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拍打着窗棂,林宇望着被寒风卷得明灭不定的烛火,突然开口:“陈墨,你说为何北宋天圣年间,益州十六家富商联办的交子铺,最后落得信用崩塌的下场?”
陈墨摩挲着案上的蜀锦卷,眉头微蹙:“听说是因为私印滥发?可起初交子便利了交易,为何富商们要自毁根基?”
“要弄清这缘由,得先讲讲交子的来历。” 林宇拿起一枚铁钱,在掌心重重一握,“北宋初年,蜀地实施专行铁钱的货币制度,铁钱币值低、重量大,流通极为不便。据南宋人李攸《宋朝事实》记载,‘川界用铁钱,小钱每十贯,重六十五斤,折大钱一贯。大钱一贯重十二斤,街市买卖至三、五贯文,即难以携持’。如此‘值轻量重’的货币,严重阻碍了商贸往来。与此同时,宋代商品经济蓬勃发展,对货币的需求大增,可铜钱短缺,难以满足流通需求。在这种情形下,成都出现了经营铁钱保管业务的交子铺。”
林宇微微眯眼,陷入对那段历史的遥想,缓缓说道:“那时有个传说,宋初四川物阜民丰,经济极为发达。有位外地富商在益州赚得盆满钵满,准备回乡时,望着堆积如山的铁钱,犯了难。他雇来的脚夫,个个被沉重的钱袋压得直不起腰,一路叫苦不迭。其中一个脚夫嘟囔着:‘这钱要是像纸一样轻就好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富商心中一动,琢磨起用纸来代替铁钱流通的法子。回益州后,他联合数位当地富商,开办了最早的交子铺。存款人把铁钱交给铺户,铺户将存款数额填写在用楮纸制作的纸券上,交给存款人作为取钱凭证,这临时填写金额的楮纸券,便是最初的‘交子’,彼时它只是一种存款凭证,还算不上货币 。”
“原来交子是这么来的。” 陈墨若有所思。
林宇点点头,接着说道:“交子的出现,对北宋经济发展可谓影响深远。起初,它极大地促进了商业繁荣。想象一下,以往商队要带着沉重的铁钱长途跋涉,不仅运输成本高昂,还面临被盗抢的风险。有了交子后,商人们只需携带轻便的纸券,就能在各地交子铺兑换铁钱,跨区域贸易变得便捷无比。益州的蜀锦、茶叶,两浙的丝绸,福建的瓷器,通过交子的流通,源源不断地运往各地,北宋的商品经济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活跃,甚至催生了世界上最早的夜市,东京汴梁的勾栏瓦肆灯火通明,直至三更才歇。”
“而且,交子还推动了金融创新。” 林宇拿起案上的史册,翻至相关记载,“交子铺在经营过程中,衍生出了类似现代银行的业务模式。他们不仅为商人保管铁钱、发行交子,还会根据商人的信用状况提供贷款。这种金融服务,为许多中小商人解决了资金周转难题,让更多人投身商业活动,进一步刺激了经济发展。同时,交子的流通也带动了印刷、造纸等相关产业的兴起,益州的楮纸作坊日夜赶工,雕版工匠们精心雕刻交子印版,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听起来交子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啊。” 张淮感叹道。
林宇神色一黯,摇头道:“可惜好景不长。随着市场经济发展,交子使用愈发广泛,许多商人联合成立专营发行和兑换交子的交子铺,还在各地设分铺。因铺户恪守信用,随到随取,交子渐渐赢得了极高信誉,商人之间的大额交易,也越来越多地直接用交子支付货款。但宋仁宗天圣元年,朝廷见交子有利可图,干脆设立益州交子务,将交子发行权收归官营,这是世界上最早由国家设立的纸币发行机构。官营交子初期,确实凭借朝廷信誉稳定了市场。可到了熙宁年间,王安石变法急需钱财,朝廷便开始大量增发交子。当时有个叫周行己的太学生,曾上书朝廷,直言‘交子之法,以方寸之纸,飞钱致远,然不积本钱,亦不得以空文行’,可惜这番忠言被当成了耳旁风。”
“后来如何?” 张淮忍不住问道。
“后来?” 林宇冷笑一声,“元祐年间,交子两界并行,发行量直接翻倍!市面上交子泛滥,百姓拿着交子去兑换铁钱,交子务的库房却拿不出足够储备。交子的贬值引发了严重的通货膨胀,粮食、布匹等生活必需品价格飞涨,普通百姓苦不堪言。更荒唐的是,崇宁年间,朝廷为解决财政危机,干脆废除交子旧界,发行‘钱引’替代交子。但由于缺乏准备金,钱引很快也沦为废纸。交子从促进经济发展的利器,变成了摧毁经济秩序的毒药,北宋的经济也因此元气大伤,间接加速了王朝的衰落。”
他神色凝重,继续道:“宣和年间,还发生过轰动一时的伪造交子案。有个叫刘定的雕版匠,勾结交子务小吏,偷偷复刻交子印版。他们伪造的交子足有十万贯之多,流入市场后引发物价飞涨。等到官府察觉时,百姓手中的交子已经大幅贬值,许多人家破人亡。”
林宇缓缓展开蜀锦卷,官印在烛光下泛着赤色,“交子依托的是富商的私人信用,这些富商各自盘算着自家的生意经。就像那十六家交子铺,看似联合,实则各怀心思。一旦遇到灾年或是生意亏损,便有人动起滥发交子的歪脑筋。北宋景德年间,益州知州张咏对交子铺户进行整顿,剔除不法之徒,专由 16 户富商经营,至此‘交子’的发行正式取得政府认可。可即便如此,由于缺乏有力监管,依然隐患重重。宋仁宗时期,就有交子铺因投资茶叶生意失败,无力兑付铁钱,引发过小规模挤兑。”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而蜀锦卷背后,是我亲手训练的新军为其撑腰。这支新军随我南征北战,刀刃上饮过无数敌人的血,他们只认我林宇的将令。蜀锦卷印上官府官印,再有新军守护,谁敢质疑其信用,便是与我的千军万马为敌!这等威慑力,岂是富商的口头承诺可比?”
“难道官府信用就万无一失?” 年轻官员张淮突然插话,“若局势有变,这信用如何维系?”
“问得好!” 林宇将铁钱掷回匣中,取出一卷文书展开,“所以我们另有一重保障。当年交子铺全凭自觉控制发行量,缺乏有效监管。他们连个像样的账目核对流程都没有,完全是一笔糊涂账。有史料记载,曾有交子铺掌柜私自将交子发行量提高了一倍,却无人知晓。后来北宋朝廷为保证交子发行成功,倒是出台了一套管理法规和政策,规定交子流通期限一般以二年到三年为一界,称‘兑界’,期满后须兑换为下一界交子方可使用;每界发行总量限定在一百二十五万六千三百四十缗,面额通常为一贯、五贯、十贯等;每印发一界交子,必须备有一定准备金,以保证纸币能自由兑换;禁止私人印刷交子,对违规者施以刑罚;还限定了流通区域,起初主要在四川地区,后来扩大到陕西和京西等地。但到了后期,朝廷为满足军费和赔款开支,违背金融规律,不顾准备金超发纸币,导致交子泛滥、通货膨胀,信用崩塌。”
他指了指墙上悬挂的锦钞提举司架构图,继续说道:“而蜀锦卷设有锦钞提举司,依《锦钞规制》,每日核验锦缎储备,每月公示存量,还有我的新军亲自坐镇巡查。新军每月都会抽调精锐,驻守锦钞提举司与官锦院,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熙宁年间,交子因两界并行,发行量暴增,导致贬值,物价腾涌。反观我们,蜀锦卷发行量严格限定在官锦院年产能的七成,且每贯锦卷对应价值十匹上等蜀锦,保价期内只可兑换不可贬值。”
林宇走到沙盘前,拨动代表蜀锦产量的筹码,“我们不仅严格控制发行量,还建立了应急储备机制。一旦市场上出现异常波动,我的新军可在一日之内,押运锦缎到大明任何一座城池,稳定兑换。交子遇到危机时,富商们只顾着互相推诿,百姓的血汗钱打了水漂。但有我的新军在,蜀锦卷的信用,容不得任何人践踏!”
陈墨突然一拍大腿:“我懂了!交子后来的乱象,正是缺了这道监管与强力保障!”
“不错。” 林宇神色渐冷,翻开一本厚重的史册,“根据《东都事略》记载,到了庆历年间,交子发行量已达初始的五倍,而铁钱储备却未相应增加。” 他竖起三根手指,“原本一张交子兑一贯铁钱,到最后,市面上流通的交子数量,竟是铁钱储备的三倍有余!更甚者,元祐年间交子竟出现‘以无作有,虚实相半’的荒唐局面。交子铺的库房里空空如也,却还在疯狂印发交子。”
“这和李万贯用假银掠夺百姓,又有何异?” 张淮怒目圆睁。
“本质并无不同。” 林宇取出一本泛黄的账本,上面朱批醒目:“嘉祐元年,益州交子务库存铁钱仅余 12 万贯,而未兑付交子高达 237 万贯,挤兑当日,三家交子铺当场倒闭。” 他猛地合上账本,惊得烛火一跳,“谣言四起,挤兑如潮,交子信用就此崩塌。而李万贯用铅胎银锭骗取真粮,手段如出一辙。但蜀锦卷自推行起,便立下‘实物锚定、官府背书、制度保障’三重规矩。每一张锦卷,都对应官锦院同等价值的锦缎,保价三年不变。我已将锦钞规制刻在新军军旗之上,违令者,新军军法处置!有我的新军守护,蜀锦卷的信用,坚如磐石!” 他突然停步,目光如炬,“交子是富商逐利的工具,而蜀锦卷,是我为这乱世定下的规矩!”
陈墨忽地起身,抱拳至额:“大人,卑职愿立军令状!定护好锦钞提举司的核查之权,绝不让交子的悲剧重现!”
众人纷纷起身,甲胄碰撞声与风雪声交织。林宇望着众人坚毅的面容,窗外的寒夜似乎也不那么刺骨了 —— 这场与历史教训的对话,终将化作他掌控天下经济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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