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皇上……”
傅友文的声音支离破碎。
老朱一步步从御阶上走下,沉重的脚步声如同丧钟,敲在每个人心上。
他走到四人面前,居高临下,阴影将四人完全笼罩。
“那鼓声,听见了吗?”
老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但任谁都能听出那平静下即将喷发的毁灭性能量。
“听……听见了……”
四人磕头如捣蒜。
“那老讼棍说的话,听见了吗?!”
“臣……臣等……听见了……”
“那包裹里的东西……”
老朱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霹雳:“你们,知不知道?!”
“臣等不知!臣等万万不知啊皇上!”
傅友文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头皮紧贴地面:“此必是刁民诬陷!是张飙同党构陷!请皇上明察!”
“是啊皇上!我们根本不知道此事!”
“皇上明察!这一定是奸人诬陷!”
“对!皇上!是李墨、武乃大他们诬陷臣等!臣等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茹瑺、郑赐、翟善也拼命磕头附和,赌咒发誓绝不知情。
他们确实不知道包裹里的东西,但那个老讼棍提及了陕西旧案,再加上之前都察院的弹劾,他们根本脱不了干系。
“不知?”
老朱蹲下身,几乎贴着傅友文的耳朵,声音阴冷得能冻结灵魂:“那好,咱换个问题。”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陕西之事。你们,知不知道?!”
“这”
傅友文四人心头一沉。
老朱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奉天殿的金砖上,余音震得每个人心胆俱裂。
那冰冷的四个字,不再是询问,而是审判前的最后通牒。
原本老朱的想法是,再等等,等傅友文他们找到铁盒,等张飙彻底坐不住,以及他的手下落网,等挖出所有背后之人了,再开始清算。
可是如今,登闻鼓一响,他想拖下去都拖不下去了。
所以,如今的局面,他只能提前摊牌。
而傅友文听到他的问话,则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肌肉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汗水瞬间浸透了朝服的后背。
他张着嘴,喉咙干涸得像行走在沙漠中,许久没喝水的旅人,胸膛如同破风箱般,发出怪异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知道,任何否认在皇帝此刻赤红如血的双眼注视下,都苍白得可笑,且只会死得更快。
然而,他不说话,并不代表这件事就过去了。
“皇皇上明鉴!”
兵部尚书茹瑺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
只见他强撑着几乎软倒的肥胖身体,磕头如捣蒜,声音凄厉地抢先辩驳:
“臣等对皇上、对大明忠心耿耿!陕西之事,乃当年太子爷巡视陕西之事,所谓的旧案,应该是贪腐问题。而臣等只是奉命办理相关差事,绝无半点隐瞒!”
“定是那张飙!是其同党!他们知道皇上对太子爷感情深厚,于是借此构陷忠良!请皇上万万不可听信刁民之言!”
“不错!请皇上明察!不过是贪腐之事!我们确有失察!但牵扯太子,后宫,纯属污蔑!”
“是啊皇上!借我们一百个胆子,我们也不敢牵扯太子,牵扯后宫!定是沈浪、孙贵他们同伙,偷盗不成,反而污蔑!”
工部尚书郑赐和吏部侍郎翟善也反应过来,立刻跟着拼命磕头,哭喊着表忠心,将一切推给刁民构陷。
试图将自己从‘陕西’这两个字带来的致命联想中剥离出去。
“奉命办事?绝无隐瞒?纯属污蔑?”
老朱缓缓直起身,俯视着脚下抖成一团的四人,脸上露出一抹极其残酷的、近乎狰狞的笑容。
“好一个忠心耿耿!好一个不敢啊!”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他们,大步走回御阶,却并未坐下,而是屹立在翻倒的御案旁,如同暴风雨的中心。
而此时,所有文武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只见他伸手指着殿外登闻鼓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般响彻整个大殿:
“那你们告诉咱!一个乡野老讼棍!是如何知道‘陕西旧案’这几个字的?!”
“是如何能将它与‘宫闱禁药’扯在一起的?!嗯?!”
“这满朝文武!咱的肱股之臣!有多少人知道太子当年巡视陕西的细节?”
“有多少人知道东宫旧档里记了些什么?又有多少人知道宫里哪个娘娘用什么香料?!”
老朱的怒吼一声高过一声,每一句质问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傅友文四人的脸上,也抽在殿内所有心惊胆战的官员心上。
“你们不知道!满京师的百姓都不知道!偏偏这个敲鼓的老货知道!偏偏你们四个‘忠心耿耿’的臣子牵扯其中!”
“你们告诉咱!这是为什么?!”
“臣臣等不知臣等实在不知啊皇上!”
傅友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除了重复‘不知’,他已别无他法。
巨大的恐惧已经攫住了他。
他知道,皇上早就认定他们心中有鬼了。
“还说不知?”
老朱猛地回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傅友文:“傅友文,铁盒找到了吗?不是说,与你们无关吗?那么紧张干嘛?”
轰——!
这灵魂三问如同终极惊雷,彻底劈碎了傅友文最后的心理防线。
“皇上!臣……臣……”
傅友文彻底崩溃,瘫软在地,涕泪横流,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茹瑺、郑赐、翟善三人也是面无人色,傅友文的无力辩解,将他们彻底拖入了深渊。
“好!还不说是吧?都跟咱装糊涂是吧?”
老朱脸上的暴怒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恐惧的、冰封般的死寂。
他缓缓扫视全场,每一个被他目光扫到的官员都下意识地低下头,屏住呼吸。
“蒋瓛!”
老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臣在!”
蒋瓛如同鬼魅般从殿柱阴影中闪出,跪倒在地。
他早已等候多时。
“将这四个‘忠心耿耿’却‘什么都不知道’的臣工,请去诏狱。好好伺候着,让他们慢慢想,慢慢说。”
老朱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晚上吃什么菜:
“咱给他们时间,好好回忆回忆陕西的事,回忆回忆那包裹的事,回忆回忆.他们背后的事!”
“臣,遵旨!”
蒋瓛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一挥手,几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缇骑立刻冲向傅友文、以及面如死灰的茹瑺、郑赐、翟善四人。
傅友文见状,猛地抬起头,脸上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彻底绝望后的疯狂和鱼死网破的狰狞。
他知道,皇上绝不会再给他们活路了。
而他们背后的那位王爷,是真的放弃他们了。
否则,这样的秘密,怎么可能流落到一个老讼棍手中?!
既然如此
“皇上——!”
傅友文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刺耳,他竟挣扎着甩开试图押住他的锦衣卫缇骑,猛地向前爬了两步,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盖过了所有人的抽气声:
“臣等有罪!臣等罪该万死!”
“但陕西之事,非臣等区区几人所能为!背后主使,另有其人!臣等不过是被迫行事,奉命办事啊皇上!”
轰隆!
这句话比刚才的登闻鼓声更令人震惊!
整个奉天殿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巨石,瞬间炸开了锅!
攀咬!竟然是直接攀咬!
而且直指背后有‘主使’!
老朱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微微前倾,赤红的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但他没有立刻打断,反而像一头盯住猎物的猛兽,等待着更惊人的供述。
茹瑺、郑赐、翟善三人先是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
横竖都是死,不如把水搅得更浑,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或者至少拉几个垫背的。
兵部尚书茹瑺立刻跟上,他肥胖的身体因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声音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厉:
“皇上明鉴!陕西修河款项、军械调拨,处处掣肘!臣等虽有疏漏,但许多指令并非出自本部!乃是……乃是另有其人遥控指挥,臣等不敢不从啊!”
工部尚书郑赐也磕头如捣蒜,语速极快,仿佛生怕慢了一步就没了说话的机会:
“是极是极!皇上!尤其是太子爷巡视陕西期间,所有接待、护卫、乃至行程安排,都有人暗中授意!臣等位卑言轻,岂敢违逆?!”
吏部侍郎翟善更是口不择言,直接将矛指向了更模糊却更可怕的方向:
“皇上!非止陕西!朝中结党营私、卖官鬻爵者大有人在!臣吏部考核升降,常有无形之手干预!臣怀疑……怀疑其与藩……”
“住口——!”
老朱猛地一声暴喝,如同霹雳炸响,硬生生打断了翟善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个足以引发地震的词汇。
他不能让这个名字在毫无实证的情况下,在朝堂之上被喊出来!
但阻止已经晚了!
那未尽的半句话,像一把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了所有官员的心上!
藩……?
哪个藩王?!
是就藩西安,在陕西势力根深蒂固的秦王朱樉?
还是就藩北平,手握重兵、雄踞北方的燕王朱棣?或是其他几位实力藩王?!
他们是否参与了贪腐?!
他们是否与淫乱后宫有关?!
他们是否与太子之死有关?!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惊恐、猜忌、难以置信的目光在百官之间飞速交换。
整个奉天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窒息感。
虽然翟善的话被打断,但那指向已经再明显不过。
傅友文四人为了自救,竟然不惜将天大的祸水引向了帝国的藩王,引向了皇上的亲生儿子。
这是真正的疯狂!
是足以动摇国本的攀咬!
“哈哈哈……好!好得很!”
老朱气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触犯逆鳞的冰寒。
他看着脚下如同疯狗般乱咬的四人,眼神冷得如同万载寒冰。
“攀咬!死到临头,还敢在咱面前攀咬?!”
老朱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平静,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恐惧:“你们说背后有人?说奉命办事?证据呢?!”
说完,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空口白牙,就想搅乱朝纲,离间天家?!蒋瓛!!”
“臣在!”
蒋瓛应声而出,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给咱撬开他们的嘴!”
老朱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
“用尽一切办法!给咱问清楚!陕西的每一笔烂账!”
“太子的每一次行程!他们所谓的‘奉命’,奉的是谁的命!办的又是什么事!”
“每一个名字!每一件事!都要给咱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凡是牵扯其中者,无论他是谁,位居何职,与皇家有何牵连,一经查实——”
话到这里,老朱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全场每一个官员,一字一顿地道:
“皆!以!谋!逆!论!处!绝!不!姑!息!”
谋逆论处!绝不姑息!
这八个字,如同最终的判决,带着滔天的杀意,重重砸在奉天殿的每一个人心上。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不是在开玩笑。
一场席卷整个大明王朝最高层的血雨腥风,已经正式拉开了序幕。
从陕西到应天,从六部到藩邸,无人可以幸免。
傅友文四人听到‘谋逆’二字,彻底瘫软在地,眼中最后一丝疯狂也化为了彻底的绝望和死灰。
他们知道自己完了,而且可能会牵连九族。
蒋瓛狞笑一声,再次一挥手,锦衣卫缇骑立刻将彻底瘫软的四人粗暴地拖出了奉天殿,拖往那令人胆寒的诏狱。
这一次,等待他们的将是真正意义上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朝会在一片死寂和极度压抑中结束。
百官们面色惨白,脚步虚浮地退出奉天殿,许多人甚至需要搀扶才能行走。
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巨大的震撼和恐惧。
他们知道,傅友文四人临死前的疯狂攀咬,无论真假,都已经像一颗毒种,被种在了皇帝的心里。
大明朝堂的天,从此以后,再也不一样了。
而老朱,屹立在御阶之上,看着空荡的大殿,眼中风暴肆虐。
他知道,这场戏,正是张飙想要的。
现在,该去找那个总导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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