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伺候的丫鬟、护院们吓得大气不敢喘,个个眼观鼻尖,耳听心,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根柱子。
陈顺安三人则脸色不变,似乎不曾听到这些,走入中堂。
有丫鬟奉茶,赵夫人亲自接待。
她脸上强撑着笑意,眼底却藏着几分疲惫,对着三人福了福身:“三位稍待片刻,老爷他……很快就好。”
“夫人无需客气,我等随意就是。”
陈顺安微微颔首,语气平和。
陈顺安三人在中堂坐了片刻,才看到刘青衣、邱辰两人龙腾虎步,踌躇满志而去。
显然是分到了满意的利益。
路靖跟在两人后面,看起来心情还算不错,眉头展开,嘴角隐隐带着笑意,身形轻盈。
良久后,从书房方向,才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赵光熙眼底布满血丝,身上衣物有些污秽,沉默着走入中堂。
“光徽钱庄的情况如何了?”
赵光熙脸色阴沉,揉了揉紧皱的眉头。
陈顺安连忙起身,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很快,两个壮汉抬着两口大箱子走了进来,箱子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震得地面都微微一颤,气浪掀起。
打开箱子,里面并非什么金银财宝。
而是满满当当的各种账簿、票号、黑纸白字的当契。
陈顺安走上前,一五一十地将光徽钱庄的情况禀报清楚,连抄家苏克哈赤府邸的经过,也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
居然抄了个白山人的家?
赵光熙闻言,眼睛猛地一睁,目露惊诧之色。
没想到老陈这厮,平常看起来畏畏缩缩的,关键时候胆子居然这么大!
不过……区区一没落宗室子弟罢了。
还搜出了各种赃物。
他赵光熙,顶得住!
不怕杀鸡儆猴,引来其余白山人的仇视。
毕竟砖头扔狗堆里面,叫最大声的就是被砸的最狠的。
谁又露头,就是有问题!
那就又该多方联合执法了!
然后,听着陈顺安的叙述,得知居然从光徽钱庄抄出二十余万两现银,还有各种珠宝古董,不计其数。
而这,还不算诸如当铺中,一些还是活当的好东西。
赵光熙原本紧绷的肩膀猛地一松,瞳孔微微放大,眼底瞬间闪过一丝亮色。
不枉费他谋划多日,担这么大风险。
他赵光熙,有钱了!
终于不用再吃糠咽菜配白粥了!
这也自然,光徽钱庄可是汇票号、当铺、金银店为一身的大型钱庄。
光是当铺的进项就不简单。
有人拿上好的貂皮裘袄来当,掌柜的眼睛一瞥,就说是‘虫吃鼠咬,光板无毛,缺襟短袖,少纽无扣,破皮袄一件!’
干的都是缺心眼,丧良心的买卖。
可不是赚钱嘛!
等陈顺安一番说罢,赵光熙沉吟片刻,道,
“诸位,你们说说,这光徽钱庄,该如何处置?”
光徽钱庄虽是私庄,民间商号,但毕竟经营多年,根系复杂,若真是弄垮了,票号做毁,不知多少百姓蒙遭损失,商号、作坊陷入停滞。
官府虽暂时没说,但恐怕也盯着呢。
赵光熙看向林守拙。
林守拙瞪着眼,瓮声瓮气道,
“俺不懂。”
赵光熙摇了摇头,也没指望林守拙,又看向鸠禅慧。
鸠禅慧却只是沉默片刻,双手合十,念了声“无量世尊”,便再无下文。
两个废物!
然后,赵光熙只能看向陈顺安。
陈顺安眉头微蹙,似是在仔细斟酌。
片刻后,陈顺安说道,
“东家,陈某私以为,东家大可将光徽钱庄接手过来,重新盘活,票号、当铺、高利贷等门道,一应不变,只是略作调整。只是需要另外选址,重新装缮,打出‘光熙钱庄’的名头,跟光徽钱庄做出区分……”
一鲸落万物生。
一个光徽钱庄倒下了,自然有千千万万个钱庄站起来。
与其将这么大块空白的商业机会,拱手让人。
不若赵光熙自个儿入局。
论人脉,他有。
论名声,他现在也有。
论资金,他之前没有。
但现在有了。
“好!”
赵光熙猛地一拍桌案,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赵光熙其实心底早有决定,只是还有些犹豫,举棋不定,需要一个相信的人,肯定他罢了。
所以此刻得了陈顺安支持,赵光熙立即拍板,朗声道,
“那就这么做……老陈,你有没有兴趣,来当当光熙钱庄的掌柜?”
这话一出,中堂内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
林守拙面露几分惊喜之色。
鸠禅慧都忍不住呼吸稍稍急促了下,又默念几句佛号。
出乎预料的,陈顺安却摇了摇头,委婉拒绝道,
“多谢东家好意,陈某年事已高,再加之卧虎井事务繁忙,已经分身乏术,还请东家另寻高明吧。”
虽然钱庄掌柜,也是美差肥差。
但陈顺安对自己的规划颇为清晰。
依附水窝子,添居水井掌柜、东家,再以此为跳板,进入水商总会,或者捐官五河河务,谋一个河员的官吏当当。
这样才能近距离接触泉眼水泽,江河湖泊,跟自己的神道相辅相成。
而且……
陈顺安此次又是揭发举报赵光徽,又是带人抄家。
已经出尽风头了。
正该急流勇退,才是保全自身的明智之举。
“罢了……”
赵光熙深深看了陈顺安一眼,只能遗憾摇头,不再强求。
茶水添了三轮,日头渐渐升高,透过窗棂的光线愈发炽烈。
直到天色大亮,关于“光熙钱庄”的选址、装缮、人员调配等种种细则,才总算有了个大致轮廓。
“对了。”
赵光熙忽然开口,目光闪烁不定,缓缓看向林守拙与鸠禅慧,声音压得略低,
“我那兄长英年早逝,留下孤儿寡母,还请两位帮忙,将其送回乡下老家……”
陈顺安闻弦知其意,顿时明白赵光熙的言外之意。
这是要……
斩草除根?!
连自己亲嫂嫂、亲侄儿,也不放过?!
陈顺安脸上动容,暗暗为赵光熙的心狠手辣而心惊。
不过,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走得更远。
毕竟赵光熙屁股后面的麻烦本就不少,水窝子内部的平衡需要维系、与武清县各大势力尤其是碓房的关系需小心周旋、还要奉命斩妖。
再加上跟路靖交恶,间接着跟两江武备讲武堂势同水火。
能未雨绸缪,少些麻烦最好不过。
而林守拙、鸠禅慧两人哪里不清楚赵光熙的打算,默默点头,同时应道,
“这个俺懂(贫僧知晓)。”
……
见陈顺安、林守拙、鸠禅慧三人相继离去。
中堂内终于只剩下赵光熙一人。
他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了阔绰老爷的派头,对着门外轻唤一声:“来人,换衣,伺候我出府。”
于是,立即有两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悄步上前。
一个用青盐伺候他漱了口,另一个捧来滚烫的手巾把子敷面。
然后赵光熙身穿宁绸长衫,袖口微卷,露出半截月白里衣,腰带上系着块和田白玉的平安无事牌,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
“走着,别跟着我,好阵功夫没吃银鱼紫蟹了,去会仙居解解乏!”
赵光熙捏起桌上那对东珠铁球,信步迈出府门。
看模样,当真是把这两个月省吃俭用的憋屈气,都要齐齐发泄出来似的。
等到了会仙居,跑堂的一见赵光熙,自然是好似见着亲爹亲娘,连忙招呼,引他去了雅间。
“赵爷,有两个月没见您来了!”
赵光熙抬手掸了掸肩上的雪,径直往雅间走,语气带着几分不耐,
“少废话,把最应这时节的银鱼紫蟹弄三斤来,支个火锅,爷我慢慢吃!”
跑堂的闻言,顿时面露为难之色,道,
“赵爷,真是不巧,阪野津渡闹妖害,银鱼紫蟹被那群畜生吃了不少,隔三差五才能送一次货……今儿拢共就两斤。”
就两斤?
赵光熙脚步一顿,心里暗叹可惜。
银鱼紫蟹可是可是老京师美食。
紫蟹当取肥满的灯笼子为佳,纯野生的,听说还是从三岔口那海眼里,随着海水倒灌而来的,个个饱满膏肥,光是含着蟹盖都可以嘬一晚上!
而银鱼稍差些,就是武清县本地的鱼获。
但若是两者结合,紫蟹剁去爪尖,揭去护脐,银鱼当锅底,置于火锅中,咕咕的熬煮。
什么佐料都不用加,光是喝清汤,就足以香掉人的舌头!
当年,赵光熙和路靖,还抵足而眠,刚在武清县站稳脚跟的时候。
但凡有钱了,都会熬着盼着,等到入冬时节,来这会仙居搓一顿银鱼紫蟹。
那真是吧唧吧唧,舔了碗边舔碗底儿。
你涮锅,我啃骨头,一点儿也不忍心浪费。
之所以要三斤,就是想你争我抢,才热闹!
也让别人觉得他两拮据没钱。
所以,虽然隔了这么多年了,早已物是人非。
赵光熙还保留着原先的习惯。
每次遇到发了横财,或者心情好的时候,都会来搓一顿。
“罢了,那就上一斤吧。”
赵光熙皱了皱眉,终究还是没再多计较,转身进了雅间。
“啊,一斤?哦哦,好,赵爷你稍等!”
跑堂的愣了下,连忙应着,转身快步往后厨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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