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颠簸辗转,跨越千里,黄初礼终于根据秦愿发来的定位,来到了这片位于边境,仿佛与世隔绝的竹林。
当她踩着崎岖不平的小路,看到那几间隐在翠绿之中的简陋竹楼时,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却丝毫无法缓解她内心的焦灼与激动。
秦愿早已等在竹楼外,看到她,立刻迎了上来,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激动和一丝担忧:“初礼!你终于到了!他就在里面!”
黄初礼点了点头,甚至来不及平复一下急促的呼吸和如同擂鼓的心跳,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的竹门。
吱呀一声轻响,打破了竹楼内的宁静。
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口,坐在竹编的矮凳上,身形挺拔而瘦削,正低头看着手中一件破损的迷彩服,背影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茫然。
仅仅是这样一个背影,就足以让黄初礼瞬间泪如雨下。
五年的刻骨思念,五年的绝望心碎,五年的强撑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站在门口,光影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
长途跋涉让她略显疲惫,一头茶色柔顺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肌肤更加透明,那双盛满了泪水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着那个背影,里面翻涌着滔天的巨浪。
“……津年?”
她哽咽着,几乎发不出清晰的声音,这两个字在唇齿间辗转了五年,带着无尽的期盼。
竹凳上的男人身影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带着某种迟疑地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蒋津年的目光撞进了一双含泪的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的眸子里。
那双眼睛很美,像是浸在水中的黑色琉璃,此刻盈满了泪水,有狂喜,有委屈,有深入骨髓的思念,还有一种他无法理解、却让他心脏骤然紧缩的痛楚。
女人的脸庞白皙清丽,即使泪痕斑驳,也难掩其动人的轮廓。
茶色的长发在从门口透进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让她看起来脆弱而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坚韧。
他看着她,大脑一片空白,那剧烈的抗拒般的头痛并没有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汹涌的心悸。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空洞的记忆壁垒,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他确定自己不记得她,可心脏却不受控制地为这张脸这双眼睛而剧烈跳动,一种深藏于本能的情感似乎在苏醒,叫嚣着要冲破遗忘的封锁。
黄初礼看着他转过头,看着他深邃眼眸中那全然陌生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看着他比五年前更加硬朗却也写满风霜的脸庞,最后的克制终于崩溃。
“蒋津年!”
她带着哭腔喊出他的名字,不再犹豫,像是终于找到了归途的倦鸟,不顾一切地奔向他。
在蒋津年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她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伸出颤抖的双臂,紧紧地用力地抱住了他精瘦的腰身。
熟悉的刻入灵魂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淡淡的草药味和阳光的味道,将她彻底笼罩。
黄初礼将脸深深埋进他略显单薄却依旧坚实的胸膛,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积压了五年的委屈恐惧,思念和失而复得的狂喜,汹涌而出。
“是你……真的是你……”
她语无伦次,泪水迅速浸湿了他粗布衣衫的前襟:“你这几年到底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得多辛苦?我以为……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和想想了……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忘了我们……”
她的哭声压抑而破碎,肩膀在他怀中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这五年来所有的痛苦和无助都宣泄出来。
蒋津年在她扑进怀里的瞬间,身体骤然僵硬。
陌生女性的亲密接触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推开,手臂已经微微抬起。
然而,当她那带着无尽委屈和痛苦的哭声传入耳中,当她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当她的眼泪灼烫地渗透衣衫,烙印在他的皮肤上时……他那抬起的手臂,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半空。
一种远超理智的本能,一种深植于骨髓深处的怜惜与心疼,如同最汹涌的暗流,瞬间冲垮了他试图建立的防线。
他抬起的手,最终没有推开她,而是缓缓地有些笨拙地,落在了她不断颤抖的背上。
动作带着一丝生疏的迟疑,却又无比轻柔。
“……别哭。”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与无措:“没事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安慰什么,只是遵循着内心最原始的冲动,不想看到怀里这个女人如此伤心欲绝。
这轻柔的拥抱和笨拙的安抚,让黄初礼的哭声更甚,却也让她漂泊了五年的心,终于找到了停靠的港湾。
“嗯!”她在他怀里用力点头,手臂收得更紧,仿佛害怕这只是一场易碎的梦。
一旁的夏夏,手里还拿着准备给蒋津年的草药,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她清澈的眼睛里,清晰地掠过一丝惊讶和难以言喻的波动。
这五年来,蒋津年对她和弟弟虽然不算冷漠,但也始终保持着一种距离感,对任何人都带着疏离和戒备。
她从未见过他允许任何人如此靠近,更未曾见过他眼中流露出此刻这种……近乎温柔的,不知所措的情绪。
原来,他并非对所有人都冷若冰霜。
原来,他也会有这样柔情的一面,只是对象……不是她。
夏夏默默地低下头,握紧了手中的药碗,心底泛起一丝淡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涩意。
过了好一会儿,黄初礼激动的情绪才稍稍平复。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泪眼朦胧地仰视着他,小心翼翼地、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地问:“津年,你……真的完全不记得我了吗?一点都不记得了?”
蒋津年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和期待的眼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他蹙着眉,努力在空白的脑海里搜寻,最终却还是只能带着一丝无奈的茫然,如实地点了点头:“抱歉,我……”
他的话没能说完。
“他现在受不了刺激。”夏夏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语气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他头部的旧伤很重,每次强行回忆都会引发剧烈的头痛,甚至会暂时失去意识,这位小姐,请你……先不要逼他。”
黄初礼听到“剧烈头痛”、“失去意识”,脸色瞬间白了白,连忙止住了话语,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后怕。
她不再追问,只是伸出微凉的手,轻轻握住蒋津年的手,仿佛这样才能确认他的真实存在。
她的目光温柔而坚定地看着他,声音虽然还带着哭过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没关系,不记得也没关系,只要你活着,只要我找到了你,其他的都不重要。”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此刻最迫切的愿望:“津年,我们回去吧。”
蒋津年微微一怔:“回哪里?”
“回京北。”黄初礼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却也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持:“回家,那里有最好的医生,可以帮你检查身体,治疗旧伤,有很多……等你回去的人。”
“回家……”蒋津年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陌生的词汇却在他心底激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
他看着她眼中毫无保留的爱意和期盼,那拒绝的话语竟一时无法说出口。
就在他沉默之际——
“不行!”
一个稚嫩却响亮的声音猛地从门口传来,带着强烈的敌意。
是冬冬。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回来,此刻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猛地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地用力推开了黄初礼,张开双臂,固执地挡在蒋津年面前,怒气冲冲地瞪着黄初礼和一旁的秦愿。
“你们是谁?!凭什么带他走?!”冬冬的小脸涨得通红,大声宣告:“他是我姐夫!是我姐姐救了他!照顾了他五年!他是我们的家人!你们不能把他带走!”
“冬冬!别胡说!”夏夏脸色骤变,急忙上前想要拉住口无遮拦的弟弟,脸上满是尴尬和慌乱。
“姐夫”两个字,像一块巨石,猛地砸进了原本稍稍缓和的气氛中。
黄初礼被推得踉跄了一步,幸好秦愿及时扶住了她。
她站稳身形,听着冬冬那充满占有欲的宣告,看着眼前紧紧护在蒋津年身前,一脸敌意的小男孩,以及旁边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的夏夏,她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冬冬,深深地望了一眼同样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蹙起眉头的蒋津年,然后,与身旁的秦愿交换了一个复杂而凝重的眼神。
看来,带他回家之路,远比她想象的要更加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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