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麻袋丢在菜园泥地里。
麻袋落地时还微微动弹。
天璇圣姑目光扫过两个麻袋,里面装着的都是斩一贼的武者。
都是这段时间,不慎‘牺牲’于三岔口的义士,不是某某讲武堂的堂主,便是民间江湖宿老。
他们那堆金积玉的命格,正是用来沤肥的上好材料。
见如此上好药童,天璇圣姑脸上却无半点喜色,反而眉头紧蹙,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所以说,让尔等打入水窝子内部,扶持我们的人争夺辘轳头……不仅失败了,最终反而让赵光熙此子站稳脚跟,一统武清县的水务?”
话语中,寒意弥漫,卷起飞雪,冻彻心神。
扑通!
扑通!
管笙和黄兴吓得双腿一软,齐齐跪倒在菜园外的冻土上,膝盖磕得生疼也顾不上。
两人对视一眼,黄兴声音颤抖道,
“实在是水窝子那些人,个个阴险狡诈,不当人子!我等本接触拉拢了赵光徽,谁知道这厮光拿好处不干事,各种搪塞;后来我等又拉拢了郭观复,本来眼瞅着他要执掌辘轳头了,哪知道……”
“闭嘴!”
天璇圣姑目光冰冷,扫过两人,
“失败了便是失败了……那水窝子当中,一飞冲天,崭露头角者,又有哪些?”
“这个知道,这个我们打探清楚了!”
管笙连忙磕头,语速飞快地回道,
“有好几个!一个唤作单通天,是在四方坑、城隍庙一带送水的水三儿,本是个二流武者,前些日子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习得一手泼墨扎纸的怪法,分明是用纸做的宝剑大刀,只需写一个‘坚’字,可真是坚不可摧,连斩数头大妖,啖肉饮血,也就数月的功夫,便成了真意境界!”
“还有个人唤作摸龙阿太,也是个水三儿,钓鱼几十年,本十钓九空,鱼获甚少。但如今不知开窍了咋的,百钓百中,所中无一例外都是宝鱼,已经不干推车送水的勾当了,现在成了各大鱼市的座上宾!”
“此外,还有陈顺安,三月前失足坠井,不仅大难不死,还有厚积薄发之势,先是突破二流,再是后天改易,拥有一具冲和武筋体,现在更成了卧虎井的掌柜,颇受赵光熙重视……尤其是,前两日剿灭赵光徽时,他居然拦下了一名受伤的真意高手,斩其双手……”
听到管笙说出‘陈顺安’的名字,黄兴用余光,不露声色的瞥了管笙一眼。
黄兴现在,可跟陈顺安化敌为友,承包了荣园育婴堂的柴米油盐等日常所需。
而且,岳霆也曾将自己关于陈顺安,就是那位屡次三番,帮助啯噜会的神秘真意高手的事,透露给了黄兴。
如果岳霆猜测不假。
黄兴很担心,把陈顺安此人的存在,告知天璇圣姑。
是凶非吉……
对天璇圣姑凶。
黄兴心底,有个大逆不道,不尊仙长的念头,缓缓升起。
天璇圣姑真的是那陈顺安的对手吗?
仙人,也要败于武者之手么?
那,天璇圣姑,算什么仙人?
杂念乍起,扰乱识海,黄兴忍不住心神俱震,脸色都微微苍白几分。
片刻后,天璇圣姑挥了挥手,让两人退下。
管笙和黄兴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领着一众手持火把的手下,沿着山路往下走。
蜿蜒的火把队伍像一条火蛇,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此处菜园,简陋草屋前,又只剩天璇圣姑一人。
天璇圣姑缓缓走到两只麻袋前,指尖微动。
随着两道短暂而急促的惨叫声响起。
泥土翻开,已有半人高的菜苗,贪婪将根系扎入这两位道童体内。
汩汩汩……
如同饮血的古怪吮吸声响起。
菜苗的根系源源不断地汲取着精血,顺着泥土下的脉络,一路汇入草屋前蒲团上摆放的那柄拂尘。
拂尘之上,顿时有白雾化作,霞光氤氲,其中显出一点青光。
恰如甲木,生机勃勃,草长莺飞。
见此,天璇圣姑总算面露几分喜意。
“我这地载仙缘,总算祭炼出几分气象,待我重回越山道院,领了上谕,就可寻一地放牧,以人养器了……”
“是么?师姐可能回不去道院了。”
只听得银铃摇响,叮叮咚咚。
一个十八九岁模样,长长鸭蛋儿脸,戴一对银耳环的女子,嬉皮笑脸的从漫山飞雪中走了过来。
穿一身蓝布外褂儿,配一条蓝布裤子,腰间挂着半月形的梨花简,手里持着几本话本。
光看模样,好似个既会唱梨花大鼓,又会讲评书的‘唱书先生’。
见到来人,天璇圣姑脸色微沉。
“玉师妹……”
“嘻嘻~师姐,你怎么还窝在这里呀?需要我帮忙么?”
玉师妹明眸中闪烁着青春洋溢的光芒,小脚一点,扭着轻盈雀跃的步伐,便出现在茅草屋前。
她的目光先落在那柄泛着青光的拂尘上,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忌惮,随即转头看向天璇圣姑,歪着脑袋笑道,
“蟾师傅有些不开心了,说你弄丢了青罡洋火不说,下山这么久也未带回一位‘仙种’,若是继续如此……可就得拿你填他老人家的肚皮了。”
天璇圣姑沉默片刻,声音低沉:“我也想尽快完成任务,可……”
“所以,要我帮你吗?”
玉师妹打断她,身形一晃,已坐在悬崖边。
她双手撑在身后的岩石上,将一对小巧玲珑的腿儿垂在悬崖外,轻轻摇晃着,偶尔会露出腰间可爱的肚脐和柔嫩小腹。
夜色朦胧,云海雾霭在悬崖下翻涌
玉师妹目光看向山脚,似乎看到了那道岿然不动,垂钓寒潭前的身影。
然后,她笑吟吟回头,道,
“刚好我还缺些素材桥段,融入我的评书中,不妨就叫它‘大雪山深宵闻厉声,策仙法临崖诛南武’。”
“人分南北,拳亦分南北。这些南人还管起我们京师人来了,这怎么成?”说着,玉师妹目光略带贪婪的看过那柄拂尘,道,
“如何?师姐……”
天璇圣姑闻言,面露犹豫之色。
似乎答应玉师妹的帮助,是一件极为困难,甚至会付出巨大代价之事。
良久后,她才幽幽道,
“可。”
“成交!”
玉师妹立即欢呼起来,脸上露出一对洁白的小虎牙。
……
八里桥,乃通州城往武清县的重要驿站之一。
窸窸窣窣……
冰天雪地中,清风拂过。
三道身影无声而至,在八里桥的茶棚前略作停留,纷纷落座。
三人,一老一少一中年人。
老的须发花白,一脸和气,自顾自舀了四碗热乎乎的姜茶,端到桌上。
少的是个脸有婴儿肥的小姑娘,双手捧着碗,凑到嘴边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后,杏眼顿时眯成了月牙,脸上满是享受,
“嗯!这姜茶好暖!”
而那中年人,做云游道士打扮,背负雌雄宝剑,肩上挂着一顶棕笠,手中拿把鳖壳。
目光温润,举止驯良,颇有雅士风骨。
直到三人快把姜茶喝光了,才见得一道气喘吁吁的身影,牵马追来。
马上还托着一道鲜血淋漓,气息奄奄的身影。
中年道士笑着道,
“别管捡到的那人了……茶凉了,快来。”
徐鸿走到跟前,将马系于木桩,好一阵调息,气血翻滚不休,这才走入茶棚中,看着中年道士,无奈道,
“张师,章家庄走过了。”
“谁说我要去章家庄的?”
“啊?章老爷子和满府上下,都在庄外等您呢……”
“让他们继续等吧。我又没让他们等。”
中年道士摇了摇头,看向那小姑娘道,
“香菱,六景轮转,悟得咋样?”
张香菱脸蛋皱巴巴道:“还差一景,始终没动静。”
“差劲,真差劲呐。”中年道士叹了口气。
张香菱乃通州望族,张家当代家主幼女。
天生一具羽化骨,不足二十的年纪,就已是斩三贼实力,更是观五副飞仙真功图。
即便是放在通州城,也算是天资卓越。
只是,似乎也不入中年道士的法眼。
须发花白的老者,看了眼马匹上托着的身影,放下茶碗后恭敬的拱手,疑惑问道,
“张师,此人应当就是啯噜会的会匪,叫什么红,红……胆大包天,掺和进乾宁国访圣之事中,又被越山道院的人给盯上了,麻烦不小,我等为何要捡他?”
马背上,那血赤糊拉的身影一声不吭,继续装死。
红五爷也搞不懂面前几人的身份。
只知道似乎是从通州来的。
张?
莫非是通州望族,张氏?
那天璇圣姑不知从哪里搬来救兵,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
分明也只是斩四贼境界,但手里有本奇怪的无字话本,将他兜头罩住,便浑浑噩噩,似乎魂魄都要飞去话本之中。
更是不讲武德,两女联手。
好在红五爷也是有底牌的,付出不小代价后,才杀出重围。
但也无力昏死路边……
被面前几人捡到。
对于红五爷装死,几人自然心知肚明。
但没戳破。
中年道士看向一旁的张香菱,道,
“香菱,你觉得呢?”
(爱腐竹小说网http://www.ifz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