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周
对布鲁斯·韦恩而言,是在农场生活中
在痛苦中模糊的地狱十四天。
某些时刻,他站在由跳跃电弧构成的圈子里,皮肤能感觉到毛发因静电竖起,细微的刺痛感遍布全身。
可老师的话语又穿透电流的嗡嗡声,砸进他几乎要被无形压力碾碎的意识里:“用你的意志,让电流畏惧你吧!布鲁斯。”
这种时候,他每每都要咬紧牙关,让牙龈尝到血味。
他必须集中全部精神,将那股试图钻入脑海、诱使他放弃的侵蚀性推开。
而在另一些时候.
他还需要直面那尊由泥土构成的傀儡。
只是每一次毫无花哨的正面碰撞,都是在用他纯粹的血肉之躯,去悍然撞击冰冷的钢铁。
让他一次又一次地被简单粗暴地击飞,砸在地上,眼前发黑。
但老师却只是站在不远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
“软弱。布鲁斯,你以后要面对的黑暗,可不会比这温柔。”
可这些却还算好的,在一些日子里还有更糟的。
双眼被蒙住,让整个视觉世界瞬间陷入一片纯粹的的黑暗。
被剥夺了主意感官的他,必须依靠皮肤对空气流动的细微感,或者那几乎不存在的危机预兆,去躲避老师随手弹出的的电弧。
失败是家常便饭。
可每一次失败,又伴随着真实的疼痛.
以及老师那句永远准时响起的冰冷宣判:
“死亡,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布鲁斯。”
老师的言语极简,却永远带着嘲讽和刺骨的压迫。
训练方式也是野蛮、直接,毫不留情。
对他而言,简直是是生理与心理的双重折磨。
每一次训练结束,他都感觉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身上的伤虽然往往只是一个晚上就能痊愈,但他的精神却是被反复撕扯,濒临崩溃的边缘。
让他无数次在精疲力尽地瘫倒在泥泞或尘土中时,去怀疑这一切的意义。
可每当这个念头浮现,又会被老师那句
——“你的复仇,只是孩童的啼哭?”
质问狠狠在他意识深处浮现,带来尖锐的耻辱。
成了支撑他爬起来,继续面对下一轮折磨的扭曲动力。
毕竟总归还是有奖励的。
只要一到下午,他就能进入另一个世界.
一个与上午的残酷截然相反的‘奖励关’。
上午那个冰冷的老师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会将手按在他受伤处,用温和暖流驱散疼痛、愈合伤口的洛克。
会和他在阳光下,一起修理被风雨损坏的农场篱笆,或者提着一桶谷物,漫不经心地撒给咯咯叫的母鸡们
也会坐在谷仓边的木堆上,和他聊起小镇上最近发生的、诸如谁家奶牛跑进了谁家菜园子这类简单邻里纠纷.
虽然是很好啦
但这天堂与地狱般的双重磨砺,还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早上是为了磨练心性和意志,那下午的岁月静好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仅仅只是为了放松吗?
“砰——!”
午后的阳光把谷仓里漂浮的灰尘照得清清楚楚。
布鲁斯和洛克正把晒干的柴火垒放整齐,让木头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过在搬起一捆柴火时,布鲁斯却注意到木堆底部边缘有个小小的蚁窝,几只蚂蚁正忙忙碌碌地搬运着比它们身体还大的草屑。
他的动作下意识地顿了一下,小心地调整了柴火的角度和落点,避开了那个生机勃勃的角落,将柴火稳稳地放在了稍远一些的空位上。
“老师,这里有蚂蚁。”他直起身,用沾着些许木屑的手指指了指那个小土堆,随口汇报般地说了一句。
“嗯?”洛克正码着另一边的柴火,头也没抬:“那就别堵上,也别弄湿了。开春还得靠它们松土。”
别堵上.
别弄湿了
开春靠它们松土…
可就这么一句简单平常的话,落在此刻精神高度敏感,习惯于深度解析一切的布鲁斯耳中,却是激起了他心中层层迭迭的思考。
他不由自主地蹲下身,盯着那些看似渺小,却有序忙碌着,搬运远超自身体积重物的小生物们,陷入沉思。
别堵上…
难道是在告诫我战斗时不能一味猛攻,要留有余地,给对手一定的空间才能去看清局势吗?
蚂蚁怕水
莫非是是暗示我每个人都有其弱点,要善于发现并利用?
或者说,是提醒我即使在残酷的训练中,也要保持某种内心的冷静和理智,不被情绪淹没?
“我明白了!”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眼神逐渐变得明亮,仿佛勘破了什么绝世武学的秘密奥秘,重重地点头,低声自语:“老师!原来如此!”
刚好码完手里的柴火,洛克直起腰,听到布鲁斯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刚好看到他那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布鲁斯”他微微皱起眉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太爱脑补,太过于解读我的每句话了?”
难道是地狱训练太过可怕,都给百特曼干得神经衰弱胡思乱想了?
算了
洛克也懒得深究这小子又脑补了什么,他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转而说起另一件更实际的事:
“布鲁斯,冬天最后一场雪就这两天了。”
“我们得把这些柴火备足,今天不搬完不许吃饭!”
一点柴火罢了.强度不及早上半分
不过布鲁斯抱着几根干燥木柴的手臂还是微微顿住了。
他看向洛克,眼神里带着一种探究的光:
“老师,您……用力量感知到的吗?”他压低声音,像是怕被什么不该听的人听去。
洛克连眼皮都懒得抬,只是弯腰又利落地抱起一捆新的柴火,脸色似乎比刚才更沉了几分。
也是
以老师这样的存在,怎么可能屑于动用超凡力量去预测区区一场雪?
“那“观察着洛克的反应,布鲁斯犹豫着换了个更合理的猜测,“您是凭着多年务农的经验,从云层、风向这些迹象里判断出来的?“
“咚——!”
洛克把柴火重重地码在垛上,发出‘咚’的一声,还是摇头。
难道说?!
一个更不可思议的念头击中了布鲁斯,让他眼睛微微睁大。
可这念头还没完全成形,洛克已经没好气地打断了他,声音带着明显的无语:
“想什么呢?”他伸手指了指农舍:“你在农场待了两个月,怎么连天气预报都不看?”
“……”
布鲁斯抱着柴火,僵在原地。
他张了张嘴,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最后只化作一个讪讪的表情,声音低了几分,“我……我住的那小木屋里,没有电视。”
“.”
看着他这副少见的露穷样,洛克倒是忍俊不禁,嘴角都扬起了一个弧度。
“行了,待会儿忙完了,我去仓库找台旧的给你装上。“
听到洛克的话,布鲁斯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柴火,低声道:
“谢谢老师。“
心里那点窘迫倒也慢慢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松快。
下午的老师,会关心他住的地方有没有电视,会和他一起干这些琐碎的农活,语气总是平和的。
还是下午的老师好……
这个念头不由自主地冒出来。
跟早上那个……
简直像是两个人。
两个人?
这个想法让布鲁斯心里咯噔一下,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停下手里码柴火的动作,目光悄悄追随着洛克的背影。
太对了.
那种训练时几乎要将人碾碎的压迫感,和此刻田间地头的闲适淡然,差异实在太大了。
大到…
不像同一个人能同时具备的。
难道
“怎么可能”
布鲁斯轻笑一声。
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瞬间。
以老师这样的境界和实力,有什么必要去分出两个不同的角色?
这一定也是训练的一部分罢了。
在极致的压力与生死考验之后,给予恰到好处的喘息。
是为了让他在生死搏杀之外,不忘生活的实感,不彻底迷失在黑暗之中。
感激地看了洛克一眼。
布鲁斯抬起头,望向堪萨斯开阔的天空。
视野很开阔那片蓝色澄澈透亮,几缕薄云慢悠悠地飘着。
或许
老师也是在用这种先苦后甜的方式告诉他,有时候,放松下来,看看天,干点简单的活儿……
本身就是修行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
与此同时。
在农场边缘的又一座木头小屋附近,萨拉菲尔正踮着脚,试图把一顶对他来说过大的草帽扣到凯拉头上。
凯拉配合地微微低下头,银白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草帽稳稳戴上了,虽然还是有点歪,却意外地衬得她原本清冷的面容多了几分田园的柔和。
梦境里那场纠缠了她不知多少年的束缚被不知怎么进入她梦中的萨拉菲尔扯碎后,某种与生俱来的沉重枷锁似乎也随之消失了。
她现在能很自然地在白狼和人类形态间切换了,就像呼吸一样。
而在她刚能稳定维持人形、对未来有些茫然时.
洛克先生也给了她一个选择:
留在农场帮忙,干点零活,算是自食其力。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应下了。
萨拉菲尔的哥哥们都很友善,叔叔婶婶也是如此,轻易接纳了这只能化作人形的白狼。
眼前这座干净整洁的牧羊人小屋,便是大家齐心协力为她搭建的新家。
她的日常工作也很简单:
喂喂动物、打扫畜栏、偶尔帮着挤牛奶,照顾一下因为栖息地丧失,只能暂时住在农场里的小动物们。
这些活计虽然简单,却让她觉得踏实。
甚至还能让她用劳动换来的钱去镇上买着简单的衣物,慢慢学着辨认邻居们的面孔,虽然还不怎么敢主动打招呼就是
这样的生活,对她来说已经再好不过。
甚至可以说,很好。
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食物的味道,萨拉菲尔在身边叽叽喳喳的声音,都比记忆中那个阴冷,充满责任重压的洞穴要真实得多。
前几日,她随洛克和萨拉菲尔重返了那个氪石矿洞。
主要是为了彻底清理残余的氪石。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当洛克先生把所有氪石摧毁之后,她才在以前婆婆常坐的那块扁平石头下面,发现了一张只有在人类形态下才能看到的东西。
上面是婆婆熟悉的笔迹,很简短:
“当石头不再沉默,离开这里,凯拉。”
“越远越好。别回头。去找你自己的日子。”
她攥着那张皮纸,在渐暗的洞穴中伫立良久。
原来婆婆早已预见一切。
知道那怪物终会醒来,知道所谓的‘守护’或许徒劳。
最后的叮嘱,便是让她逃,让她活。
可惜常年维持在白狼形态的她.没能察觉到这些。
她轻叹一声,挥拳将巨石击得粉碎,然后弯腰,与萨拉菲尔并肩走出洞穴。矿洞不再散发幽绿光芒,而迈出洞口的她,也感觉自己将某些东西永远留在了那片黑暗里。
“凯拉姐姐!快看,它们都到齐啦!”
萨拉菲尔清脆的呼喊像个钩子,将凯拉从短暂的失神中唤醒。
她眨了眨眼,视线重新聚焦。
眼前不再是幽暗的洞穴和冰冷的绿光,而是萨拉菲尔兴奋得发红的小脸,以及他身后那一群……阵容颇为壮观的‘动物朋友’。
一只花栗鼠站在萨拉菲尔头顶,爪子抱着颗比它脑袋还大的坚果,小眼睛滴溜溜转。
一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灰狼歪着大脑袋,嘴里还嚼着半截草茎。而在其身后,还有一只胖乎乎的棕熊,嘴里还嚼着另外半截草茎。
甚至连那只总爱摆架子的狐狸也来了,蹲在稍远一点的木桩上,尾巴尖不耐烦地轻轻拍打,一副高冷模样。
“我们今天玩什么?”
萨拉菲尔仰着头,“是帮大灰找它丢了的蜂蜜,还是听小赤讲它昨天和乌鸦吵架赢了的故事?”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凯拉没好气地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显得严肃点,随即指了指花栗鼠怀里那颗巨无霸坚果:
“它……是不是偷了玛莎婶婶留着做派的核桃?”
“吱——!”
花栗鼠立刻地叫了一声,把坚果往身后藏,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并不是”萨拉菲尔立刻充当翻译:“花栗鼠小姐说,这是它凭本事在仓库找到的‘无主之物’,是……是劳动所得!”
他翻译得一本正经。
“哦?”凯拉挑眉,学着洛克平时盘问萨拉菲尔的语气,“那它知不知道,洛克先生昨天清点仓库时,说少了三个最大的核桃?”
花栗鼠的动作瞬间僵住,连胡须都不抖了。
萨拉菲尔“哎呀”一声,挠了挠头,凑近花栗鼠小声说:
“你看,我就说会被发现吧……”
听到这,那高冷的狐狸也终于忍不住,随意叫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嫌弃。
忍不住笑出了声。
凯拉伸手,轻轻把萨拉菲尔头上那只紧张的花栗鼠捧下来,放在手心。
“算了.”
她语气软了下来,眼角漾开无奈的微笑。
“下不为例。不过,作为补偿……”她目光扫过众动物,“今天下午,大家都得帮忙把东边那块地的杂草清理一下。”
话音刚落
在萨拉菲尔身旁一向勤劳的棕熊竟慢吞吞地试图把自己藏到灰狼身后,不知在躲避什么。
灰狼则把嘴里的草茎咽了下去,身体微微弓起。
乃至花栗鼠都飞快地窜上了最近的一棵树,躲进树叶里不见了。
看着它们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凯拉正暗自思忖是不是自己刚才的语气太过严厉
直到站在她身前的萨拉菲尔却也突然安静下来。
她低头看去,只见男孩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小嘴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萨拉菲尔毫不犹豫地上前几步,不再是刚才嬉闹的模样,而是坚定地张开双臂,像一堵屏障挡在凯拉和那群瑟瑟发抖的动物面前,目光紧紧锁定农场边缘的树林方向。
顺着萨拉菲尔的视线,凯拉也转过头。
荒原边缘的阴影似乎变得浓稠了,光线在那里不自然地扭曲。
空气里多了一股味道,不是泥土或青草,而是像铁锈混合了某种东西腐烂的腥气,隐隐刺鼻。
一个扭曲的身影从荒原深处缓缓走出。
它的轮廓在光影交错中尚未完全清晰,但异常高大的身形已经令人心惊。
佝偻的背脊让它的姿态显得格外诡异,暗沉的皮肤上布满了烧灼般的痕迹,隐约透出点点熔岩般的光泽。
凡是它踏过的地方,枯黄的草叶竟无火自燃,留下一条焦黑的足迹。
虽然这怪物并没有立即发起攻击,只是在二人前方不远处茫然地徘徊着,空洞的眼神似乎完全看不见他们的存在
但凯拉的肩膀依然微微肩膀,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背。
“它……看不见我们?”
她压低声音,带着点难以置信。
“好像是”萨拉菲尔点了点头,可小脸上的紧张却没完全散去,只是在心里小声道:“神都,这是怎么回事?”
“这还需要想吗?”
神都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声音立刻在他脑海里响起:“父亲在农场周围布置了结界。这种卑贱的东西,连观测我们都做不到。”
“原来是爸爸的结界啊”萨拉菲尔恍然大悟,随即又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就这么看着?”
“3…”神都没头没尾地报了个数。
“3什么?”萨拉菲尔不解。
“2…”
“……?”
“1”
“轰——!”
就在最后一个数字落下的瞬间。
没有任何预兆,刺目的白金色雷霆自晴朗的天空垂直劈落!
精准无比地轰击在那头茫然徘徊的恶魔头顶!
没有惨叫,只有一声短促的爆鸣。
刺眼的白光让凯拉和萨拉菲尔下意识闭了下眼。
等他们再睁开,原地只剩下几缕袅袅升起的青烟,和一小片焦黑的土地。
恶魔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周身还缭绕着细微的电弧,手中那柄造型古朴的长剑正泛着土黄色的光泽。
“爸……”
萨拉菲尔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惊喜,迈开小腿就要扑过去。
可他只是刚喊出一个字,那道身影周围电光微闪,下一瞬,人已凭空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微风吹拂草叶的沙沙声,和那片刚刚被净化过的土地。
“太好了”凯拉长长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不愧是洛克先生,真厉害,对吧?萨拉菲尔?”
“萨拉菲尔?”
没听到回应,凯拉疑惑地转过头。
却见萨拉菲尔还维持着想要前冲的姿势,僵在原地。
他脸上的惊喜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灰败。
小小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萨拉菲尔?!”凯拉心里一紧,急忙蹲下身扶住他,“你怎么了?振作一点!”
她轻轻摇晃着萨拉菲尔的肩膀。
没有反应
“萨拉菲尔!”情急之下,她一把拎起萨拉菲尔,将其摇起来,“醒醒!快醒醒!”
“洛克先生说过了,屋外禁止睡觉!”
“等等等“
萨拉菲尔被她晃得回过神来,眼睛里都快转出蚊香圈了。
好半晌才憋出一句.
“凯拉姐姐……我……我是不是……被爸爸嫌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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