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见愁”绝谷深处,“聚义厅”的惨烈景象如同修罗地狱。浓烈的血腥味、硝烟味、皮肉焦糊味混合着硫磺的刺鼻气息,令人作呕。巨大的火把在石壁上噼啪燃烧,将厅内狼藉的景象映照得忽明忽暗。
厅内横七竖八倒伏着数十具尸体。大部分是“黑水”悍匪,死状凄惨,或被燧发枪铅弹撕裂胸膛,或被重斧劈开头颅,或被刺刀洞穿咽喉。少数几具穿着新军战袍的尸体,则被同伴小心地抬到一旁,用染血的战旗覆盖。空气中弥漫着战斗结束后的死寂和浓重的哀伤。
赵猛高大的身躯矗立在厅堂中央,玄色重甲上布满了刀痕箭孔,溅满了粘稠的暗红血浆。他手中那柄沉重的战斧,斧刃已砍得卷曲,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血。他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动的风箱,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满地的狼藉,最终定格在厅堂最深处那张被掀翻的巨大石椅旁。
石椅旁的地面上,倒卧着一具格外引人注目的尸体。那尸体身形精悍,穿着不同于普通匪众的黑色紧身皮甲,脸上带着一张狰狞的青铜鹞鸟面具,面具下的眼睛圆睁着,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怨毒。他的咽喉处,一道细长而深刻的刀口几乎将整个脖子切断,鲜血早已浸透了身下的石板。正是“黑水”在“鬼见愁”的最高头领——“鹞影”!
枭一缓缓将一柄薄如柳叶、刃口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匕首从“鹞影”的咽喉中拔出。冰冷的金属摩擦骨肉发出细微的“嗤”声。他动作沉稳,如同在完成一件艺术品。匕首上竟不沾一丝血迹,唯有刀尖凝聚的一滴血珠,在火光下折射出妖异的光泽。
“确认目标,‘鹞影’伏诛。”枭一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他手腕一抖,匕首无声地滑入腰间的皮鞘。
赵猛的目光落在“鹞影”那张狰狞的青铜面具上,又扫过他咽喉那道致命的伤口,心中也不由得对枭一那神鬼莫测的刺杀之术生出一丝凛然。他大步上前,弯腰,一把扯下那张青铜面具!
面具下,露出一张因死亡而扭曲、却依稀可见狠戾轮廓的中年男子的脸。左脸上,一道从眼角斜划至下颌的陈旧刀疤,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
“是他!”旁边一个被俘、浑身筛糠般抖着的“黑水”小头目惊恐地叫道,“是……是‘鹞影’大人!他……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竟然……”
赵猛冷哼一声,懒得理会这小喽啰的惊骇。他目光转向枭一:“秘库找到了?”
枭一点点头,指向石椅后方一条被炸开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里面不大,东西不多,但很‘干净’。”他刻意加重了“干净”二字。
赵猛立刻带人钻了进去。秘库果然不大,只有寻常房间大小。里面没有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只有几个沉重的铁箱。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金锭和银锭,数量虽可观,但远非想象中“黑水”多年劫掠的财富。另一个箱子,里面则是厚厚几摞账册和往来书信!封皮上赫然写着“川省盐茶税银转运细目”、“陈记钱庄密档”等字样!还有几份盖着四川巡抚衙门关防的空白文书!
“好!好一个陈茂老狗!”赵猛眼中爆出精光,一把抓起一本账册,快速翻看,上面清晰地记录着一笔笔巨额税银的流向,最终指向一个个隐秘的代号和“黑水”的标记!“铁证如山!看那老狗这次还怎么抵赖!”
“头领!‘血池’处理完毕!”一名“夜枭”队员在秘库外禀报,“按您吩咐,倾入火油,彻底焚毁!那味儿……真他娘的邪性!”
“匠作区也清理干净了!”另一名队员补充,“找到一些打造兵器的模具和半成品,还有少量火器,都已捣毁或缴获!”
“囚牢……”一个负责清理后方的营官声音低沉下来,“里面关着二十几个……人,都只剩一口气了。看打扮,像是过往的商旅和……地方上失踪的富户。有几个……已经救不活了。”
赵猛脸上的杀气稍敛,沉声道:“能救的,尽力救治!救不了的……给个痛快。把活着的,都带出去!这些都是陈茂和‘黑水’勾结的活口人证!”
他走出秘库,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聚义厅,最后落在那具戴着面具的“鹞影”尸体上。大局已定!巢穴捣毁,首恶伏诛,铁证到手!这场夜袭,完美收官!
“传令!”赵猛的声音如同滚雷,在血腥的大厅内回荡,“一营!清理战场!所有尸体,无论敌我,就地掩埋!所有缴获,登记造册!二营!立刻搜索残敌,确保无漏网之鱼!三营!护送人证、物证,押送俘虏,即刻撤离!目标——重庆府!回营!”
“是!”劫后余生的新军将士轰然应诺,疲惫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激动和复仇的快意。铁血洪流,开始有条不紊地撤出这片被鲜血浸透的死亡魔窟。
重庆府,新军大营,净室。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药味,但不再是之前的血腥与诡异,而是金疮药、消毒烈酒和特制生肌散混合的、带着一丝清苦的气息。琉璃灯火稳定地燃烧着,光线柔和。
柳如烟半靠在垫高的软枕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已有了些许生气,不再是那种濒死的灰败。左肩至胸口缠裹着厚厚的白色绷带,形状僵硬,如同披挂着一层无形的铠甲。她微微侧头,看着坐在榻边的吴明远,又看看站在稍远处的林宇,眼神复杂。
吴明远枯槁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解开柳如烟左肩的部分绷带,露出下面已经开始结痂的缝合伤口。伤口边缘的红肿已明显消退,新生的肉芽呈现出健康的粉红色。他拿起一个特制的、镶嵌着西洋水晶放大镜片的铜制观察器,极其专注地查看着伤口内部和那截泛着哑光金属色泽的“锻骨”与筋络接驳处。
“脉象平稳,气血虽亏,但运行无碍。”吴明远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谨,甚至有一丝敬畏,“伤口……恢复之速,远超预期!排异之微弱,简直……匪夷所思!林大帅所言‘细菌’、‘无菌’、‘显微接驳’之道,诚不欺我!老夫……服了!心服口服!”他放下观察器,对着林宇,再次深深一揖,态度之恭谨,与之前判若两人。
林宇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柳如烟脸上:“感觉如何?”
柳如烟尝试着动了动右手的指尖,声音有些虚弱,却清晰:“痛……但能忍。左肩……感觉像被一块冰冷的铁箍着,又沉又木……感觉不到手指。”她看向自己那只被绷带固定在身侧、毫无知觉的左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沉木之感,乃‘锻骨’重压及筋络初续之故。痛觉未复,是好事,说明‘截脉金针’药效尚在,保护未愈之经络。”吴明远连忙解释,语气带着安抚,“待伤口愈合稳固,老夫再行施针,逐步恢复感知。只是……”他顿了顿,看向林宇,“大帅,那‘锻骨’终究是异物,虽排异微弱,但想要恢复如臂使指……难如登天。恐怕……只能维持基本形态,难以承力。”
“无妨。”林宇的声音平静无波,“能活下来,已是万幸。手臂之事,日后再说。”他的目光落在柳如烟那只毫无知觉的左手上,深邃的眼眸中,无人能窥见那深藏的决断。吴明远做不到的,未必他林宇做不到。超越时代的机械义肢、神经接驳技术……这些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但此刻并非深谈之时。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枭一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浑身浴血,玄色劲装被硝烟和血污浸透,脸上带着长途奔袭的疲惫,眼中却闪烁着胜利的光芒!
“大人!赵将军!大捷!”枭一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鬼见愁’巢穴已彻底捣毁!‘黑水’匪首‘鹞影’伏诛!缴获其与陈茂勾结之铁证账册、密信!解救被掳人证二十余名!俘获匪众数十!我军……伤亡七十三人!枭二小队……枭五重伤未愈,此次留守营中,其余……全员归建!”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胜利的消息如同强心剂,冲散了净室的沉闷。柳如烟黯淡的眼神也亮起一丝光芒。
林宇眼中寒芒一闪,没有丝毫犹豫:“枭一!”
“属下在!”
“将‘鹞影’首级,连同其青铜面具,用石灰腌制!连同缴获的核心账册、密信副本,装入铁匣!派‘夜枭’精干人手,八百里加急,直送成都府按察使衙门!就说是林宇‘闭门思过’期间,偶闻‘黑水’匪首盘踞‘鬼见愁’,为祸地方,故遣新军一部,代行剿匪之责!今匪首授首,特呈首级证物,请杨按察使……代为转呈朝廷!以彰国法!”
“是!”枭一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林宇此举的深意!这是赤裸裸的示威!更是将杨涟架在火上烤!让他亲手将这烫手山芋和铁证,送到温体仁面前!
“另外,”林宇的目光转向赵猛,“传令全军:大捷之事,可稍加宣扬,以振军心!但缴获之金银财货,除必要抚恤外,其余尽数封存!铁证账册原件,严加看管!俘获匪众及解救人员,分开隔离关押,严审口供!务必深挖其与陈茂、成都府衙门的每一丝勾连!”
“末将领命!”赵猛轰然应诺。
“还有,”林宇最后看向柳如烟,声音低沉下来,“柳姑娘需要静养。营中喧嚣,不利恢复。命人准备,三日后,秘密转移至涂山工坊后山‘清心苑’休养。由吴先生和两名女医官随行照料。”
“属下(老夫)明白!”枭一和吴明远齐声应道。
一道道命令,冷酷而高效。林宇如同最精密的战争机器,将胜利的果实迅速转化为更凌厉的武器,直指成都府,直指紫禁城!他用“鹞影”的头颅和铁证,向温体仁和杨涟宣告:川东之地,我林宇说了算!你们的铁幕,挡不住我淬火的刀锋!
成都府,按察使行辕。
杨涟端坐在书案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面前摊开着一份来自重庆府的眼线密报,详细描述了“蜀江平粜”引发的民心震动和市面粮价回落。另一份,则是都指挥使司的军报:张参将部在铜梁城外遭遇不明武装的顽强阻击,损失不小!李守备部在江津更是被当地乡绅联名以“扰民”为由告到了知府衙门,推进受阻!
“废物!一群废物!”杨涟心中怒骂,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中乱窜。封锁的裂痕,进军的受阻,让他精心布置的围剿计划举步维艰。就在这时——
“报——!”一名亲兵神色惊惶,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变了调:“大人!不……不好了!门外……门外……”
“何事惊慌?!”杨涟厉声呵斥,心中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亲兵指着门外,结结巴巴:“门外……有……有人送来一个……一个铁匣!说是……说是林宇……林宇派人送来的!指名要交给大人您!”
“林宇?!”杨涟瞳孔骤缩!他猛地起身,快步冲出签押房,来到行辕大门前。
只见大门外的台阶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一尺见方、冰冷沉重的生铁匣子!匣子没有任何标记,却散发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石灰和……血腥混合的怪异气味!
几个按察使衙门的皂隶围着铁匣,脸色煞白,无人敢上前触碰。
杨涟强压下心头的惊悸,厉声道:“打开!”
一名胆大的皂隶战战兢兢上前,用腰刀撬开铁匣的搭扣,屏住呼吸,猛地掀开沉重的盖子!
一股更加浓烈的石灰血腥气扑面而来!
只见铁匣内,厚厚的石灰粉中,赫然埋着一颗须发皆被石灰沾染、面目扭曲狰狞、死不瞑目的头颅!头颅旁边,是一张沾满血污和石灰的狰狞青铜鹞鸟面具!而在头颅与面具之下,压着厚厚几本账册和几封染血的密信!账册封皮上,“川省盐茶税银转运细目”、“陈记钱庄密档”等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烧着杨涟的眼睛!
“啊!”几个皂隶吓得失声惊呼,连连后退!
杨涟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死死盯着匣中那颗怒目圆睁的头颅和那张象征死亡的青铜面具,又看看那些触目惊心的账册名称……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鹞影”?!“黑水”的首领?!被林宇杀了?!首级和铁证……就这样送到了他的面前?!
林宇……这是在示威!在用最血腥、最冷酷的方式告诉他:你们想查我?你们想困死我?你们想剿灭我?看看!这就是你们爪牙的下场!这就是你们勾结的罪证!现在,这些东西,我亲手送到你手上!看你杨涟,接还是不接?看你如何向朝廷,向温体仁交代?!
巨大的羞辱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杨涟的心脏!他看着那铁匣,看着那头颅,看着那面具,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胸口憋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林宇这把淬火的刀,比他想象的更加锋利,更加冷酷!血鹞折翼,铁证如山,而他杨涟,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礼物,逼到了悬崖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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