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诏狱的老朱,重新沐浴在阳光之下,脸色却比进去时更加阴沉。
张飙那几句话,如同魔咒,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你可能……也下不去手。】
他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眼中风暴再起。
【下不去手?】
【哼!】
【在这大明江山面前,没有什么,是咱朱元璋下不去手的!】
【查!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藏在最深处的‘鬼’,给咱揪出来!】
帝王的偏执和冷酷,再次压倒了一切。
这场由朱标之死掀起的风暴,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在回宫的路上,老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答案?什么答案?
那个隐藏在秦、晋、周三王背后,可能将他们都当作棋子的真正黑手,到底是谁?甚至连张飙那个疯子都不知道的人!?
老朱的目光,逐渐阴沉。
秦王朱樉暴虐无脑,晋王朱棡精明但格局有限,周王朱橚胆小懦弱。
他们或许有胆量贪腐、结党,甚至搞些小动作,但要策划一场可能涉及谋害储君、并能将痕迹抹得如此干净的大局?他们没那个能力和魄力!
而在这场血腥清洗中,谁获益最大?
表面上看,是他朱元璋,皇权得到空前巩固。
但若论藩王势力……
秦王、晋王倒台,实力保存相对完好、且素有雄才大略野心的燕王朱棣,便骤然凸显出来。
【老四……会是你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
朱棣的军功、他在北平的经营、他麾下那些能征善战的将领、他平日表现出的沉稳和心机……一切都让老朱的疑心找到了落脚点。
“蒋瓛!”
老朱冰冷的声音,冷不防地响了起来。
“臣在!”
蒋瓛如同鬼魅般现身。
老朱的脚步放慢了一些,却没有看他,而是平静地吩咐道:
“你去一趟燕王府,再去问问咱那三个‘好孙儿’。”
蒋瓛心头一紧,知道真正的风暴即将降临到燕王府头上。
“皇上要问什么?”蒋瓛小心翼翼地说道。
老朱沉吟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平静可怕:
“第一,问问他们,对近日朝堂动荡,秦、晋、周三王被圈禁之事,有何看法?让他们给咱说说见解!”
“第二,张飙此前多次提及藩王之害,甚至狂言废黜藩王俸禄,朱高燧曾多次与张飙接触,是否跟他探讨过此事?或者……听过其类似言论?”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
老朱的眼神锐利如刀:“你直接问他们,据他们所知,他们的父王,平日与秦、晋、周三王关系如何?对陕西旧事、乃至太子旧事,可曾有过任何评议?!”
【这是试探燕王是否曾对太子之位有非分之想,或不当言行?】
蒋瓛屏住呼吸,将这些诛心之问牢牢记住。
“还有!”
老朱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致命的一个试探。
他脚步一顿,声音压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和与期待:
“你告诉他们,秦、晋二王不堪重用,伤透了咱的心。如今北疆重任,诸子之中,咱思来想去,最能干的,也最让咱放心的,就是他们父王了。”
“你问问他们,咱若下旨,召他们父王即刻回京,入主中枢,辅佐朝政……他们觉得,如何?”
轰!
此言一出,蒋瓛浑身剧震,几乎要站不稳。
这哪里是询问?这分明是裹着蜜糖的砒霜!是足以将燕王府彻底推向万劫不复深渊的致命陷阱!
若朱高炽兄弟流露出丝毫欣喜或赞同,便坐实了燕王府有争储之心!
若表现出抗拒或推辞,则可能被解读为心中有鬼,或对皇命不敬!
无论怎么回答,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臣……臣明白!”
蒋瓛声音干涩,他知道,这是一次无比凶险的差事。
“去吧。”
老朱挥挥手,仿佛只是下达了一个寻常的命令:“记住,原原本本,把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给咱带回来。”
……
另一边。
东宫,朱允熥姐弟三人曾经居住的偏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虽然老朱清洗东宫时,特意放回了从小照顾朱明月、朱明玉的几位老宫人,但这并未带来多少暖意,反而更凸显了此刻处境的微妙和危险。
“姐!你就让我去吧!”
朱明玉攥紧了拳头,那双酷似母亲常氏的杏眼里,此刻燃烧着倔强和不甘的火苗。
她面前摆着一个精致的食盒,里面是她学着朱允炆之前的样子,亲手熬煮的参汤。
“允熥一个人在那边,不知道有多害怕!那个庶出子都能被放回来,凭什么允熥不行?”
“皇爷爷既然能把陈嬷嬷她们放回来照顾我们,说明他心里还是疼我们的!我这时候去求他,说不定……说不定他就心软了呢?”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就算不能放允熥回来,把我也关过去照顾他也行啊!总好过在这里提心吊胆,什么也做不了!”
“明玉!你冷静点!”
朱明月脸色苍白,一把抓住妹妹的手腕,温婉的眼眸里满是惊恐和忧虑,声音带着哭腔:
“皇爷爷刚杀了那么多人!郭娘娘、李贤妃、葛丽妃……说没就没了!”
“宫里宫外,现在谁不战战兢兢?你怎么还敢往枪口上撞?!”
她用力拉着朱明玉,试图让她坐下:“二哥能回来,那是……那是吕妃娘娘和朝中有人替他说话!”
“我们呢?我们有什么?舅舅他们在皇爷爷的屠刀下,都得战战兢兢,我们在宫中就是无根的浮萍!”
“皇爷爷放回陈嬷嬷她们,已是天大的恩典,我们怎能得寸进尺?”
朱明月想到那些被拖出去的宫人惨状,身体就止不住地发抖:
“如今,皇爷爷还在气头上,你现在去,不是求情,是送死啊!”
“万一触怒了他,连累允熥怎么办?连累我们所有人怎么办?”
“可是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吗?!”
朱明玉猛地甩开姐姐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像张飙说的,当缩头乌龟吗?我不!我要去试试!大不了……大不了我把命赔给他!”
说完,她不顾朱明月的苦苦阻拦,抱起食盒,决绝地转身冲出了殿门。
“明玉!回来!”
朱明月追到门口,看着妹妹消失在宫道拐角的背影,无力地瘫软在门框上,泪水汹涌而出,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
与此同时,东宫,主殿。
跟偏殿的冷清压抑不同,这里依旧维持着太子妃应有的规制和体面。
但空气中弥漫的那种劫后余生的紧绷感,却比任何地方都更浓重。
吕氏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保养得宜、却难掩憔悴和惊悸的脸。
她手指无意识地拂过一支金凤步摇,那是朱标在世时赏她的,如今却只觉得冰凉刺骨。
这次大清洗,如同一场飓风,几乎将东宫也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虽然最终她和朱允炆有惊无险,但那种刀刃悬于颈上的恐惧,已经深深烙进了她的骨髓。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能躲过这一劫,并非因为多么清白无辜,而是因为皇上还需要东宫这块招牌来稳定局面。
或者说……还没到动她的时候。
“母妃……”
朱允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浓浓的不安。
他穿着一身素净的常服,脸色苍白,眼神游移,早已没了往日‘贤德皇孙’的从容。
吕氏从镜中看着儿子,心中一阵抽痛,但更多的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忧虑。
她放下步摇,转过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炆儿,怎么了?可是又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
朱允炆快步走到吕氏身边,压低声音,语气充满了不甘和疑惧:
“母妃,您不觉得奇怪吗?皇爷爷这次清洗,我们的人都被清洗干净了,连郭娘娘她们都……可偏偏把伺候明月、明玉的那几个老嬷嬷放回去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越说越激动:
“是不是皇爷爷觉得亏欠了允熥?还是……还是看允熥这次献‘铁盒’立了功,改变了主意?或者……是不是想立允熥当皇太孙?!”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而阴郁:“要不,我们想办法……除掉他?”
最后这一句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一种被背叛般的愤怒和恐惧。
皇太孙之位,他觊觎了太久,也自认是理所当然的继承者,如今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威胁。
吕氏闻言,心头猛地一沉。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允炆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在这个风声鹤唳的时候,竟然还敢往这最敏感的方向想!
她猛地站起身,脸上瞬间血色尽失,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想也没想,抬手——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了朱允炆的脸上!
朱允炆被打得一个趔趄,捂着脸,彻底懵了,呆呆地看着母亲,似乎不敢相信一向温柔的母亲会动手打他。
“混账东西!你昏了头了?!”
吕氏的声音因为极致的后怕和愤怒而尖利颤抖,她指着朱允炆的鼻子,厉声斥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种杀头的话你也敢想?!还敢说出口?!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皇上连自己的妃子、儿子,及其党羽,说杀就杀,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在这个时候,去动朱允熥?你是嫌我们母子俩命太长了吗?!你是想把整个东宫都拖进去给他陪葬吗?!”
吕氏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后怕和失望。
她苦心经营多年,如履薄冰,才换来今日的局面,绝不能毁在儿子一时的愚蠢和冲动上。
朱允炆被母亲这劈头盖脸的怒斥和那一巴掌打醒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恐惧。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有多么危险,连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母亲息怒!儿臣知错了!儿臣是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再也不敢胡思乱想了!”
看着儿子吓得脸色惨白、涕泪横流的样子,吕氏的心又软了下来,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叹了口气,弯腰将朱允炆扶起,用手帕轻轻擦拭他脸上的泪痕和微红的指印,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
“炆儿,记住母妃的话。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越要沉得住气!”
“你是嫡子,名分早定,只要不犯错,谁也动不了你的位置!”
“朱允熥?他一个失了怙恃的孩子,就算皇上一时怜悯,又能掀起什么风浪?你现在去动他,才是授人以柄,自毁长城!”
她捧着儿子的脸,目光坚定地看着他:
“相信母亲,只要你乖乖的,不出差错,这皇太孙之位,永远都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朱允炆在母亲的目光中,渐渐安定下来,重重点头:“儿臣明白了,儿臣都听母亲的。”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名陌生宫女的禀报声:“娘娘!”
“嗯?”
吕氏与朱允炆同时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却见吕氏收拾了一下仪容,故作平静地询问:“何事?”
“回禀娘娘,殿下,明玉郡主端着参汤去了华盖殿。”
【朱明玉她什么意思?学我端参汤?】
【而且是这个时候?】
【她是去讨好皇爷爷?还是想替朱允熥求情?!】
朱允炆听到宫女的禀报,眉头立刻皱起,脸上又浮现出不悦之色。
但他刚被母亲训斥过,不敢再轻易发作,只是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吕氏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她先是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诧异,随即立刻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平静模样,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甚至嘴角还微微勾起一抹看似慈和的笑意,轻描淡写地对宫女道:
“哦?明玉这孩子,倒是比以前懂事孝顺了。知道心疼皇爷爷了。好了,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打发了宫女,殿内再次只剩下母子二人。
朱允炆不解地看向母亲:“母妃,您还夸她?她这分明是……”
“闭嘴!”
吕氏立刻打断他,眼神严厉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
“隔墙有耳!现在东宫上下,谁知道还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异常冷静和深邃:
“明玉去献参汤,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与我们无关。我们何必自寻烦恼?”
“记住娘的话!”
吕氏一字一顿地告诫儿子:“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多错多,不动,就是最好的行动。”
“皇上放回几个嬷嬷或许只是帝王心术,平衡之道。我们若反应过度,才是真的输了。”
朱允炆看着母亲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似懂非懂,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儿臣谨记母妃教诲。”
吕氏拍了拍他的手,目光望向殿外阴沉的天色,思绪复杂到了极致。
【郭宁妃就是前车之鉴……现在,活下去,稳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那个位置……只要等得起,终究会是炆儿的。】
经历了这场血腥洗礼,吕氏变得更加谨慎,也更加坚韧。
她就像一株深深扎根于宫墙阴影下的藤蔓,或许不见阳光,但却拥有着惊人的生命力,等待着属于她的时机。
……
而老朱,在离开诏狱后,并没有直接回华盖殿,也没有去任何妃嫔的宫中。
他屏退了所有随从,如同一个孤独的幽灵,独自一人走在寂静的宫道上。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拖着千斤镣铐。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一处宫苑深处,那里有一座常年落锁、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院落。
这是马皇后生前居住的坤宁宫偏殿一角。
自她去世后,这里便被老朱下令封存,除了定期洒扫的哑巴老宫人,严禁任何人靠近。
他从贴身的暗袋里摸出一把小小的、已经有些锈蚀的铜钥匙,手指微微颤抖着,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尘封多年的门锁被打开。
一股混合着淡淡霉味和某种早已消散的、记忆中的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老朱的脚步顿了一下,仿佛需要鼓起巨大的勇气,才迈过了那道门槛。
殿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
一切陈设都保持着马皇后生前的模样,纤尘不染,却毫无生气。
梳妆台上的铜镜蒙着绸布,床榻上的锦被迭得整整齐齐,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老朱缓缓走到床榻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抚过那冰冷的锦被面料,动作小心得如同触碰易碎的珍宝。
他的指尖划过被面上熟悉的缠枝莲纹样,仿佛能感受到一丝早已远去的温度。
他颓然坐在了脚踏上,背对着空荡的床榻,肥胖的身躯在这一刻显得异常佝偻和脆弱。
一直强撑着的帝王威仪彻底崩塌,只剩下一个疲惫、痛苦、充满内心挣扎的老人。
“秀英……”
他对着空寂的宫殿,发出了一声极轻极哑的呼唤,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思念和哽咽。
脑海中,张飙那张疯狂的脸和那句未说完的话,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回响。
【马皇后是怎么……】
那个‘死’字,张飙没说出口,但他知道!
他不敢想!不能想!
秀英的死,是他心中最深的痛,也是最不容触碰的禁区!
那是积劳成疾,是意外,是命运不公!
怎么可能会和……和其他阴谋扯上关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老朱用力摇头,仿佛要将这可怕的念头甩出去,双手死死攥住了膝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是个疯子!是个‘妖孽’!他就是为了激怒咱!为了搅乱咱的心神!他的话怎么能信?!”
他像是在说服自己,声音却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可是……
张飙之前说的那些,关于陕西,关于东宫,关于傅友文他们的隐秘……哪一桩哪一件,最后没被印证?
这个疯子,他到底知道多少?!
他是不是真的窥探到了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真相?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老朱就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比面对千军万马更让他恐惧。
如果连秀英的死都……那他这个皇帝,他这一生,算什么?
他守护的这片江山,又建立在何等可怕的虚无之上?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颠覆认知的恐慌,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张飙那张时而戏谑、时而嘲讽、时而洞悉一切的脸,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连同他那些石破天惊的言论,那些直指积弊的狂言,那些看似疯狂却每每切中要害的判断……
老朱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恨吗?
恨之入骨!
这疯子搅得他的朝堂天翻地覆,逼他亲手处置儿子,现在又来触碰他心底最深的伤疤!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可是……除了恨,似乎还有别的。
一丝极其隐蔽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欣赏,甚至是惋惜。
“秀英啊……”
老朱抬起头,望着窗外清冷的月亮,仿佛在与冥冥中的妻子对话,声音充满了痛苦和迷茫。
“你说……这张飙,到底是个什么人?”
“他骂咱,咒咱,把咱气得七窍生烟……”
“可他说的话,有些……却像是在帮咱剜掉腐肉,虽然疼,但……或许是对的吧?”
“他说明天的事交给明天的人,今天的人把今天的事做好……”
“这话,听着竟有几分道理。若他在朝为官,或许……或许真能成为魏征那样的诤臣?”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惊异的复杂情绪。
“可他偏偏是个疯子!是个一心求死的疯子!”
“他不要官,不要利,就要跟咱对着干!就要撕开所有的伪装!”
“他现在……竟然敢……敢提你……”
老朱的声音再次哽咽,带着浓烈的杀意:
“他必须死!就冲他敢提你,他就非死不可!咱绝不能留他!”
可是,当‘处死’这个决定真正说出口时,他心里却没有丝毫快意,反而涌起一股巨大的空落和不甘。
杀了张飙,就等于亲手掐灭了这盏照亮黑暗的、危险的灯。
以后,还有谁敢像他这样,不管不顾地说出那些刺耳却可能真实的话?
还有谁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逼他看清自己不愿看清的东西?
他仿佛看到马皇后温婉而带着责备的目光,在看着他。
“秀英,咱知道……你心善,你肯定觉得咱杀心太重……”
“可是……咱是皇帝啊!咱不能让任何人威胁到朱家的江山,不能让任何秘密动摇国本!”
“这个张飙……他知道的太多了……他太危险了……”
老朱像是在向亡妻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帝王的冷酷最终还是占据了上风。
个人的欣赏和惋惜,在国家安危面前,微不足道。
他缓缓站起身,最后环顾了一眼这间充满回忆的屋子,眼神重新变得坚硬如铁。
“是时候结束了……”
他喃喃自语:“一切都该结束了。”
说完,老朱又深深地看了眼马皇后曾经留下的一切,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吹熄了手下意识点起的一盏小灯,转身,决绝地走出了这座尘封的宫殿。
紧接着,重新锁上了那扇门,也仿佛锁上了自己内心最后一丝柔软。
月光之下,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孤寂和冰冷。
张飙必须死。
这是帝王的抉择,无关爱恨,只为社稷。
而那个关于马皇后之死的可怕疑云,则被他强行压回了心底最黑暗的角落,或许,永远都不会再去触碰。
不多时,他就回到了华盖殿。
而进殿的第一句话,就是一道冰冷彻骨的旨意:
“云明!传咱旨意!改张飙明日午时处刑为三日后处刑!咱要让所有人都看着他死!”
“他不是想要意义吗?好!咱成全他!”
“咱要让满朝文武!勋贵公侯!黎民百姓!都去观刑!还有那些‘请命’杀他的腐儒!”
“一群乌合之众,整天嚷嚷着‘道统’、‘大义’,死到临头了,比谁都跑得快!”
“咱要让他们也看看!什么才是殉道者?!”
“是……”
云明颤抖着应了一声,刚准备前去传旨。
殿外忽地传来一道青翠欲滴的‘啪嗒’声。
“谁!?”
老朱勃然大怒,杀意狂暴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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