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篇散文或者说随笔,一篇叫做《武康路的梧桐叶》,一篇叫做《第一次看海》。
《武康路的梧桐叶》写的是他在一片梧桐叶里看到的人生。
结尾用对一片叶子的观察完成了对散文行散意不散的神韵内核。
“于是,我终究没有走近。许多年后再想起,或许朋友是对的。所有值得铭记的瞬间,都需要留一点距离。如果那天我凑近了,也许会发现它叶边的虫洞,发现它茎脉的卷曲,从而失却了第一眼的震撼。可我永远没再回到那条弄堂,那个 1979年的秋天也一去不返。
于是,那片梧桐叶才能永远停在我的记忆里,虽然孤独,却保有了那份属于1979年的、倔强的色彩。
又有哪一份在时代里坚守的独特,不会在岁月中尝尽孤独呢?可也正是这份孤独,让它成了时光里的一枚印章,印刻着那个秋天,上海的风,和一个关于坚持的秘密。”
《第一次看海》则是写了他第一看到大海的震颤,让个人的渺小和自然的壮阔形成呼应。
更显生命的伟大。
他在描写大海的壮阔时写道:
“海在眼前铺展开时,我想起读过的所有关于“大“的意象,却发现文字在它面前多像笨拙的孩童。
阿拉斯加的蓝鲸会摆着尾鳍掠过两千米深的海沟,背鳍划破水面时溅起的浪花,能接住整片北极的星光;挪威的极光会在午夜的海面铺成七彩的绸,光带垂落时吻过鳕鱼群的鳞,把冰冷的海水染成流动的宝石;马尔代夫的珊瑚会在浅海织出迷宫似的宫殿,热带鱼穿过珊瑚枝桠时,鳞片上的光斑能在海面上拼出细碎的银河。
可这些远在天边的美好,都不及此刻脚下的海——它不用华丽的装饰,只用每一次浪涌的力度,就把‘伟大’两个字刻进了我的骨血。”
不同于写里面揭露现实,聚焦普通人的人生。
许成军的散文和他的诗歌一样都用美丽而朦胧的语言,铺垫出他人生里最瑰丽的色彩。
或者夹带着前世三十来年的人生感悟。
或者采取在1979这个时代碰撞出的一些火花。
如梦似幻。
如泣如诉。
许成军看着许得民一脸震惊:“昨天去了趟《沪上文学》编辑部,回来的时候想着这边还有答应下来的散文和诗歌没交,赶紧赶赶工,你这什么表情啊,得民兄!”
许得民:“我这是看疯子的表情!”
天才相左,疯子相右。
许得民瞄了他一眼,满意的点点头:'文笔好是吧,精神换的。'
许成军撇撇嘴:“你嫉妒。”
许得民:“嫉妒有用?”
许成军:“可以显现出你对大师的敬仰。”
许得民眉毛一跳,脸一抽,转身就走,也不搭理许成军,对着正在忙碌的众人喊道:“小二!接客!”
他顿了顿:“你们许大社长,又来两篇散文,阿拉斯加的蓝鲸都跳到咱复旦的储藏室了!”
林一民和周海波头也不抬,这俩人早被许成军打击的体无完肤。
说起来,浪潮文学社内,林一民、周海波、许得民这些人都或多或少有一篇作品入选创刊号。
其中,也离不开许成军许大官人的悉心“编辑”。
胡芝和程永欣配合的抬了下头,随后又低下头忙起了自己的事。
倒是其他社员,还是没被打击够,大呼小叫的围上来。
狠狠地满足了一波许成军的文学虚荣心。
毕竟,这些人你看着现在不起眼,以后都是共和国各领域的核心人才。
1979年的复旦,可不是跟你闹的!
——
一到了秋天,复旦校园里就是梧桐落叶和悬铃木落叶的世界。
倒是也多了几分美景。
周末,许成军刚把《请回答1979》的手稿塞进邮筒。
就见周杰人骑着辆半旧的永久牌自行车过来,车把上挂着个印着“上海轻工业局”字样的帆布包,车后座还绑着卷牛皮纸文件。
“成军!可算等着你了!”
周杰人跳下车,裤脚沾着点泥。
他一大早从轻工业局骑车过来,绕了大半个上海才到复旦。
挺大个编辑,在《沪上文学》不说二把手也是三把手。
足够体现出对许成军的重视。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张盖着红章的介绍信,“上海缝纫机二厂那边妥了,厂长姓赵,专门交代要好好接待。不过我没提陈建国的事,他那厂子刚恢复生产,怕咱们去了扰着人家赶工期,你看这样行不?”
说起上海缝纫机二厂很多人可能不知道。
但是一提起“蝴蝶牌”在这个年代可是大名鼎鼎。
二厂的前身是创建于1919年的“协昌铁车铺”,1940年开始生产缝纫机整机。1956年实行公私合营,1967年1月改称上海东方红缝纫机厂,并将商标由“无敌牌”更改为“蝴蝶牌”,1972年 1月改称上海缝纫机二厂。
这年头,蝴蝶牌缝纫机与永久牌自行车、上海牌手表一并成为青年男女结婚的“三大件”。
许成军接过介绍信。
周杰人这心思细,知道陈建国那情况,俩人上门采风?
那不是采风,纯属找事!
“周哥考虑得周到,就按你说的来。”
俩人骑着车往缝纫机二厂去,路过虬江路旧货市场时,还能看见有人在淘蝴蝶牌缝纫机的零件。
想起许晓梅那台二手蝴蝶机。
许成军当个乐子似的跟周杰人提了句,周杰人笑着拍他胳膊:“等会儿到厂里,让赵厂长给你指认指认,你妹妹那台说不定就是他们厂早年生产的。”
“那可没得找!”
“万一呢,现在这个工业情况,一台追着一台,都是说这不准的事。”
半个多小时后,俩人就到了上海缝纫机二厂门口。
厂门是砖红色的,门楣上“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还清晰,旁边新刷了行白漆字:“多产一台蝴蝶机,多添一户好生活”。门岗师傅见了介绍信,赶紧往里喊:“赵厂长!许同志他们到了!”
没等多久,就见个穿灰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快步走出来,袖口卷到肘弯,手里还攥着个油污的扳手。
看这样子,是刚从车间里出来的。
“许同志!周组长!可把你们盼来了!”
赵厂长握着许成军的手,掌心粗糙得磨人,“我家丫头是复旦附中的,天天跟我念叨你的《北乡等你归》,说要不是要备考,非得去复旦听你讲座不可!”
“您说笑了,下次有机会当面我给丫头讲讲我那歌咋写的成不?”
“就等你这句话呢,咱上午先带你们在厂子里转转,中午在这用个便餐如何?”
周杰人笑着说:“客随主便!”
许成军也跟着笑着客气两句,目光已经被厂区里的景象勾住了。
一排排红砖厂房连成片,车间窗户里飘出缝纫机“咔嗒咔嗒”的声响,像无数只蝴蝶振翅。
墙上的宣传栏贴着“月度生产标兵”的照片,照片里的工人都穿着蓝色劳动布褂子,胸前别着教员像章,笑得格外亮堂。
也很难不笑。
如果你在“烟电油”上班,你也笑!
二厂在这个时候的魔都的国营厂子里效益稳进前十。
“咱先去装配车间看看?”
赵厂长引着俩人往里走,“现在厂里正赶蝴蝶牌JB8-2的订单,这型号去年刚改进的,比老款省工还耐用,供销社那边都排到明年开春了。”
刚进装配车间,一股机油混着棉布的味道就裹了过来。
几十台缝纫机整齐排开,工人们坐在高脚凳上,手指翻飞着穿线、装机针、调试梭芯,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有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围裙上沾着点白线,却半点不耽误手里的活,缝纫机的针脚走得又匀又密,她见许成军看过来,还笑着抬了抬头,露出颊边的梨涡。
“那是小吴,咱们厂的技术能手,上个月装了两百三十台机子,没出过一台次品!”
赵厂长嗓门亮,引得周围工人都看过来。
有个戴旧毡帽的老工人放下手里的活,凑过来看了看许成军,突然眼睛一亮:“你是不是写《谷仓》的许成军?我家小子在安徽插队时,还抄过你那首《山坡上的狗尾巴草》!”
这话一出,车间里瞬间静了静,紧接着就炸了。
工人们都停下手里的活,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个穿劳动布褂子的小伙子,从口袋里掏出本卷边的《诗刊》,封面上还印着许成军的名字:“许同志!我这有你今年发的诗,能给我签个名不?我对象也是你诗迷,说你是‘自然抒情诗人’!”
许成军刚要接笔,就见赵厂长笑着解围:“大家别急!咱先让许同志看看生产流程,中午休息时再签名,保准让大伙都能合上影!”
说着又引着许成军往生产线深处走,“你看这边,是蝴蝶牌的核心部件——梭床,都是老工人手工打磨的,差一毫米都不行。老周,你给许同志讲讲?”
被点名的老周放下手里的锉刀,指了指桌上的梭床:“许同志你看,这玩意得用45号钢,先锻打再铣槽,最后还得用细砂纸磨三遍,不然机子走针时容易卡线。
我干这活三十年了,厂里的老蝴蝶机,有一半的梭床是我磨的。”
他说起这些,眼里闪着光,也不知道这是个几级工。
纯手磨这词,听起来就有点东西。
“去年改革开放,厂里能自主订材料了,咱磨梭床的劲头更足了,就想让更多人用上咱上海产的蝴蝶机。”
许成军掏出笔记本,飞快地记着,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和缝纫机的“咔嗒”声混在一起,竟格外和谐。
他问老周:“您这辈子就守着这梭床,不觉得枯燥吗?”
老周笑了,皱纹挤成一团:“枯燥啥?每台机子出去,都是给人家家里添个帮手——姑娘们做新衣裳,媳妇们缝被罩,咱磨的梭床能让她们省不少劲。”
老周也是话糙理不糙了。
他刚要再说点什么,就听见休息铃响了,车间里瞬间热闹起来,工人们拿着搪瓷缸往茶水房走,路过许成军时,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许同志!”
突然有个爽朗的女声传来,是刚才那个技术能手小吴,她手里端着杯热茶,快步走过来,“我跟我闺蜜都特喜欢你的《试衣镜》,春兰藏碎花布那段,我读一次哭一次——
我刚进厂时,也偷偷藏过块的确良布,想给我妈做件新衬衫。”
周围的工人都围过来起哄,有个烫着卷发的女工人更直接,伸手拍了拍许成军的胳膊:“许同志!俺们都听说你没对象,是真的不?俺们车间的小吴又能干又漂亮,你俩要不处处?”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已婚妇女真是惹不起。
前世,办公室里一聊起荤段子,这些大姐们可比大老爷们生猛的很。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笑成一片。
小吴的脸瞬间红到了耳尖,伸手去拧那女工人的胳膊:“张姐!你别瞎说!”
许成军倒也不慌,接过小吴递来的热茶,碰着杯沿的温度,笑着开口:“多谢张姐和大伙惦记,不过我已经有对象了,也是复旦的学生。
她也常说,要是有机会,想来看蝴蝶牌缝纫机是咋做的——说以后家里添台蝴蝶机,她要给我做件带花纹的衬衫。”
这话既答了问题,又没张扬,惹得周围人都“哦”了一声,眼神里满是打趣。
张姐笑得最欢:“原来是有主了!那可得让你对象来看看,咱蝴蝶机做出来的衣裳,保准比供销社买的还好看!”
赵厂长在一旁看得乐,拍了拍手:“行了行了!别围着许同志了,中午食堂加了俩菜,大伙吃完饭,让许同志给咱讲讲咋写诗,顺便签签名!”
“成军同志,你看行不?”
许成军能咋说,当场点头应是,有求于人嘛!
不过这个赵厂长也是个妙人,他来采风,让他给搞成了给厂里人发福利。
好家伙~!
许成军跟着赵厂长往食堂走,路过成品仓库时,看见一排排崭新的蝴蝶牌缝纫机整齐码着,机头上的“蝴蝶”商标闪着银亮的光。
赵厂长指着那些机子:“这些都是要发往全国各地的,有往东北的,有往西北的,还有两台要发往XJ兵团。”
当然他没说的是,二厂的缝纫机现在还承担着挣外汇的任务。
二厂的产品供不应求,零售市场自1972年第四季度开始凭票购买,他们每月都要召开特别会议,以平衡出口与内销的数量。
下午。
食堂的搪瓷盘还沾着油星子,赵厂长就领着许成军往办公楼的小会议室走。
周杰人编辑部有事,倒是早走一步。
楼道里飘着刚泡开的茉莉花茶香,墙上贴着“工业学大庆”的宣传画,画里工人师傅握着扳手的模样,和车间里老周的身影渐渐重合。
“许同志,咱厂里的老工人、技术骨干和工会代表都在里头等着了。”
赵厂长推开会议室门,热气混着茶香扑面而来。
长条木桌旁已经坐了七八个人,有穿劳动布褂子的老工人,有戴眼镜的技术科干部,还有个扎着双马尾的姑娘。
许成军刚坐下,工会的李主席就端来杯热茶,搪瓷杯上印着“先进工作者”的红字:“许同志,咱工人师傅平时没机会跟大作家聊天,今天可得多跟您说说心里话。
您写的《谷仓》里,许老栓守着粮仓刻正字,咱车间老周守着梭床三十年,这股劲啊,是一样的!”
“可不嘛!李主席说的对!”
座谈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许成军的笔记本记满了两页,还收了老周手绘的梭床结构图、小吴写的车间日记片段。
座谈会散场后,赵厂长留许成军在办公室多坐了会儿。
俩人上午聊了不少国企改革的问题,许成军的很多观点被他悄悄记下。
赵厂长大名赵季人,分管生产的副厂长,今年45,正是敢打敢拼的时候。
赵厂长从抽屉里翻出份泛黄的生产报表,才缓缓开口:“成军同志,不瞒你说,咱国营厂现在像头老黄牛。
想跑,却被缰绳拴着。就说原材料吧,去年以前,钢材、棉布都得等市里统一调拨,有时候等料等半个月,车间里的机子都快锈了,可咱一点办法没有。”
许成军接过报表,看见旁边用铅笔标注的“待料停工 3次”,心里有了数。
他想起前世了解的国营厂困境,试探着问:“赵厂长,我听说有些厂开始试着自己找原材料渠道,比如跟郊区的棉纺厂合作,您这边没考虑过吗?”
赵厂长眼睛猛地亮了,往椅背上一靠,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你还真说到我心坎里了!上个月我去无锡开会,见着有家棉纺厂的厂长,人家说现在能自主对接下游厂家,只要签了合同,棉布能直接送上门,比等调拨快多了。
我回来就跟厂里的干部们商量,想试试跟上海纺织二厂谈合作——咱要的棉布用量大,要是能长期合作,不仅能保证原料,说不定还能压点价。”
他话锋一转,语气又沉了些:“可难就难在‘规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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