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很忐忑。
重度听损的他，其实并不是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
在助听器的帮助下。
日常交流存在一些障碍，但不至于非常影响生活。
可对于音乐这种事情。
那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娱乐了。
纵使记忆深处仍有小时候听到音乐的感受，但早已模糊不清。
中高频听力基本丧失的情况下。
陈俊已经十几年都没有听到完整的歌曲了。
大部分的歌曲。
都像是残破的老照片。
模糊，看不清人，又有大片的缺漏，还损失了色彩。
长此以往中，自然对音乐早已避之不及。
能够答应本次实验帮助，也只是陈俊内心中，最后的一点希冀。
可是，随着歌曲的播放。
只有十五秒的音乐。
却让陈俊感觉仿佛经过了一生的追求一般。
原本断断续续的感觉消失不见。
居然是一段完整的歌曲！
“我我能听见。”
陈俊有些激动。
口齿更有些含糊。
“可以复述一遍你所听到的歌词吗？”
“.”
陈俊点点头。
跟随着听到的歌曲开口道。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漂亮！”
李灿和涂靖眼露喜意。
狠狠的捏了捏拳。
源自于韩佳音唱的《钗头凤》，这本是一首较高的歌曲。
并且还是艺术歌曲，运用的古诗词，在咬字上虽然清晰，但相较于流行歌曲的一些歌词来说，辨认起来还是略难。
陈俊能够按部就班的听出这句歌词的内容。
十分超出众人预料。
“那你觉得，这一段音乐里，是否有哪里感觉不太对劲？比如.突然发空，或者哪些地方比较模糊？或是辨认偏难？”
在得到方文的示意后。
李灿便开口问了起来。
陈俊是个大学生，虽然听障，但不是傻，描述其基本感知完全没有困难。
甚至可以说很细致。
“这一段音乐在我听来是很完整的，但是那个【离】字听起来很空，辨认很难，其他的地方没有问题，包括伴奏也能听清。”
陈俊也有些激动。
一段完完整整的歌曲。
哪怕它并不完美。
但这样的感觉很少有。
看陈俊这样的表现。
方文便问了起来。
“李灿，你这一段大概是什么区间？”
“全部压在200到800赫兹之间。”
李灿开口道。
“但由于【离】字确实写的较高，这一段韩佳音是转变了腔体发声，泛音占比更重，就算是经过压缩，也会有不少超出1000赫兹的泛音占比。”
“那这大概就是能听到，但比较空的原因。”
涂靖了然的点了点头。
不仅没有惋惜，反而更加精细。
也就是说。
李灿这种“低频音乐”的设想，是完全成立的！
“是的，也就是说，当前的一些歌曲，生硬的压缩到低频的话，是可以完整一些的，但仍然有限，需要从作曲上就考虑到听障群体。”
李灿点点头。
心中变的更加轻松。
“也就是说，这确实存在解法，并且，这样的解法确实有用。”
“太好了！”
涂靖更加激动。
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毕竟，这只是一个例子。
接下来，还需要更多的例子。
制作低频歌曲的难度，其实比李灿描述的要高很多。
在只考虑低频的情况下，音乐必然会损失极大的动态范围，更是会损失相当多的音色与音乐信息。
这是完全不可避免的。
素肉毕竟只是大豆模仿肉质口感，并不等于肉类。
但李灿要做的，便是尽可能的模仿出更多的肉类口感。
难不难，是跟水平挂钩的。
这在涂靖看来就非常魔幻了。
隔行确实如隔山。
能做到让一首歌曲被听障人士完整的听到，这简直像是魔法。
“你是一点高频都没有？”
“当然不是，不可能有音乐做到一点高配都不存在。”
听闻涂靖的问题，李灿摇摇头。
“我要考虑的不是彻底避开高频，而是要想，失去高频的泛音哦，谐波，会对听感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是否影响音乐的完整性。”
看着李灿的表情。
涂靖脸色一黑。
这小子，还记得谐波这事儿呢。
“啊对对，你这谐波.哦，泛音，是不可避免的，只是尽量减少泛音占比？”
“对对对，损失肯定是会损失的，但低频处理的话，可以尽可能的让听障人士感受到更多，更全面的完整音乐信息。”
两人正在兴奋的记录着。
待抬起头的时候。
却看到陈俊泪流满面。
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没什么感触。
但如果对一个十多年都没有听过完整歌曲的重度听障患者来说。
这短短的十五秒，仿佛如上天带来了迟到十多年的礼物一般。
这种程度的震撼，对陈俊来说，如同整个世界。
“哭啥，别哭了，大老爷们的。”
李灿看着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的陈俊，轻笑着挥了挥手。
“等我们回头出低频歌曲专辑后，记得来捧场啊。”
“一定！”
陈俊重重的点了点头。
活在白天的人看不到一束光的存在，可在黑夜之中，微微的亮光也足以耀眼。
音乐。
第一次低下了头。
被活在低频世界的人，完整的听见。
这对陈俊而言，就是最大的惊喜。
接下来登场的。
有大爷，也有小朋友。
通过这些患者的家人描述，李灿对于低频歌曲的设想便愈发完善。
“真是奇了怪了，有时候我一着急，喊他的时候他总听不清，但我一小声说话，他反而能听清了。”
大妈疑惑的对方文反馈着。
时不时还瞥向老伴。
总感觉是老伴故意拿捏自己。
待医生解读后才恍然大悟的明白。
这是高频听力损失。
一着急，声调一高，反而跑到老伴听不清的音域了。
反而是低沉下来后，哪怕是小声说话，也能听的清楚。
“那低频听力损伤能不能也用高频歌曲代替？”
李灿不免产生了疑问。
可是随着实验的推进，李灿慢慢明白。
低频听力损伤是可以慢慢恢复的，而且，就算不可逆的损伤，只要中高频听力还在，无论是听歌还是日常生活，困扰都不算很大。
有时候低音听不到，模糊。
界限在于250赫兹以下。
但对于中高频接受是没有阻碍的。
若是佩戴了助听器。
情况还能进一步改善。
这简直就像乐队有没有贝斯都一样的地狱笑话一般，没了贝斯，乐队还是能有完整的旋律。
真正问题的重灾区，是中高频听力损伤，也是最为广大的问题群体。
反而是这些群体，哪怕是佩戴了助听器，也很难听到完整的歌曲。
这下。
事情就变的更加简单了起来。
站的太高，难以一窥全貌。
那稍微低个头弯个腰不就行了？
“好的，那下一张专辑，就做低频专辑。”
李灿做出了决定。
但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便对外广为告知。
毕竟。
若是没有解法，便唤醒民众关注，这是一种伤害。
不如做出了东西，通过了集体实验后再发布。
“听障.被称为看不到的残疾人，并且，这类人，其实并不是完全听不到，更不是无法感受声音，这也导致，他们有时候往往更为痛苦。”
在送走今天的所有测试患者后。
方文教授忍不住开口说了起来。
正如聋不等于哑一般，听障也并不等于聋。
这是弱势群体，但决不能被过度渲染，也不能被当做边缘群体。
很容易陷入到负面情绪的闭环。
越是被扎心，越是焦虑，越是低落，便越容易被误解，被扎心。
“所以，你如果在发布低频专辑的时候，我希望你可以以公众人物的身份，能够尽可能为大众普及一下，帮他们走出沉默困境。”
“他们不是什么都无法听到，有时候或许只需要换一个角度，就像你做这些低频音乐一样。”
方文笑了笑。
对李灿请求道。
“以你们乐队的影响力来说，说一句话，恐怕要比我们这群人说上一百遍都要管用。”
“当然，这是我们的责任。”
李灿点点头。
在详细了解后，李灿是真的发现，事情反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只是在于主动发现。
在于主动去做。
既然都还没有关注。
那就由自己来制作这个世界上第一张低频歌曲专辑，填补听障群体在音乐上的空白。
时间慢慢度过。
一晃中。
林锋和韩佳音的演唱会也已经来到了川城。
李灿这边，经过更加系统且大范围的了解，有了更多的数据样本，获得了更多制作低频歌曲的经验。
好消息是。
在这段时间里。
参与实验测试的听障人士，高达327人。
包含了轻度，中度，重度，极重度听损等不同状况。
当然还有许多单耳有问题的群体，进行了两只耳朵不同的对比描述。
得到的实验结论十分令人欢喜。
能够通过听损耳朵感受到完整低频歌曲的人数，高达百分之92以上。
如果能够直接从作曲编曲上进行设计，这个数字还会进一步上升。
甚至于佩戴助听器，植入人工耳蜗的人，也有一部分恢复状况良好的患者，可以通过更易感知的低频段，去完整的感知歌曲。
此时。
李灿便赶往川城。
找上了林锋。
“锋哥，给我唱个歌。”
“行。”
林锋点点头，好奇的接过演唱谱。
李灿最近正在跑的事情，自己是一清二楚。
似乎是找到了特殊的解法，林锋也十分好奇。
只是轻轻一扫，林锋便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这么低？”
乐曲中。
被强调的，是低音的鼓点与贝斯。
人声的演唱音域也整体偏低。
虽然仍有钢琴高音点缀，但整体出现的似乎并不多，而且音响程度上与正常歌曲十分违和。
“这是什么意思？有高频，相对音量大？”
如果这歌，是正常歌曲。
那在各个音响的平衡上非常离谱。
几乎可以看做是反面教材。
但如果是专为低频设计的歌曲来看的话。
在感知不到中高频的世界里。
反而成为了很有整体性的歌曲。
“中高频听损不代表一点听不到，而是听不清，当然也有听不到的，但加强一下音响效果后，哪怕是音较高，但能给出足够强度的泛音，其中的低频也是可以做修饰的。”
李灿嘿嘿一笑。
满脸写着“机智”二字。
“你听起来肯定会感觉有些难受，而且发闷，但如过你只有低频感知的话，相对来说感觉反而会更好，而且，最主要的是”
“音乐完整了。”
“好好好！灿哥，我就知道你这人有点说法在身上的，加入分数倍频改变高频感觉是吧？”
林锋嘻嘻的笑了起来。
忍不住开起玩笑。
“法老不会忘记他的每一个子民。”
“锋哥，我倒是有点别的想法，要不然，在你们演唱会里，也设置一些无障碍座位？”
李灿捏了捏下巴，若有所思的开口。
“我国的残障人士占比是百分之6.34，那就空出百分之6的座位，能不能有人来无所谓，但咱们不能没有。”
“我觉得，或许很多人不是不愿意来现场，也不是没钱，而是实在不方便，也没机会，但我在这段时间里，和听障人士沟通的过程中发现，其实他们非常想参与这种活动。”
“反而要比普通人更为执著，只是困于现实而已。”
“我觉得可以，试试呗，不打紧。”
林锋仔细思索片刻，开口道。
“那这首歌我优先录，找个机会唱一下？”
“别优先了，现在就练呗。”
“.你他吗.”
将一切预设完毕后。
李灿便开始制作专辑。
不得不说。
纯低频歌曲的制作，对李灿本人来说，也有影响。
几乎是每隔半小时都会休息休息，压制一下有些恶心的异样感。
在听惯了正常平衡的歌曲后，再听只有低频的歌曲，会感觉非常失衡。
当然，影响归影响，也只是不适。
不至于对耳朵产生伤害。
单纯就是制作的周期会相对来说稍长一点。
当然，这张专辑，李灿不打算自己来做。
在联系了郑杰，陈美静，林欣，黄雅，尹弘几人后，众人也纷纷表示，每人拿出一首主打歌，进行低频歌曲制作，加入专辑之中。
在基础的架构决定好后。
这张名为《听见》的特殊专辑，已然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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