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真是这么说的?”
朱厚熜面无表情的看着跪在面前的太子冼马,声音低沉的问道。
太子冼马亦是詹事府的官员,从五品,掌詹事府治下司经局,负责管理太子府藏书典籍与文书档案之事。
然而鄢懋卿不知道的是。
在他今日走马上任之前,这个太子冼马已经得到了朱厚熜的口谕与暂牌,命其监视鄢懋卿在詹事府的一举一动,特许随时面圣直达天听。
鄢懋卿还不知道的是。
这个太子冼马,就是他不久之前才随便点出来负责点卯的那个尖嘴猴腮一看就像小机灵鬼的官员。
他的名字叫吕茂学,正德十一年探花,曾是翰林院编修,后进学士,最后迁入詹事府。
说白了,詹事府就是一个进阶版的翰林院。
对于绝大多数翰林院的官员来说,大明朝的詹事府就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转迁之阶。
毕竟还是教育工作嘛,天底下难道还有哪里能出翰林院之右,皇上不从翰林院中选人,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
因此这里的大部分官员都出自翰林院,而且最低都至少都是某一科的庶吉士,一块板砖扔进詹事府,除了下面那些打杂的小吏,至少还能砸死三个翰林人。
“……”
黄锦此刻也是分外无语。
他感觉与鄢懋卿接触的多了,就连自己的阈值都在不断提升。
若是换在平时,他听完了这个太子冼马的奏报,此刻已经提前跪下避免受到迁怒了。
但是现在,他却觉得鄢懋卿肯定还有救。
不过只是带领一整个詹事府擅离职守、狐假龙威招摇撞骗、还光明正大的以诬告相挟而已,能有多大的事啊?
不信你看看皇上,皇上听完这些之后连脸色都还没变一下呢……
“回君父的话,千真万确,微臣不敢改动一字一句!”
吕茂学叩首回道。
与黄锦的淡然处之不同,他现在只觉得鄢懋卿已经彻底完蛋了。
天底下哪有人上任第一天搞出这档子的事,又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还能相安无事的?
皇上既然赐了他口谕和暂牌,命他监视鄢懋卿的一举一动,这就足以说明皇上早对其心有介怀。
鄢懋卿这个太子詹事做不长久,甚至如此任命都是皇上的捧杀之计,就等着他露出马脚(嘘,这词在大明朝可不兴说出来)降罪惩治呢。
而他自己这回能受皇上如此重用,绝对是自家祖坟在冒青烟。
说不定……待鄢懋卿下去之后,这个太子詹事的位子就是他的,反正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朕听你说,他今日进宫,手中拿了一个抄鱼的网兜,还带着这个网兜拜谒太子了?”
朱厚熜闻言沉吟片刻,忽然又问,
“他可曾说过除了拜见太子,还要做什么?”
“回君父的话,鄢懋卿没有说,微臣担心败露皇上的旨意,也没敢出言询问。”
吕茂学回过神来,连忙又小心翼翼的答道。
“朕知道了。”
朱厚熜微微颔首,沉吟着道,
“你回去之后,继续依朕的口谕行事便是,鄢懋卿但有不寻常的举动,立刻前来向朕禀报。”
“另外,他提到了京营中军官吃空饷的事……”
“他第一日就点了你今后在詹事府点卯,想来也是对你有些眼法(眼缘)。”
“朕命你假意对他言听计从,尽快取得他的信任,探取他对此事的看法与口风,详细记下禀报于朕。”
“?”
吕茂学闻言怔了一下,总觉得皇上的决定与他预想中的相差甚远,此刻却也只能叩首:
“微臣遵旨。”
“退下吧。”
朱厚熜摆了摆手,待吕茂学退下之后,眉头却又逐渐蹙起,看似自言自语的疑惑问道,
“黄伴,你说鄢懋卿头一回去詹事府,便不偏不倚的点了朕亲自选的这个暗子点卯,究竟是一眼就识破了朕的心思,还是果真与朕这般心有灵犀?”
“噗通!”
黄锦闻言瞬间吓得面色煞白,连忙跪倒在地:
“皇爷明鉴,奴婢对皇爷忠心耿耿,绝不敢将皇上的秘事泄露分毫,更不敢与鄢懋卿里应外合!”
迄今为止,这件事只有朱厚熜、吕茂学和他知道。
如果鄢懋卿不是眼光毒辣或未卜先知,那么将此事泄露出去的最大嫌疑人就是他了。
“起来吧,朕并未质疑你的忠心。”
朱厚熜沉吟着道,
“且看这个冒青烟的东西接下来还敢给朕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吧,朕心里倒有些期待了……”
“……”
黄锦擦了把鬓角的冷汗,抬起头来惊疑的望着这位他已经伺候了二十多个年头的皇爷。
没有人比他更加笃定,他绝对没有向鄢懋卿泄密,鄢懋卿也没有理由一眼识破皇爷的心思,毕竟这种事可不是仅凭眼睛就能看出来的。
因此鄢懋卿也相中这个尖嘴猴腮一看就是个小机灵鬼的吕茂才……难道真是与皇爷心有灵犀?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报!”
殿外传来一声报喝:
“王皇贵妃在殿外求见!”
……
片刻之后。
“皇上,求您替臣妾做主啊皇上!”
王贵妃一进殿便跪倒在地,哭嚎声随即在殿内回荡。
饶是已经提前有了一些心理预期,朱厚熜也还是因王贵妃这意料之外的凄厉哭嚎怔了一下,不得不立刻走上前去紧张询问:
“爱妃,究竟为何如此恸哭?”
“皇上有所不知,新来的詹事头一回前去拜谒太子,竟要带太子去玩水捞鱼,意图谋害太子啊皇上!”
王贵妃依旧哭嚎着瘫坐在地,控诉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懑。
这倒也怪不得她如此憎恨鄢懋卿。
她顺利诞下朱载壡,朱载壡又被册立为太子,在这个母凭子贵的皇宫里,朱载壡便是她未来最大的指望。
这些年来她始终小心呵护,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岂容有丝毫闪失?
现在却有人一来就要带朱载壡前去玩水捞鱼!
世人皆知水中污秽邪祟横行,前朝正德皇帝便是因落水染上邪祟,自此身体每况愈下,不到半年便因病驾崩。
这不是意图谋害太子又是什么?!
其心当诛!
“这个冒青烟的东西带网兜进宫,就是用来干这个的?!”
朱厚熜听罢亦是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也算是饱读史书,还从未听说过历朝历代有哪个太子詹事干过这样的事情。
正常情况下,太子詹事的前途与太子相连,在辅导太子这件事上,不是应该比他这个亲爹更上心么……
“不止于此,此人还出言蛊惑太子,只因臣妾拦住没让太子与他前去玩水捞鱼,太子竟妄言不想当储君了啊皇上!”
王贵妃的哭声越发凄厉,那叫一个声泪俱下,涕泗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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