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榻铺上,谷中将肥胖的身躯猛地痉挛,如同被踩中腹部的青蛙,裹着白绸寝衣弹坐而起。汗水早已浸透丝绸,冰凉地吸附在因噩梦而急剧起伏的肚腩上。喉咙里卡着一团湿冷的棉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烧后的焦糊血腥味,那是梦里那座南方雄城墙根下的味道。
黑暗中唯有九八式将官军刀倚在门边的刀架,映着窗外巡逻探照灯偶然扫过的瞬间冷光。军刀护手的雕金菊花纹在黑暗中勾勒出一点模糊的轮廓,如同悬浮的鬼眼。
噩梦的碎片还在神经末梢嘶鸣。
他清晰地‘看’到家乡本熊城下町的青石板路,不再是幼时奔跑过的温润,而是铺满了无数被刺刀刺杀的死者,那些肠段和泥土混在一起,在烈日下流着油脂。
町口那座供奉水神的神社,朱红的鸟居熊熊燃烧,火焰舔舐着的不是木材,而是成捆被浇透煤油的遗骸。火焰中赫然矗立着他亲手授勋的本熊联队军旗,猩日徽章在热浪中扭曲变形,旗面上浸染的鲜血变成滚烫的沥青滴落。
更可怕的是声音。不是本熊筑后川的淙淙水声,是混杂黏腻血浆的、成千上万双赤足拖沓在人间地狱的沙沙声;不是盂兰盆节的太鼓,是九二式重机枪撕裂人体时那种“嗤啦——嗤啦——”如同撕扯生绢的永续闷响;不是阿母煮赤饭的陶釜轻沸,是战车履带反复碾压骨头时发出的沉闷破裂声“噗嚓、噗嚓”
这些声音汇成污秽汹涌的河流,将他家乡屋敷旁清澈的排水沟彻底淹没。
他大口喘息,手指痉挛地抓挠胸口寝衣,似乎想撕开皮肤掏出那颗在梦中被自己联队军刀刺穿的、尚在微弱搏动的心脏幻象。
黑暗中他瞪视军刀旁的矮柜轮廓,仿佛那里就站着被他从六朝古城带回的那个赛里斯丝绸包裹——里面装着他特意留存的一对从幼童遗体脖颈拽下、被硝烟熏黑的金制【长命锁】。此刻那双冰冷锁片仿佛活了,在黑暗里发出细碎的、如同鬼童磨牙般的“叮当”撞击。
他徒劳地用手背蹭去,却在粗糙皮肤上留下了半透明的、类似脑浆风干后的粘稠糊状感。
窗外骤然亮起!不是曙光,是一颗绿色信号弹幽幽升空,映亮了司令部窗外支着带刺铁丝网的壕沟一角。
谷如惊弓之鸟般猛地缩头,那绿光在眼中瞬间扭曲成了六朝古城城墙根下无数冤魂瞳孔闪烁的磷光!恐惧如同冰锥扎穿骨髓!
他喉头腥甜翻涌,下意识攥紧胸前悬着的护身锦袋——里面供奉着他家世代相传的那片据说沾染过武神血渍的鹿皮碎片——却猛然想起这鹿皮早已在某个疯狂夜晚被刺刀绞碎了!
“中将阁下!”副官终于忍不住推门进来,手中捏着一纸湿漉漉的电报纸。
谷僵在原地,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那被夜露沾湿、渗着幽蓝印痕的纸角。
“阁下……”副官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什么事?”谷声音里带着怒意。
椅背的硬木质硌得肩胛骨剧痛。冷汗如冰冷的溪流滑过颈后风池穴,浸透领口。窗缝渗入的海风带着盐粒般的咸涩,却奇异地勾起他记忆深处另一个绝望时刻的味道——不是家乡梅雨,而是他强令第六师团屠尽整座六朝古城时,那湖上飘来的陈腐水腥与尸臭混杂的气息。
好久!好久!好久!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牙缝中挤出几句话:“赛里斯人,不,伯利亚人有说什么吗?”
“不,也就安德烈王子说了什么‘尊重赛里斯人的选择’。”
没人回答他。
没消息才是最可怕的消息。
这意味着安德烈大概率要下死手了。
这边,张山很乐,如果可以,他倒是想亲眼看看谷中将的此刻的嘴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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