位置。
待顾少安说了一个方向后,便开始驱使马儿向着官道的方向急速行去。
等到顾少安所在的马车走远后,一边刚刚服用了顾少安给的药物,恢复了壮硕身材和再次改变了容貌的古三通才对着熊伟招了招手。
“行了,我们也早点动身吧!”
两日后。
柏杨府以南两百里处的梅山谷。
峡谷入口狭窄,仅丈余宽,两侧石壁峭立如削。
奇异的是,那嶙峋岩缝中探出的松柏虬枝扭曲盘旋,形态各异,或似仰天长啸的怒汉,或如矫捷攀援的灵猿,或若猛虎踞崖低伏,或若苍龙盘绕升腾。千姿百态,鬼斧神工,令人目眩神驰,一步踏入便仿佛进入了怪石与古木交织的奇异画境。
晨光初露,马蹄踏碎谷中凝聚的寒露。
明明还未踏入冬季,峡谷内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清冽寒意,以及一股浓重的、混杂着腐朽烟尘与隐约尸臭的焦糊气味。
丝丝缕缕,沁入骨髓,山风拂过,带着一种莫名的萧瑟气息。
就在这幽深清冷的氛围中,顾少安与梅绛雪策马穿行,速度并不快。
当他们的视线穿过狭窄的谷口,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疮痍!
曾经亭台楼阁相连、雕梁画栋如琼瑶仙境般的梅山世家,此刻已是一片被大火舔舐殆尽、冰冷而又死寂的废墟。
将马绳系在木桩上后,两人缓步向前。
静静地看着这片承载了她所有过往的家园遗址,脸色逐渐苍白,清澈的眼眸中盛满了化不开的低落与沉痛。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巨大的落差感几乎将她淹没。
顾少安深邃的目光扫过这片惨烈的废墟,最终落在了废墟边缘、通往更高处山坡的道路旁。
行至到峡谷深处,顾少安的目光落于一片废墟边新修筑的一些坟冢上。
这些坟冢排布得并非十分整齐有序,大小制式也略有差异,有些是简单的黄土新堆,前面插着木牌。
有些则精心些,用碎石垒砌了坟茔,甚至竖起了粗糙的石碑。
林林总总,沿着山坡向上延伸,数量竟有上百座之多。
新翻的泥土在焦土中格外刺眼,如同刚刚结痂的伤口。
顾少安的目光在那些新坟上停留片刻,声音在死寂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这些坟是你们事后回来立的?”
梅绛雪目光投向那些坟冢,眼神复杂。
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焦味和寒意的空气后,梅绛雪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梅山世家在这梅山谷深耕经营已逾百年,数代人行医施药、周济乡邻,方圆数百里内受过恩惠、与梅山世家交好的家族和人不在少数。”
“在我第二日从密道返回梅山世家时,便看见一些曾经受了我梅山世家恩惠的人在帮忙收敛曝露荒野的骸骨,为他们挖坑立坟,得以入土为安。”
顾少安闻言,目光重新看向那一片在死寂中默默矗立的新坟,肃然地点了点头。
在这世道炎凉、人心诡谲的江湖,能够在家门被灭、强敌环伺、无人胆敢声张之际,依然有人念着旧情恩义,不惧惹祸上身,只为让亡者得以安眠。
足以见得梅山世家这些年积累下来的人心和德望。
陪着梅绛雪在这山谷中逛了一圈,在一些坟墓前诚心祭拜之后,两人才重新上马离开。
马蹄声嗒嗒,打破了荒野的沉寂,却驱不散笼罩在梅绛雪心头的沉重。
眼眸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霭,失了颜色,只剩下茫然与挥之不去的低落。
明明还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却骤然失去了精气神,显得格外憔悴单薄。
晚上,夜幕如一块巨大的墨布渐渐覆盖了四野。
顾少安与梅绛雪在一处背风的土坡下歇脚,燃起了一堆篝火。
跳跃的火焰驱散了几分寒意,也舔舐着无边的黑暗,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摇曳光影。
随着一声悠长而轻微的浊气呼出,顾少安体内的真元半数回归到丹田之中,只余小半依旧按照《峨眉九阳真经》的路线运行。
睁开眼,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对面的梅绛雪身上。
此时的梅绛雪抱着膝盖,下颌搁在膝头,怔怔地望着眼前跳动燃烧的火焰。
火光映在她苍白失血的脸上,在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眸子里,却只映出了两簇小小的、没有温度的跳动影子。
那影子深处,是尚未散尽的悲痛,和无边无际的空洞迷茫。她整个人蜷缩着,像是一株在风雨中被打湿、即将凋零的玉兰花。
顾少安沉吟了几息后缓缓起身,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他走到梅绛雪身边,席地坐了下来,离她不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又不会让此刻敏感的她感到压迫。
察觉到身边的气息,梅绛雪的身体骤然僵硬,如同惊弓之鸟,肩膀紧绷,几乎是本能地蜷缩起来。
然而,当抬起布满哀伤的眸子,看清来人是顾少安时,那股弥漫全身的惊惧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只是那份深切的疲惫和脆弱并未减少。
“恩公。”
梅绛雪低声唤道,声音轻得像是在尘埃里滚过。
顾少安没有去纠正她的称呼,只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他的目光也转向了那堆跳跃的篝火,橙红色的火焰在他深邃沉静的瞳孔里无声地燃烧、腾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影。
荒野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只有木材燃烧的噼啪声和夜风的低语。
在这份近乎凝固的寂静中,过了不知多久,梅绛雪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迷茫与疼痛,猝然响起:
“恩公”
梅绛雪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篝火,像是一个最懵懂的孩子一样开口询问:“我梅山世家遭此大祸,起因便是阿公和爹爹他们想要替天行道,铲除为祸一方的鬼手帮和四海堂。”
“若是我们梅山世家,没有去管这桩闲事,没有想着去处理那些鬼手帮的人牙子,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引来杀身之祸?”
闻言,顾少安顿了顿后开口道:“是。”
似乎是有些意外顾少安的回答,梅绛雪不由偏过头看着顾少安。
在梅绛雪的视线中,顾少安徐徐开口道:“若是梅山世家对于鬼手帮和四海堂等人做的事情视若无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鬼手帮也不会没事盯上梅山世家,也不会对梅山世家出手。”
说到这里,顾少安顿了一下后继续道:“但那就不是梅山世家了。”
“梅山世家是名门世家,侠名远扬,既是名门正派,有些事情,自当需要梅山世家去做,若是连自己势力范围内发生的这些不公之事都视若无睹,置身事外,如何谈得上“名门”和“正”这几个字。”
梅绛雪迷茫道:“可只是因为这些,却让我梅山世家上下这么多人被屠戮殆尽,只剩下绛雪一个人,这样真的值得吗?”
顾少安沉默了,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手,捡起一根枯枝,轻轻拨弄了一下篝火堆,几点火星随之跳跃而起,飞向黑暗的夜空,然后骤然熄灭。
几息后,顾少安将手中的木棍放下,语气依旧如之前一样平缓。
“这个答案,或许只有此刻深埋在这片土地下的梅山世家诸位前辈英灵最为清楚。”
“还有,作出这个决定的梅老庄主,心中也最为清楚。”
顾少安收回目光,重新凝视着梅绛雪泪光闪烁的眼睛,语气沉凝:“世间祸事连绵,人心叵测,鬼手帮之流横行无忌,视人命如草芥。”
“若人人都畏首畏尾,只扫自家门前雪,明知黑暗笼罩、恶行肆虐,却只想着独善其身,退避三舍。”
“那么,又有谁来驱散黑暗?谁来替无辜者发声?”
顿了顿,顾少安话语一转道:“用你来举例,若这世间都是各扫门前雪的人,你梅山世家的仇,现在能报吗?”
“若没有你梅山世家这些年行善积德,广行侠义之事,我也不会主动想要将你带回我的师门。”
这话出口,梅绛雪顿时愣了住了。
顾少安目光重新放在面前的篝火上,语气再次恢复了之前的轻缓。
“这个世界破破烂烂,总得有人去缝缝补补,若是所有人都如鬼手帮和四海堂一样四处为祸,或是如其他中立势力一样置身事外,那这个世界,或许才是真的糟透了。”
九年前,顾少安明知道峨眉派的灭绝师太行事偏激霸道。
但还是会随着绝尘师太前往峨眉派,就是冲着峨眉派“名门正派”四个字来的。
不管是灭绝师太还是百年前的江南七怪中的老大飞天蝙蝠柯镇恶,虽然都并非完人,性格行事都颇为极端,但两人都能够背负侠名。
只因,当一个寻常百姓遇见不公之事时,去寻找少林,或许连山门都进不去。
去找武当派,或许武当派会考虑到名声不便动手。
可若是求到灭绝师太或柯镇恶这样的人身上,只要两人有这样的能力,柯镇恶会杵着拐杖抹黑让你带路。
而灭绝师太,会斜着眼瞥你一眼后,拿着倚天剑帮你砍出个公道。
一个能够帮寻常百姓讨要公道的人,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无非就是脾气差点罢了。
至少不担心被算计和背后捅刀。
思绪收敛,顾少安再次开口:“其实多年前,我的家人遭遇过山匪,一家三十二口,皆遭屠戮,只余下我一个,侥幸逃脱。”
话音入耳,梅绛雪不由愕然的转过头看向顾少安,似是没想到顾少安竟然也有这样的经历。
顾少安没在意梅绛雪愕然的目光,继续开口道:“所以,我很清楚你此刻的感受。”
“正是因为有着相似的经历,所以才要更加明白,弱者的眼泪唤不回逝者,亦救不了生者。”
“唯有让自己强大,强到足以击碎一切觊觎的獠牙,强到足以守护住珍视的一切,才能让悲剧不再重演,这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也是对这份痛苦唯一有意义的回应。”
“那时我遇见了师门长辈,帮我报了血仇,带我回到现在的师门悉心教导。”
“所以才有了现在我有能力能够帮助你手刃仇人。”
“我们现在谈论的只是值不值,但对于有的人而言,则是那些步入绝境的人眼中,能够抓住的最后一点希望。”
说到这里,顾少安抬起手摸了摸梅绛雪的脑袋,语气再次放得更加轻柔和温和了些。
“如果说,家人的事情会难以让你忘怀,那就等你自己有了足够的实力之后,尽可能的避免这样的事情,会再一次发生在你以后的师门身上。”
“也让未来你遇见和你和我同样际遇的人时,同样也有帮他们主持公道的实力。”
顾少安的声音并没有激昂,甚至很轻,很缓。
但每一句都像是有着自己的意识一样能够钻入梅绛雪的心底。
也如顾少安说的一样。
正因为感同身受,梅绛雪才知道,那一夜在鬼手帮驻地时,当顾少安答应了她帮她报仇时,那是什么感觉。
那是绝望无助之时,唯一能够抓住的一根稻草。
思绪流转间,梅绛雪的眼底亦如面前这黑夜之中的篝火一样,有着什么东西,开始让梅绛雪眼底的迷茫被逐渐的驱散,开始渐渐有了几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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