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二哥!出出大事了!”
朱高燧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燕王府书房。
只见他脸色煞白,呼吸急促,连那身锦衣卫小旗的官服都显得有些凌乱,完全没了平日里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而朱高炽和朱高煦兄弟俩,正在商议朱棣传来的密信内容。
虽然上次朱棣得到兄弟俩的密信,很快就做出了指示,但随着张飙入狱,新的指示也很快传来了。
不过,看兄弟俩的神情,二人并未商议出一个结果。
毕竟朱棣这次给出的指示,有些冒险。
然而,当朱高燧冲进来的时候,兄弟俩又同时心里一紧,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
朱高煦看到三弟这副怂样,不满地呵斥了一句。
但朱高燧却根本不理他,慌乱的眼神,直接锁定了朱高炽,声音发颤,甚至带着哭腔地道:“大哥……诏狱那边彻底变天了!”
“还真天塌了?”
朱高煦微微一诧,旋即蹙眉道:“是不是张飙那疯子又作妖了?”
“什么疯子!?那是我飙哥!”
朱高燧终于忍不住辩驳了一句。
而朱高炽则放下手中的佛珠,肥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眼神却瞬间锐利起来。
却听他沉声道:“老三,你慢慢说,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哥….”
朱高燧平复了一下情绪,断断续续地将诏狱的剧变说了出来。
最开始是张飙不遵皇命,不写供状,气走了蒋瓛,非但没有受罪,还被老朱送了一套精美的茶具。
然后,张飙又抱怨原牢房太冷,蒋瓛竟真的给他换了一间更干燥暖和的上等牢房。
紧接着,风云突变。
蒋瓛数次异常紧张地进出张飙的新牢房、守卫全部换成绝对心腹、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现在那个地方,根本不像诏狱,倒像是……像是被供起来了!”
朱高燧的声音充满了荒谬感和恐惧:“蒋瓛亲自带人守在外面,谁也不准靠近!连我……我都差点被调走!”
“估计这…..还是蒋瓛看在我燕王府的面子上,才让我留在外围,但严禁我再靠近半步,也不准再给张飙送任何东西!”
“什么?皇爷爷给他送茶具?还换牢房?”
朱高煦听得目瞪口呆,猛地站起身:
“这疯子,不……这张飙给皇爷爷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皇爷爷对他到如此地步?”
“不止如此!”
朱高燧连忙纠正道:“我还听说,今日早朝,皇爷爷根本没露面!所有奏疏都留中不发!”
“宫里传出消息,皇爷爷独自待在华盖殿,谁也不见,连蒋瓛进去都待了不到一刻钟就出来了,脸色难看得要死!”
轰!
这个消息,比张飙的待遇更让朱高炽心惊。
老朱勤政,是出了名的。
除非病得起不来床,否则绝不会不处理朝政。
尤其是现在应天府暗流涌动、审计风波未平,又添新乱的时候。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朱高炽的心脏。
再联想到朱棣传来的密信,朱高炽一时竟感觉心乱如麻。
不过,一向稳重的他,并没有因此而失态。
大概过了片刻,他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肥胖的身体显得有些沉,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佛珠,越捻越快。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朱高炽喃喃自语,眉头紧紧锁死:“张飙再怎么爱折腾,现在也不过是个死囚,审计再出格,也只是贪腐之事,就算死谏‘罢黜儒学’,绝不足以让皇爷爷如此反常!连朝政都不顾了……”
话到这里,他猛地停下脚步,看向朱高燧,眼神无比严肃:“老三,你确定蒋瓛严禁你再靠近?甚至连送食都不行?”
“千真万确!”
朱高燧用力点头:“那架势……就像是怕我知道什么,或者……怕我被灭口一样!”
“灭口……”
朱高炽重复着这两个字,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依我看,皇爷爷不是在保护张飙……他是在封锁张飙!封锁张飙可能说出的某个秘密!”
“什么样的秘密,能让皇爷爷如此忌惮?”
朱高煦忍不住插嘴道。
“对啊!连我都不能接触!”
朱高燧也附和道:“这牵扯到的人,岂不是无人能幸免?”
朱高炽闻言,目光扫过两个弟弟,声音低沉得有些可怕:“你们还记得……父王为何让我们留在应天府吗?”
“这…..”
朱高煦和朱高燧同时一愣。
却听朱高煦率先开口道:“最开始的时候,父王让我们留在应天府,是为了让皇爷爷安心。说白了就是,让我们当人质。”
“可是后来,随着张飙的发狂,父王又让我们利用张飙制造的混乱,牵制皇爷爷,让北平能暗中发展……”
“没错!”
朱高炽打断他,眼中闪烁着睿智却不安的光芒:“但是如果,我说如果,万一张飙抛出的那个秘密,巨大到足以动摇国本,甚至可能波及藩王呢?”
轰隆!
整个书房如遭雷击!
只是一瞬间,书房内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朱高煦和朱高燧的脸色,骤然惨白如纸。
波及藩王?!皇爷爷对藩王本就猜忌日深,如果张飙真的说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甚至只是捕风捉影的指控……
那最先被怀疑的,很有可能就是那些手握重兵,且野心勃勃的藩王。
而他们父王朱棣,则首当其冲。
“难道……张飙那疯子……把火烧到父王头上了?!”
朱高煦惊疑不定地说道,同时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朱高燧连忙矢口否认:“飙哥不会恩将仇报的!”
“什么恩将仇报,他又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再说,送几顿好吃的,就能收买他吗?若是如此,皇爷爷早就收买他了!他就是喂不饱的狼!”
“你胡说!飙哥不是那种人!”
“行了!”
眼见两兄弟因为张飙要吵起来,朱高炽立刻拿出大哥的威严,喝止住了他们,然后蹙眉解释道:“我的意思,不一定指向父王。”
“那大哥的意思是什么啊?”
朱高燧焦急的追问道,同时心里也越来越没底。
站在张飙小迷弟的角度,他自然相信张飙不会牵连无辜,可站在燕王三子的角度,他又觉得,以张飙想要把事情闹大的疯狂,没理由不牵扯他父王。
毕竟李景隆,郭英这样的大人物都被牵连进去了。
却听朱高炽沉吟道:“虽然在我看来,张飙不一定会牵连父王,但那个秘密,一定是足以让皇爷爷看所有人都像敌人的秘密!”
说到这里,他越想越觉得可怕:
“皇爷爷今日不朝,绝非小事!应天府……不,是整个大明朝,恐怕都要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
“而这件事的风暴眼,就在诏狱!就在张飙那张嘴里!”
“那飙哥换牢房……”
朱高燧忽然反应过来,声音发颤:“还有……蒋瓛把我调开,不让我靠近,是不是……是不是在保护我?”
“恐怕是!”
朱高炽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复杂:“老三,你听着,从现在起,忘记你是锦衣卫小旗!忘记你的飙哥!离诏狱越远越好!”
“无论谁问你什么,都说不知道!蒋瓛和张飙,都是在救你的命!”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
“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是我们能插手,甚至不是我们能打听的了!‘谁听,谁死’,这句话绝非戏言!”
“那我们怎么办?”
朱高煦急躁地道:“就这么干等着?”
“等!只能等!”
朱高炽的语气斩钉截铁:“而且要表现得比平时更恭顺、更低调、更无知!从今天起,闭门谢客,称病不出!所有我们的人,全部蛰伏,停止一切活动!”
“记住!”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两个弟弟,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们现在不是在帮父王谋划未来,而是在为燕王府满门求生!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是!大哥!”
朱高煦和朱高燧都被大哥眼中从未有过的凝重和恐惧所震慑,重重地点了点头。
朱高炽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压抑的天空,喃喃自语:
“张飙啊张飙……你到底扔出了一块什么样的石头……”
“这水,已经不是浑了……是淹死所有人的滔天巨浪啊……”
……..
另一边,户部衙门的后巷。
夜色如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一种无形的紧张。
沈浪、孙贵、赵丰满三人,如同幽灵般贴墙而行,他们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经过小心翼翼的观察和试探,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一个在户部档案库当值的老吏,王永。
虽然他没有跟张飙一起讨薪过,但也是底层京官。
他家中老母重病,急需银钱买药,却又因性格懦弱,常年被上官欺压克扣俸禄。
武乃大通过曲折的关系,暗中接触了王老吏,许以重金,并暗示能帮他解决家里的困难。
走投无路的王老吏,在经过痛苦的挣扎后,终于颤抖着答应了。
约定的信号是,今晚他值夜,会在子时三刻,悄悄打开档案库西北角的一扇平时不用的偏门。
如今,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子时三刻将至。
沈浪手心全是冷汗,低声道:“成败在此一举。拿到东西,立刻按计划从东墙扔出去,丰满在外面接应,然后我们分头撤离!”
“好!”
孙贵重重点头,眼神狠厉。
赵丰满则深吸一口气,悄无声息地退向东墙外的一条漆黑小巷。
“吱呀——!”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响动,骤然传来,那扇偏门果真被推开了一条缝。
王老吏苍老而惊恐的脸在门缝里一闪而过。
沈浪和孙贵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如同两道影子般闪了进去。
很快,他们就第三次来到了档案库。
夜晚档案库内,空气混浊,弥漫着陈年旧纸和灰尘的味道。
巨大的档案架如同沉默的黑色巨兽,排列得密密麻麻,只有远处走廊尽头一盏长明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
王老吏吓得浑身筛糠,声音发颤:“两……两位大人……快……快些……我……我帮你们望风…..”
沈浪点点头,塞给王老吏一小锭银子:“有劳,完事再厚谢你。”
王老吏攥紧银子,千恩万谢地退到门边望风。
沈浪和孙贵借着微光,迅速找到沈浪记忆里的丙字柒号架。
两人蹲下身,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最底层那些积满灰尘的旧账册一迭迭搬开。
果然!
一块地砖的边缘,果然有明显的松动痕迹!
两人眼中同时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欣喜,孙贵迫不及待地用匕首插入缝隙,轻轻一撬。
地砖被掀开,下面是一个不大的暗格。
里面放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东西。
沈浪的心跳加速,小心地取出包裹,入手颇沉。
他快速解开油布,接着孙贵掏出的夜壶灯,看见里面是几本装订好的账册。
“找到了!”
孙贵压低声音,兴奋地几乎要叫出来。
沈浪同样也很激动,显然没想到如此顺利。
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就着微弱的光线,快速翻阅。
他是算账的行家,数字和条目在他眼中自有脉络。
然而,越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脸上的喜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疑和不安。
“不对……”
沈浪喃喃自语,翻页的速度加快:“这数目……这往来……表面看起来没问题,但细核之下,平得太完美了……”
“像是故意做出来给人看的……而且,这笔墨痕迹也太新了点……”
说到这里,他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是假的!这是个陷阱!”
“什么?!”
孙贵心头一震,差点连拿夜壶灯的手都不稳:“什么假的?!”
“我们中计了!快走!”
沈浪一口吹灭孙贵的夜壶灯,直接招呼他离开。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哐当——!”
档案库厚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用力的撞开。
火把的光芒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将整个库房照得亮如白昼。
刺眼的光芒让沈浪和孙贵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拿下——!”
一个冰冷而充满得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只见户部侍郎傅友文,兵部尚书茹瑺,工部尚书郑赐,吏部侍郎翟善,在大批如狼似虎的胥吏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
他们脸上带着戏谑、嘲弄和一切尽在掌握的胜利笑容。
“精彩!真是太精彩了!”
而那个在门口望风的王老吏,则舔着笑脸来到傅友文旁边,朝沈浪二人主动认罪道:“没错!是我出卖的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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