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步出栎阳宫,天边已经烧起晚霞。
他并没有径直去寻嬴發传达君命,反倒拐直接回了自己府上唤来两名心腹亲卫,对他们说了点什么。
很快,一则令秦国上下觉得不可思议的消息,在栎阳城那些达官显贵常去的酒肆茶楼流传开来。
“听说了吗?君上感念联姻要去偏远楚国,不忍宗室骨肉离散,似乎要效仿古制,从民间择选一名德容兼备的淑女,赐予嬴氏宗姓与公主封号远嫁楚国。”
“竟有此事?那嬴氏宗族的脸面往哪搁?”
“嘘,小声点。君上也是没办法,听说那位宗老……嘿,不太愿意献女啊!”
“啧啧……当今我秦国情况如此危机,身为嬴姓公世,竟还不如一民间女子识大体?”
这些风言风语,通过各种渠道,精准的钻进了嬴發的府邸。
起初,嬴發听闻下人小心翼翼禀报坊间流言时,还只是冷笑一声:
“赵政小儿,黔驴技穷尔!想用这等下作手段激将老夫?”
“哼,宗室血脉岂是草芥,民间女子焉能代之?痴人说梦!”
然而,接下来的两天,消息非但没有平息,反而越传越像那么回事,就连嬴渠梁也没有出来澄清更没有追责谣言来源。
连他安插在宗正府和宫中的一些眼线,也隐晦地提及君上确有此意,正在暗中物色合适人选。
嬴發那饱经风霜的老脸终于绷不住了。
“荒谬!荒谬至极!”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绪焦躁不安。
“他赵政真敢如此?真要让一个不知根底的贱民顶着嬴氏的光环,去做楚国的王后?”
“那……那史书该如何写?后人如何看待我嬴氏?祖宗的脸都要丢尽了!”
其实,担心嬴氏的面子是小事,嬴發真正担心的还是即将要到手的利益飞走了。
他越想越坐不住,连忙冲下人道:
“备车!去赵政府上!”
赵政府邸,书房内烛火摇曳。赵政正在着手改进曲辕犁,以及画其他的后世无皮草图。
没过一会,下人急促来报嬴發来了。赵政并不感到意外,只冷冷说了个请字。
赵政放下竹简,一副懒散的样子,根本不打算起身相迎。
脚步声很是急切,嬴發几乎是跑进来的。
他面色潮红,呼吸粗重,几缕白发凌乱地贴在额角,早没了上次会面时那份故作姿态的从容。
“赵政!”
嬴發双目赤红,开门见山:“坊间流言,可是你干的好事?”
“你到底想做什么?竟敢在栎阳散播此等诛心谣言?有什么是不好商量的?”
赵政抬起眼,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看着嬴發。
他没有理嬴發,反而慢悠悠地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茶香袅袅,更显得嬴發像个无能狂怒的小丑。
“發公何出此言?”
赵政抿了口茶才道,“结楚国之好,此乃社稷大计,何来虚假?”
“秦国宗室女子中适龄未婚者几何?發公身为宗长,心中莫非没数?”
“既要彰显诚意,又要保全宗亲骨肉不因远嫁而受苦,君上这次苦思冥想出一权宜之计,既全两国邦交之重,又免宗室女子远嫁受苦。此乃恩泽,何谈毁坏名声?”
“你!巧言令色!”
嬴發气得胡须都在发抖,
“什么狗屁权宜之计!这是要玷污祖宗血脉,要让秦国嬴氏沦为天下笑柄!赵政,你好毒的心肠!”
嬴發唾沫横飞,试图再次用宗法站在道德的制高点。
赵政放下茶杯,眼底闪过一丝不屑,他缓缓起身,不屑道:
“毒?”
“我能毒得过当年你等宗族,冷眼旁观君上之父,我国之先君,在魏国流亡三十年,受尽屈辱煎熬,朝不保夕?!”
“能毒得过秦国危险之际,你等在高门大户里醉生梦死?”
赵政猛地踏前一步,直视赢發,
“那时的宗族何在?那时你们的同气连枝又在何处?!”
“当献公在魏国,每一天都在祈求祖宗显灵,盼宗亲不忘血脉之谊,能伸出援手时,發公,那时你的祖宗血脉,你的宗族名声,又在何方?”
赵政的质问,使嬴發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一片死灰。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扶着桌案才勉强站稳,嘴唇哆嗦着,竟是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赢發知道,这是嬴渠梁要秋后算账了……
书房内死一般寂静,唯有烛火跳动不安的影子在墙壁上晃动。
嬴發张了张嘴,喉头滚动,最终只挤出几个字:“赵将军往事何必再提?”
赵政冷冷看着嬴發的模样,知道赢發已经老实了。
他收敛了那迫人的气势,声音恢复平淡:
“往事不提?可以。”
“那今日之事,發公作何抉择?”
“是让一个深明大义的民间女子,顶着嬴氏宗女的荣光,为国远嫁楚国呢?还是……”
他刻意停顿,又道:“让真正的嬴氏宗族之女,肩负起这社稷重任?”
嬴發死死闭上眼,他知道……他彻底输了。
赵政果然不是什么善茬!
嬴發辛苦掏出宗族大义的牌被赵政轻松化解。
这简直是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嬴發能怎么办?
不答应的话啥都没有,答应的话嬴渠梁也只能象征性的给点。
嬴發无奈叹息,路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呢?
“吾女自幼深明大义,愿为国分忧……”
为了争取利益,嬴發只能低头。
“但有一点,”嬴發又问道:“那嫁妆名份,君上如何赐予?”
赵政心中冷笑,老小子,跟我玩?玩不死你!
脸上却严肃道:“發公请放宽心,君上岂会亏待为国牺牲的功臣骨血?”
“君上有命,册封發公您的女儿为安阳公主,位比王姬。”
“所有嫁妆,按秦国长公主最高礼制办理,由国库拨付,绝不会失了脸面。”
“另外……”
赵政故意拖长声音,“封發公为大庶长,秩同三公,加赐食邑商於三邑。”
“贵府大公子嬴季一脉,日后永久可继承發公爵位。”
“君上更会颁旨宗庙,此女远嫁,如为国献身之勇士,其名姓功绩,当铭刻于宗庙祭文。”
每听到一个条件,嬴發的脸色就好了几分。
虽然,他知道这些都是些虚的。
但,有总比没有好吧?
尤其是爵位继承,永久性的继承。
换句话说,自己的爵位将在长子一脉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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