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狗东西说是咱害死的标儿?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标儿的死与咱有关?!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老朱越想越觉得眼前发黑,一双手死死抓住龙案。
他无法想象这样的结果,也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但疑心的种子,就像毒药一样在蔓延。
不知不觉间,整个华盖殿的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
蒋瓛和云明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地砖上,甚至不敢呼吸。
隔了半晌,老朱才堪堪稳住心神,连忙转移注意力。
只见那个绣着刺眼牡丹的包裹就放在御案上,如同一个张开巨口的深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不祥气息。
老朱没有立刻去打开它。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它,胸膛剧烈起伏,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滚着滔天的怒火、极致的羞辱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疯狂。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他朱元璋一生,何时受过如此公开的、赤裸裸的挑衅和逼迫?!
这不仅仅是丑闻,这是对他皇权最直接的践踏!
无论里面是什么,这件事本身,已经将他这个皇帝逼到了必须立刻做出反应的绝境!
终于,老朱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如电般射向蒋瓛,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平静:
“查清楚了吗?那个老讼棍的底细?谁指使的?”
“回……回皇上……”
蒋瓛声音发颤:“那老讼棍拿钱办事,指使他的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像是……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好……很好……”
老朱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都跟咱玩阴的是吧?都把咱当棋子是吧!?”
“嘭——!”
说着,他猛地一拍御案,震得那包裹都跳了一下。
“张飙!都是张飙那混账东西!”
老朱嘶吼道:“不是他审计,怎么会查出这些魑魅魍魉!?不是他手下那些小畜生,怎么敢把这事捅到天上来!?不是他在诏狱里装神弄鬼,怎么会引来这些牛鬼蛇神!?”
一切的源头,一切的混乱,都是诏狱里那个疯子!
他现在真的有点后悔没早点杀张飙了。
不过,事已至此,他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眼中只剩下疯狂的杀意和一种必须要彻底弄清一切、掌控一切的偏执。
“查!给咱按照所有线索,详详细细的查!咱要知道所有真相!”
“可是皇上……”
蒋瓛硬着头皮道:“涉及宫内,是否……”
“没有是否!”
老朱猛地打断他,目光如刀锋般刮过蒋瓛的脸:
“任何人!任何事!只要有一丝可疑,都给咱查!咱倒要看看,这天下,到底还藏了多少魑魅魍魉!”
“是!”
蒋瓛魂飞魄散地领命。
他知道,一场席卷朝野、甚至包括宫廷内部的大清洗,已经无可避免。
而目送他离开后的老朱,则沉沉地再次下令:“云明!”
“奴奴婢在.”
云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却听老朱冷声道:“传咱旨意:立刻让五城兵马司,封锁九门,许进不许出!凡今日围观登闻鼓者,一律登记在册,胆敢传谣者,以谋逆论处!”
“另外,即日起,由翰林学士刘三吾暂代户部事,魏国公徐允恭暂理兵部,梅殷协理工部,吏部由咱亲自过问!”
“彻查期间,六部九卿,各安其位,若有再敢结党营私、欺瞒咱者,傅友文等人,便是下场!”
“诺!”
云明应诺一声,连忙躬身退出了大殿。
与此同时,东宫,春和殿。
殿内熏香袅袅,陈设雅致,试图维持着一方与外界动荡隔绝的宁静假象。
吕氏正端坐窗前,看似平静地修剪着一盆兰花的枝叶,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偶尔失神的目光,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朱允炆则坐在不远处,手中拿着一卷书,却半晌未曾翻动一页。
他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眉头微蹙,显然也无法静心读书。
登闻鼓响,宫闱禁药,陕西旧案,傅友文等四位重臣被当场下诏狱……
这一连串石破天惊的消息,如同一道道惊雷,早已穿透宫墙,传入了东宫。
即便他们刻意回避,那些窃窃私语的宫女太监,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气氛,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们,外面正在发生一场足以颠覆一切的巨变。
一名心腹小太监悄无声息地快步进来,凑到吕氏耳边,用极低的声音禀报了几句,将朝会上傅友文等人疯狂攀咬、甚至隐约牵扯藩王,以及皇上震怒下令彻查‘谋逆’的消息带了进来。
吕氏修剪花枝的手猛地一抖,‘咔嚓’一声,一节不该修剪的嫩枝被她失手剪断。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但很快又恢复了惯常的温婉神色,只是那眼神深处,掠过了一抹极力掩饰的惊悸。
“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挥退了心腹小太监,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殿内再次只剩下母子二人,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凝滞。
朱允炆放下书卷,担忧地看向母亲:“母亲,外面真的已经到如此地步了吗?傅侍郎他们……怎么会……”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傅友文、茹瑺等人,平日里对他这位‘准皇太孙’也是多有恭敬,逢年过节礼数周到。
他虽不参与政事,但也知道他们是朝中重臣。
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甚至被冠以‘谋逆’之罪,这冲击对他而言太大了。
吕氏深吸一口气,放下银剪,走到朱允炆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强自镇定地安慰道:
“炆儿莫慌。朝堂之事,风云变幻,自有你皇爷爷圣心独断。我等身处内宫,只需谨守本分,静观其变即可。”
她的话看似安抚,实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告诫和疏离。
她深知,在这深宫之中,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然而,朱允炆的眉头并未舒展,他低声道:“可是母亲,那登闻鼓所言……宫闱禁药……还牵扯到父王……”
他说到‘父王’时,声音哽咽了一下:“皇爷爷他……定然伤心震怒至极。儿臣想去看看皇爷爷,劝慰一番……”
“不可!”
吕氏断然阻止,声音略微急促,随即又放缓语气:
“你皇爷爷此刻正在盛怒之时,需独自静处,处理朝政。你我前去,非但不能劝慰,反而可能徒惹烦忧。”
“切记,此时此刻,一动不如一静。”
她的担忧远不止于此。
那‘宫闱禁药’四个字,像一根毒刺,扎在她的心上。
深宫之中,阴私之事从来不少,她虽自信行事谨慎,但谁能保证不会有人借机攀咬,甚至泼脏水?
皇帝如今疑心病重到极点,万一……
还有那‘陕西旧案’,牵扯到先太子……这更是无比敏感的话题。
虽然她的炆儿是受益者,但谁能保证盛怒猜忌之下的皇上,不会产生一些可怕的联想?
一丝极淡的、却无比冰冷的恐惧,悄然爬上吕氏的心头。
她努力维持的镇定之下,是如履薄冰的惊惶。
她比朱允炆更清楚,这场风暴的可怕之处在于,它可能根本不按任何人的预期发展,会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无论你是袖手旁观,还是身处漩涡中心。
朱允炆看着母亲凝重的神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再坚持,但眼中的忧虑却更深了。
他隐约感觉到,母亲似乎知道些什么,或者在害怕些什么,而那是他从未接触过的、深宫之中最幽暗的一面。
母子二人一时无言,对坐殿中。
窗外天色依旧,但笼罩在紫禁城上空的,已是密布的、令人压抑的乌云。
他们所能做的,似乎真的只有等待,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宁静中,等待着那未知的、可能席卷一切的命运降临。
那一丝丝担忧,如同殿内挥之不去的熏香,悄然弥漫,渗入心底。
另一边。
蒋瓛领了老朱那蕴含着滔天怒火和冰冷杀意的口谕,如同捧着一道催命符,带领着最精锐的锦衣卫缇骑,四处搜查线索。
虽然包裹里面的东西不多,但锦衣卫查案,一向专业。
哪怕一点蛛丝马迹,他们都能找到源头。
最终,他们在城东一家药铺,寻找到了禁药的线索。
而这个线索,直指江夏侯周德兴之子周冀。
于是,蒋瓛立刻带领其麾下,马不停蹄,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扑向了江夏侯周德兴的府邸。
侯府门前,门房见来者竟是锦衣卫指挥使亲至,且身后人马煞气腾腾,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进去通报。
片刻之后,府门大开,江夏侯周德兴一身侯爵常服,面色阴沉地走了出来。
他年岁已高,但身材依旧魁梧,带着一丝武人的彪悍之气。
看到蒋瓛,他先是闪过一丝惊疑,随即强作镇定,甚至摆出了侯爷的架子。
“蒋指挥使?”
周德兴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满:“如此兴师动众,围堵本侯府门,所为何事?莫非皇上又有旨意,需要本侯效劳?”
他试图先声夺人,搬出皇帝的招牌。
蒋瓛面无表情,微微一拱手,声音冷硬如铁:“侯爷,奉皇上口谕,查问一桩要案,需请侯爷及府上公子周冀,配合调查。”
“口谕?”
周德兴眉头紧皱,眼中警惕之色更浓:“什么要案,需要劳动蒋指挥使亲自来查?还要查问犬子?可有圣旨?”
他这是在故意刁难,也是心存侥幸,试图拖延时间。
蒋瓛眼中寒光一闪,不再客气,直接逼近一步,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刺向周德兴:
“侯爷,有些事,非要下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吗?关于……一些不该出现在宫里的‘香料’,还有……一些不该有的‘往来’?”
他虽然没有明说‘后宫’、‘淫乱’等字眼,但‘香料’、‘往来’这两个词,配合着他那冰冷刺骨的眼神和意有所指的语气,瞬间击碎了周德兴所有的侥幸。
周德兴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身体肉眼可见地晃了一下,强撑的气势瞬间崩塌。
他当然知道蒋瓛在指什么!
那个逆子做下的丑事,难道……难道东窗事发了?!还惊动了皇上?!
“你……你血口喷人!”
周德兴色厉内荏地嘶声道,声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本侯追随上位起兵,功勋卓著!更是曾为上位推演命数,乃大明功臣!”
“你区区一个锦衣卫指挥使,无凭无据,安敢污蔑勋贵?!我要见皇上!我要当面向陛下陈情!”
他试图用过去的功劳和与皇帝的‘特殊关系’来压人,做最后的挣扎。
蒋瓛看着他这副外强中干的样子,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冰冷:
“侯爷要见皇上,自然可以。但下官奉的是皇上的口谕!证据?”
蒋瓛猛地从怀中掏出那个绣着刺眼牡丹的包裹,在周德兴眼前一晃:
“这就是证据!侯爷是要下官在这里打开,让大家都看看吗?!”
那熟悉的牡丹图案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周德兴眼睛一缩,魂飞魄散。
他彻底慌了,再也顾不得侯爷的体面,声音带上了哀求:
“蒋指挥使!蒋大人!此事定然有误会!定是有人陷害我周家!请容我面见上位……”
“够了!”
蒋瓛厉声打断他,彻底失去了耐心。
皇帝的暴怒和压力让他也处于崩溃边缘,此刻没有任何情面可讲。
“皇上有旨:一查到底!阻挠者,以同罪论处!”
蒋瓛猛地一挥手:“来人!请侯爷休息!其他人,随我进府!搜!将周冀给我找出来!”
“你们敢?!”
周德兴还想阻拦,却被两名如狼似虎的缇骑一左一右死死架住,直接拖到了一旁看管起来,任凭他如何嘶吼挣扎都无济于事。
“蒋瓛!你这鹰犬!上位不会放过你的!我是功臣……”
周德兴的咒骂声很快被堵了回去。
蒋瓛看都不看他一眼,带着大队人马,如同虎狼般冲入了装饰奢华的江夏侯府。
府内顿时鸡飞狗跳,丫鬟仆役的惊叫声、锦衣卫的呵斥声、翻箱倒柜的声音响成一片。
蒋瓛目标明确,直扑后院周冀的住所。
刚到院门,就闻到一股浓烈刺鼻的、混合着酒气和一种奇异甜香的糜烂气味从里面飘出。
院内隐隐传来男女的调笑声和不堪入耳的淫声浪语。
“嘭——!”
蒋瓛脸色更加阴沉,一脚踹开房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这个见惯了场面的锦衣卫头子都感到一阵恶心——
屋内一片狼藉,酒瓶、果核、撕碎的衣物扔得到处都是。
江夏侯世子周冀,衣衫不整,面色潮红,眼神涣散,正和三个同样衣不蔽体、神态放浪的女子纠缠在榻上,显然是用了极烈的虎狼之药,已然神智不清。
旁边的香炉里,还袅袅燃烧着那种颜色诡异、散发着甜腻异香的香料!
正是那包裹中提及的禁药之一!
“拿下!”
蒋瓛厌恶地一挥手。
缇骑们如狼似虎地冲上前,将尖叫的女子和试图挣扎的周冀粗暴地拖开,用冷水泼醒。
周冀被冷水一激,稍微清醒了些,看到满屋子的锦衣卫和面色铁青的蒋瓛,先是愣住,随即吓得浑身瘫软,裤裆瞬间湿了一片,骚臭难闻。
“蒋……蒋大人……饶命……饶命啊……”
周冀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哪里还有半分侯府世子的样子。
蒋瓛根本懒得跟他废话,目光锐利地扫过房间,很快在床头一个暗格里搜出了更多未使用的禁药和几封字迹暧昧、落款隐晦的书信。
证据确凿!人赃并获!
蒋瓛看着眼前这糜烂荒唐的一幕,闻着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心中却是冰冷一片。
【江夏侯……完了。】
【不仅仅是纵子淫乱后宫,怕是……真要牵扯出天大的丑闻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皇帝得知此情此景后,那暴怒到极致、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模样。
“全部锁拿!封存所有证物!侯府许进不许出!”
蒋瓛冰冷地下令,声音中没有一丝波澜。
锦衣卫如同押送死囚般,将瘫软如泥的周冀和那些面无人色的女子拖了出去。
昔日显赫的江夏侯府,此刻如同被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
蒋瓛站在狼藉的庭院中,看着被缇骑控制、面如死灰的老侯爷周德兴,心中没有半分轻松,反而更加沉重。
他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拔出萝卜带出泥,周冀这条线,会牵出谁?后宫的那位?还是其他牵连其中的人?
一场远比陕西贪腐案更加恐怖、更加肮脏的风暴,已然降临。
而他,正处在风暴的最中心。
当年的毛镶,所经历的也不过如此吧?蒋瓛心中这样想着,大手一挥:“把周冀带走!”
那间药铺只是提供了禁药材料,其配方是周冀自己的。
而蒋瓛,自然不信周冀能弄出这样的禁药配方,其背后一定还有人。
想到其背后之人,蒋瓛其实早就有了一些猜测,但他却不敢再往下猜
一切只能由皇帝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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