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鄢懋卿来到詹事府院内的时候。
孔简、李成志等人已经齐齐跪在地上接旨,然后就听前来传旨的公公大声诵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查少詹事孔简、左庶子李成志……左中允冯德贵、左司直郎胡鸿祯等人,曩者擅离职守,今复结党渎尊,罪衅滋深。
姑念初犯,依《大明会典·吏律七》笞杖之例,各杖二十,罚俸三月。
责令特命詹事府詹事鄢懋卿监刑执杖,毋得稽延。
咨尔群僚!
东宫重地,当效周召夹辅之诚;储闱清要,宜避汉唐朋党之祸。
此后倘再蹈前愆,定依《大诰》从重究治。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钦此!】
“这、这这……”
话音落下,孔简、李成志等人已然是面色煞白,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件事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只因他们固执己见,不肯执行鄢懋卿的“内部新规”,鄢懋卿还真就跑去诬告他们擅离职守、结党对上官不敬了?
最重要的是。
他们明明都递交了辞呈明志,皇上竟查都不查便相信了他的诬告,全然依着他的意思下诏降罪?
“怎、怎会如此……”
陪在鄢懋卿身旁的吕茂才亦是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清楚的记得,那日他将鄢懋卿前来詹事府上任时说过的奸邪之言禀告皇上时,皇上还将其骂作“狗仗人势的东西”,显然已经心有不满。
可是为何如今处理起这件事来,却又如此配合鄢懋卿,竟让他“一语成谶”?
这一刻。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回头望向了刚刚走出值房的鄢懋卿,不由胸中更闷。
只见此时此刻,这个“始作俑者”竟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同样的瞠目结舌,看起来竟比他们更加惊疑?
这奸贼!这恶贼!这逆贼!
到了这个时候还如此伪装,难道当我们都是傻的么?!
“???”
“!!!”
鄢懋卿此刻却只觉得脑子里面嗡嗡作响,天地都在旋转,哪里又还有顾及这些詹事府官员。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朱厚熜究竟想干什么?
又为何要如此无条件的配合于他?!
如今他满是雾水的脑袋只能从这道圣旨中看出朱厚熜传达的两个信息:
第一,朱厚熜在时刻盯着他;
第二,朱厚熜在全力扶持他,警告这些人老实服从于他。
甚至……
鄢懋卿不自觉的用余光扫了一眼一旁的李嬷嬷。
这才是最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王贵妃绝对不会允许他带太子去玩水捞鱼,因此也绝对会在第一时间跑去朱厚熜那里告状。
而只要朱厚熜不同意此事,就算太子年幼受了他的蛊惑,这件事也绝对不会再有后话。
这也是鄢懋卿连续去了钟粹宫三天之后,今日就已经偃旗息鼓的主要原因。
也就是说。
就连他要带太子去玩水捞鱼的事,朱厚熜居然也不可理解的同意了?!
这究竟是因为什么?
朱厚熜的底线究竟又在哪里?!
“还不领旨谢恩?”
公公等待了片刻,见自己在上面声嘶力竭的诵读圣旨,詹事府一院子人全都像是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终于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众人这才终于被惊醒过来。
“罪臣……谨奉圣谕!”
孔简、李成志等人迟疑了一下,不得不纷纷叩首接旨。
擅离职守也好,结党渎尊也罢,这两个罪名加在一起也抵不过一个“抗旨不尊”。
何况他们此前抗拒鄢懋卿提出的“内部新规”,坚决不与其同流合污,何尝不是守节尽忠?
而“抗旨不尊”,就是除了谋逆之外最大的不忠!
话音刚落。
不待在场众人消化掉眼前的事情,却见那公公立刻又从身后的小太监手中接过了另外一道圣旨,继续朗声诵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东宫辅导之任,首在詹事。
兹命鄢懋卿总摄府事,特授铨选之权,可自翰林院遴选举学敦笃之士,擢为辅官学士,事得专决,便宜施行。
尔其慎选端良,广求明哲。
昔丙吉举贤不避仇雠,晏婴退庸岂遗故旧,汝当效古人之公心,辅储君以正道。
钦此!】
“???”
“!!!”
这回吕茂才、孔简、李成志等人终于彻底绷不住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如牛,头上的发髻都开始一缕一缕炸起化作满头呆毛。
甚至就连一旁本来事不关己的李嬷嬷一时都失了神,不受控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皇上这是要将詹事府彻底变成这个一心勾引太子去玩水捞鱼的荒唐詹事的……一言堂?!
甚至不止如此。
他得到了可以自主从翰林院遴选辅官学士进入詹事府任职的特权,那么自此对翰林院的影响也同样难以想象。
毕竟詹事府对于翰林院的一众官员学子而言,可是最有吸引力的升迁渠道,怕是就连执掌翰林院的翰林学士都不得不巴结着他!
甚至……
如今也就是太子年纪尚小,尚未迁入慈庆宫。
否则恐怕就连王贵妃为了太子的未来着想,也不敢不给这个荒唐詹事好脸色看!
“???”
“!!!”
鄢懋卿此刻更是头大如斗,整个人如坠冰窖,鼓膜仿佛要被刺耳的嗡鸣贯穿。
大傻朱,你究竟又要干什么?!
我与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把我当作严嵩来整!
我掌握了如此巨大且没有限制的权力,倘若果真有心像历史上的严嵩父子一样公然结党、败坏吏治、操纵太子、动摇国本,你确定你日后招架得住……且慢!
这虽是一条此前并未设想过的道路,但也未必就不能走通?!
抛开他对朱厚熜先入为主的“果刑戮,护己短”问题不谈,再细细解构其人,朱厚熜似乎也称得上是一个顾念旧情的复杂之人?
想想这一朝受他重用过的内阁重臣:
杨廷和、费宏、杨一清、顾鼎臣、张璁、桂萼、李时、翟銮、夏言、严嵩……
这些人中,除了夏言一人因为严嵩玩的太没有底线,使其惨遭斩首之外。
剩下的这些人,包括与他在“大礼议”中针锋相对的杨廷和,也包括天怒人怨的严嵩,最后就算削职为民、甚至是抄家,也全都算得了善终。
甚至就连胆敢抗旨不尊、还举荐段朝用欺君的郭勋,下狱之后朱厚熜也曾下令将其释放。
只是夏言假传圣旨,且千方百计罗织郭勋的罪名,才使郭勋最终死在狱中,而并非处以极刑。
所以……
鄢懋卿感觉已经找到了自己被朱厚熜如此对待的原因。
都怪高拱那个丸八蛋……使他被迫立下了解除鞑患的功劳,又在辛丑宫变中歪打正着,助朱厚熜一举揪出了陶仲文那个幕后主使。
这两件功劳加在一起,恐怕才是朱厚熜将他当做严嵩来整的真正原因!
若是果真如此,他此前的想法只怕已经落后了版本。
这就难怪最近的小打小闹已经很难再突破朱厚熜的防御,甚至无法引起他的情绪波动了……
既然如此。
大傻朱,你想要一个鄢党,你如愿了!
“臣,叩谢天恩!”
鄢懋卿耳中嗡鸣渐消,双手接过公公手中的圣旨。
再站起身来时,他已是心明眼亮,目光环视众人沉声喝道:
“将少詹事孔简、左庶子李成志……左中允冯德贵、左司直郎胡鸿祯等人统统拿下,本部堂亲自执杖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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