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深夜,府衙大堂内燃着六十盏烛火,把四周照耀的恍如明昼。
这座本就肃穆庄严的公堂,此时气氛凝滞如铁。
青州镇守太监魏无咎身着深紫色蟒袍,玉带环腰,端在下首客座,保养得宜的面皮在跳跃的烛火下泛着一种不自然的白。
他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金线绣的蟒纹,满眼的悲愤无奈。
面容清癯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钦命巡按青州崔天常端坐主位,他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堂下堆积如山的卷宗和证物。
他身旁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王奎按刀侍立,玄青飞鱼服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标枪,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毫无表情,唯有一双眸子在烛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冷芒,如同蛰伏的猛兽,牢牢锁定着魏无咎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气机冷肃。
“魏公公。”崔天常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寂静,带着千钧重压,“青州卫武库亏空、以次充好案,御器司府库亏空与火龙烧仓案,还有青州卫空饷案——这桩桩件件,铁证如山,根据涉案官吏供述、往来账目、库藏核验,全都指向你的青州镇守府!尤其你镇守府主簿魏忠、户曹刘福禄牵涉极深。
您身为青州镇守,代天子监督一方,却纵容甚至庇护此等蠹虫,蛀空卫所武备,败坏御器司根基,致使青州武备废弛,军心涣散!此等罪责,您作何解释?”
说到解释二字,崔天常猛地一拍惊堂木,震得烛火一阵剧烈摇曳。
“崔大人!”魏无咎脸上的悲愤之意更加浓郁,还添了些许惊愕与痛心,随即又化为深沉的愤怒。
他霍然起身,动作间蟒袍翻涌:“崔大人!咱家身受皇恩,执掌青州,夙夜忧叹,唯恐有负圣上所托!您说的这些事,咱家~咱家亦是今日方知!”
他捶胸顿足,仿佛痛彻心扉,“魏忠与刘福禄这两个狗奴才!咱家待他们不薄,视若心腹,将我府中与镇守府大小事务托付,却不料他们竟敢如此胆大包天,背主营私!勾结外官,中饱私囊!他们~他们这是把咱家也蒙在鼓里,架在火上烤啊!”
他转向崔天常,神情恳切:“崔大人明鉴!咱家失察之罪,难辞其咎!但说咱家收受钱财,庇护贪腐,实乃天大的冤枉!是这两个狗奴才,假借咱家名号,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如今东窗事发,他们死有余辜!大人,咱家闻讯时,就已将他们锁拿归案,任凭大人审讯发落!”
他一番话说得义愤填膺,情真意切,让崔天常眼皮直跳。
王奎的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撇,按在绣春刀刀柄上的手青筋浮起。
他心知此人应是早有准备了,魏无咎既然敢将魏忠与刘福禄送过来,说明他有十足把握,可以封住这两人的嘴。
崔天常冷冷据高临下,睨着魏无咎,与这位青州镇守太监目光交锋。
此时堂上陷入短暂的死寂,气氛凝冷肃杀之至,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无形的硝烟,直到旁边的一张蜡烛燃烧发出噼啪声响,崔天常才一拂袖:“魏公公之言,本官记下了!然此案牵连甚广,疑点重重,本官自当详查到底!那魏忠、刘福禄二人,就劳烦魏公公送至我钦差行辕!此外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请魏公公好自为之,莫要擅离泰天府!”
他之所以将钦差行辕设在泰天府,而非青州州城,一是因泰天府在淮天河畔,有水运之便,集中了青州七成仓储,更是青州卫的驻地;二是因青州州城,乃魏无咎与青州巡抚及布政使经营多年的老巢,在青州州城根基深厚,一手遮天。
他不但将泰天府选为整个青州的突破口,在此地查案也更为便利。
魏无咎闻言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如释重负又略带委屈的模样,微一躬身:“咱家明白!定当全力配合崔大人查案,以证青白!”
就在片刻后,在府衙附近一座被镇守府征用的客栈内,魏无咎一把扯下头上的三山帽,狠狠掼在紫檀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疲惫地跌坐在太师椅中,拿起旁边铜盆里浸湿的冰毛巾,用力地抹了几把脸,仿佛要擦去方才堂上沾染的晦气。
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但眼底的阴鸷却愈发浓重。
“谢映秋!”他齿缝间挤出这个名字,带着刻骨的恨意。
若非这个贱婢拿出赵德海的神识玉简,捅破了天,崔天常岂能这么快,就拿到那么多指向他的证据?
“魏千!”魏无咎声音嘶哑地唤道。
一个身着东厂档头服饰、面容精悍、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汉子应声闪入内堂,单膝跪地:“督公,属下在。”
此人正是魏无咎的心腹,东厂驻青州鹰扬卫副千户魏千!
“谢映秋那个女人,”
魏无咎将冰冷的毛巾丢回铜盆,溅起一片水花,“给我继续盯死!她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说过什么话,我都要知道!尤其是她和王奎,还有那个沈天的往来,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如有合适时机,不用通报!”
“是,督公!”魏千沉声领命,眸含杀机。
魏无咎提到沈天,心头的邪火又窜了起来。
若非那天夜里,沈天那混账东西横插一脚,将谢映秋从死牢里捞出来送到王奎手中,他早就让这女人‘自裁’狱中,死无对证了!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闪烁:“还有沈天,我不是让你的人也看着他?最近此人有何动静?”
魏千立刻回禀:“回督公,沈天最近动静不小,正大肆招兵买马,雇用武修青壮,连同他府中的护卫,编练了七十多人的部曲家兵,据说还通过金氏商行,购置了大批二手符宝兵甲,,他还囤了三十万多石陈粮,花了二十余万两,”
魏无咎闻言微一愣神,满眼的疑惑。
沈天编练部曲家兵——倒也说得过去。
此子顶着北司靖魔府总旗和御器师的名头,按律可豢养八十私兵,购置些军械自保也属寻常。
不过这竖子囤这么多粮做什么?
魏千此时神色微动:“督公,还有件事,沈天在贡生院上月月考中,竟夺得了第二!”
魏无咎眉头微皱,“月考第二?他才九品修为吧?贡生院那些七品八品的世家子弟都是吃干饭的?是谢映秋帮他?她想干什么?!”
他瞬间将此事与谢映秋联系起来,神色更显疑惑:“难不成她还想扶持沈天,参加年底的御器司青州大考?那大考汇聚青州多少天才?沈天算什么东西,也配鱼跃龙门?”
魏千低声道:“属下也觉得蹊跷,或许谢映秋只是图那月考第二的奖励?三枚七品炼血丹和三千点功德,也算丰厚!又或许——”
他忽然想起一事,声音微凝,“谢映秋出身北天学派,是兰石先生的门徒!若她能当上泰天府御器司的监正或监丞,按北天学派的规矩,便有了保举一人参与学派‘内试’的资格,她会不会是想借此,将沈天塞进北天学派?”
“内试?”魏无咎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痴心妄想!”
他语气充满不屑,但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此女应是铁了心,要借此机会攀附沈八达了。
他面无表情,冷冷问道:“按朝廷规制,御器师每年都需完成一次强制任务,沈天今年可完成了吗?”
魏千心领神会,立刻道:“回督公,此事属下不知,不过这规矩对世家子弟向来宽松,多是年底才随意接个任务应付了事,沈天想必也是如此。”
魏无咎冷笑了笑,背负着手走到窗前,看外面的府衙:“那就给他安排一个,你去挑一个合适的给他。”
他语气平淡无波,魏千却已心领神会:“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
沈天对泰天府衙内的暗流汹涌一无所知。
接下来几天,他一如往常,白天继续扫荡九罹神狱的入口,晚上习武,按部就班的修行。
沈天已经把修行重点转移到了混元珠内的‘青帝凋天诀’,准备将之同步提升到第二重,八品层次。
不过青帝凋天劫前两重所需的元气虽然不如童子功那么夸张,却也远胜于其它的筑基功体。
沈天连续提炼了五天废丹,也仅仅把青帝凋天劫的修行进度填满一半。
四臂神魔这门神通,倒是有了极大提升,在大量后天混沌之灵的灌注下已经快修满第二重,一双罡力手臂,已经各自有五千六百斤的力气。
不过沈府因筹建部曲与囤粮而捉襟见肘的财政,已大为缓解,
他们在白骨渊深处入口附近捡的近一千七百块‘石头’,总共开出了总价约九万两的灵矿与宝石。
后续五日扫荡其他九罹神狱废弃入口的收获也颇为可观,又进账二万余两。
不过沈天手头才刚宽裕,便又通过金氏商行,以每石六百五十文的价格,再次购入近四万六千余石陈粮,将沈府的库房与沈府后院临时建成的几座简易粮窖,塞得满满当当。
就在这批陈粮入库的当晚。
沈府演武场灯火通明,沈苍与秦锐联袂来报。
“少主,”沈苍神态沉稳,语声恭敬,“新募的部曲家兵操练五日,对符宝兵甲的使用已初步熟悉,已经能依托百炼铁叶甲与青鳞刀的符文,结出基础的‘磐金阵’,且能进能退!三十具连发军弩的操演也已完成初步训练,一应弩手已能熟练装填、瞄准、击发的流程也算娴熟,准头尚需时日打磨,却已能齐射覆盖。”
沈府原本就有二十把九品连发军弩,加上这次买来的,九品军弩总数已达三十把,备有弩箭五千发。
秦锐年轻的脸庞上满是兴奋:“姐夫,兄弟们劲头很足!府里兵甲精良,药物供应充足,他们心里踏实,军心可用!再给些时日,沈家部曲的战力绝不会逊于边军!”
这五天时间,沈苍都要随沈天去扫荡那些九罹神狱的废弃入口,无瑕顾及操训事宜,所以这些家兵,都是他一手练出来的。
沈天没有轻信二人之言,亲自下场检视了一番。
只见七十余名部曲按沈苍与秦锐的指挥,分作数队,虽动作尚显生涩,但令行禁止,甲胄碰撞声与弩机张弦声交织,已初具肃杀之气。
尤其众人借助百炼铁叶甲与青鳞刀的符文,激发磐金阵的时候,颇具气象。
他微微颔首:“尚可!还有继续操练,不可懈怠。”
沈天随后离开演武场,脚步未停,转向宋语琴的小院。
丹房内灯火摇曳,药香弥漫,沈天站在窗前,透过窗纸见里面宋语琴正全神贯注地操控着丹炉火候,额角沁出细汗。
他驻足片刻,没有打扰,悄然转身。
沈天随即亲自去请了墨清璃与秦柔,说是奉大伯之名,有一件事关沈府存亡的要事,请二女襄助。
两女不明所以,但见沈天神色沉凝,不愿多做解释,也不知真假,只能惊疑不定的跟在沈天身后。
她们心里都想,且先跟过去看看究竟,如果沈天是又打算胡作非为,再劝诫不迟。
不多时,沈府厚重的大门在夜色中缓缓开启。
沈天一身玄色劲装,当先而出。
他的左右墨清璃与秦柔,身后是气息沉凝如山的沈苍,面色涨红的秦锐,还有眼神锐利的沈修罗,以及四名目光沉静的八品妖奴亲卫。。
再往后,是那七十余名披坚执锐、队列森严的沈府部曲家兵!
他们腰间的青鳞刀柄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百炼铁叶甲的甲叶碰撞声在夜露中清脆如铃。
更令人心惊的是,队伍中赫然有着三十名弩手,背负着造型狰狞的连发军弩。
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深夜的寂静,如同一股沉默的钢铁洪流,涌出沈府,融入泰天府浓重的夜色之中。
墨清璃走在沈天身侧,黛眉却微微蹙起。她看着眼前这全副武装、杀气隐隐的大队人马,尤其是那数量惊人的军用弩具,心中的疑惑如同夜色般浓重。
沈天深夜时分,率这些家兵倾巢而出,究竟意欲何为?
(爱腐竹小说网http://www.ifz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