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知府衙门的大堂之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陈野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原本属于知府刘昌的位置上,那张宽大的太师椅扶手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身后的明镜高悬牌匾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讽刺。
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每一次敲击声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堂下跪着的一众平阳府官员心头。
大堂两侧站满了身穿黑色甲胄、手持长刀的京营锐士,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身上散发出的铁血煞气让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官员们两腿发软,头都不敢抬。
刚刚被陈野临时任命为代知府的孙茂此刻正站在陈野的下首位置,额头上全是冷汗,后背的官服也早已被汗水浸透。
他看着堂下跪着的同僚们,心里一阵后怕,又有一丝庆幸。
幸好自己刚才机灵,没有跟着刘昌和张莽那两个蠢货一条道走到黑,不然现在地上躺着的无头尸体里恐怕就有自己一个了。
“都哑巴了?”陈野终于停下了敲击的动作,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本官问话,没人回答吗?”
这话一出,堂下跪着的官员们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下官……下官不敢!”一个看起来职位稍高的官员颤颤巍巍的开了口,他是平阳府的府丞李源。
“回禀钦差大人,粮仓之事向来都是由刘知府……不,是由逆贼刘昌一人独揽,我等……我等实在是毫不知情啊!”
“对对对!李大人说得是!”立刻有人附和道,“刘昌在平阳府一手遮天,刚愎自用,我等根本插不上手!大人明察啊!”
一时间大堂内全是喊冤和推卸责任的声音,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了刚刚被砍了脑袋的刘昌。
因为死人是不会开口辩解的,把所有罪责都推给一个死人是官场上最常见也最好用的脱身之法。
陈野冷眼看着这群人的表演,心里跟明镜似的。
“毫不知情?一手遮天?”他重复了一遍这几个词,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这么说你们都是一群被蒙蔽的无辜之人了?”
“大人英明!”
陈野没有再说话,而是从桌案上拿起了一本册子,这是刚刚从府衙档案房里搜出来的平阳府官员的详细名录。
他翻开册子,目光在上面缓缓扫过。
“周通。”陈野忽然念出了一个名字。
跪在人群中的一个瘦小官员身体猛地一颤,连忙磕头道:“下官在!下官在!”
“你是户房主事,掌管平阳府的田亩、赋税、钱粮出纳,对吧?”陈野淡淡地问道。
“是……是。”周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很好。”陈野将名册合上,丢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那本官问你,既然你说粮仓之事你不知情,那本官倒想知道城西官仓里堆积如山的粮食在你们户房的账册上是如何记录的?”
“这……。”周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是记录为已经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了?还是说你们户房的账册上根本就没有这批粮食的记录?”陈野的声音陡然转冷,“又或者这批粮食在账面上已经变成了银子,进了某些人的口袋?”
周通汗如雨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这个问题太致命了!
如果说不知道那就是渎职!身为户房主事,不知道府库里有多少粮食,这说得过去吗?
如果说知道,那问题就更大了!知道有粮却不放,坐视百姓饿死,那就是同谋!
“所以账册拿给本官看看。”陈野的语气不容置疑。
周通趴在地上,身体抖如筛糠,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声,哪里还敢去拿什么账册。
陈野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扫向其他人:“你们呢?谁能告诉本官,这账是怎么做的?”
满堂官员噤若寒蝉,一个个把头埋得更低了。
“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陈野叹了口气,随即对着堂外喝道,“来人!”
“在!”两名身材魁梧的京营锐士大步走了进来。
“把这个户房主事周通给本官拖出去,就在这大堂门口重打八十大板!打到他肯说实话为止!”
“遵命!”
两名士兵如同拎小鸡一样,将瘫软如泥的周通架起来就往外拖。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周通终于崩溃了,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我说!我什么都说!”
陈野摆了摆手,那两名士兵停下了脚步。
“说吧,本官听着。”
周通被重新扔回地上,涕泪横流地哭喊道:“大人,不是下官不报啊!当初是刘昌和郡守李牧大人联合下令,将城西官仓列为禁地,任何人不得靠近,账目也全部由他们指派的亲信单独管理,下官……下官根本无权过问啊!”
“哦?是吗?”陈野的眼神看不出喜怒,“既然你无权过问,那本官再问你,刘昌平日里贪墨的银两是如何通过你们户房的账目变得合情合理的?别告诉本官你不知道。”
周通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血色尽褪。
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心思缜密得可怕,问的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插在他的要害上。
“看来你还是不想说。”陈野失去了耐心,“拖出去,打!”
“不!我说!我说!”周通彻底放弃了抵抗,趴在地上,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从刘昌如何利用冒领官田等手段贪墨公款,到他如何勾结城中富商,将官仓中的粮食高价倒卖,再到如何做假账应付上面检查的种种细节,他都说得一清二楚。
随着他的讲述,堂下跪着的一众官员脸色越来越难看,因为周通的供述里或多或少地都牵扯到了他们。
陈野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直到他说完,才缓缓开口问道:“你说的城中富商具体是哪些人?为首的是谁?”
“是……是平阳首富,王德林!王员外!”周通毫不犹豫的说道,“城里大部分的钱庄、布行、米铺都是他家的产业!刘昌贪墨的银子很大一部分都是通过王家的钱庄洗白的!倒卖官粮的事情也是王家在牵头!”
王德林?
陈野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大鱼。
刘昌这种官员不过是摆在台面上的棋子,背后真正操控平阳城经济命脉,从这场灾难中大发横财的是这些地方豪强。
“很好。”陈野点了点头,随即看向那两名士兵,“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
两名士兵一愣,有些不解。
“本官让他说,他说了!但本官让他挨打他也得挨。”陈野的声音冰冷无情,“知情不报,助纣为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打!”
“是!”
这一次士兵们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面如死灰的周通拖了出去。
很快大堂外就传来了木板击打皮肉的闷响,以及周通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这声音让大堂内的所有官员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位钦差大人是真不按常理出牌啊!
陈野的目光再次扫向堂下的官员们,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森然的寒意:“现在还有谁想跟本官说说,你们知道些什么?”
“或者,谁想出去陪周主事聊聊天?”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一个官员撑不住了,砰砰磕头道:“大人饶命!下官有罪!下官愿说!营缮所的张德去年以修缮城墙为名虚报了三万两银子,其中有一万两都进了刘昌的口袋,下官这里有他当时做假账的底单!”
“大人!下官也要举报!兵房的司吏袁磊私下贩卖军械,将府库里的制式兵器卖给城外的山匪,此事千真万确!”
“还有……。”
一时间整个大堂都变成了大型揭发检举现场。
为了自保,这些昔日里称兄道弟、沆瀣一气的同僚们,此刻毫不犹豫地将刀子捅向了彼此。
陈野冷漠地看着这一切,让一旁的书记官将这些人的供述一一记录在案。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平阳府的官场已经被他彻底掀了个底朝天。
旧有的秩序被打破,而新的秩序将由他来建立。
就在大堂内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京营校尉冯骁从外面走了进来,来到陈野身边,低声汇报道:“大人,城内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设立了十个施粥点,开始对城外涌入的流民进行登记和施粥,另外我们的人在查抄刘昌府邸时发现了一个密室,里面除了大量的金银珠宝,还有一些……书信。”
说着他将一迭书信呈了上来。
陈野接过书信,打开了第一封。
信上的内容让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封信来自郡守李牧,信中明确指示刘昌要严守城门,安抚富户,至于城外流民任其自生自灭,切不可放入城中,以免引起动乱,惊扰了圣使大人的清修。
圣使?
又是一个圣使!
陈野的心头一沉,立刻翻开了其他的信件,这些信件大多是刘昌与平阳首富王德林之间的通信。
内容触目惊心。
他们不仅高价倒卖官粮,还组织人手以招工为名将城外一些年轻力壮的流民骗到城外的矿山里充当苦力。
那些矿山就是人间地狱,流民们在里面被当成牲口一样使唤,每天的食物只有一碗馊掉的稀粥,稍有反抗或者体力不支,换来的就是一顿毒打。
短短几个月,死在矿山里的流民不计其数。
而信中还隐晦地提到,这么做除了能榨取最后的价值,更是为了给那位圣使大人献上祭品。
看到这里,陈野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天灾人祸了,分明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的,针对整个南河郡百姓的大屠杀!
陈野站起身来对着冯骁下令:“冯校尉!”
“末将在!”
“立刻点齐五百精兵,随本官去拜访一下这位平阳城的首富,王德林!”
“本官倒要看看,他这个首富的家里到底藏着何方神圣!”
……
平阳城东,王府。
与城中其他地方的死寂不同,这座占地数十亩的豪宅灯火通明,朱红的大门口有两座威武的石狮子,高高的院墙将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当陈野率领五百名铁甲骑兵出现在王府门前时,那股冲天的煞气瞬间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马蹄声和甲胄摩擦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惊得附近几户还敢开窗的人家赶紧关紧了门窗。
“什么人胆敢在王府门前喧哗!”
王府的大门轰然打开,一队手持棍棒的家丁护院冲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管家,他看着门外这支杀气腾腾的军队,脸上虽然有些惊疑,但依旧摆出一副倨傲的神态。
冯骁策马向前,厉声喝道:“钦差大人在此办案!让你们主子王德林滚出来回话!”
那管家脸色一变,但似乎是仗着主人的势,依旧嘴硬道:“什么钦差大人?我们没接到官府的文书!没有老爷的命令,谁也不能进!”
他的话音刚落,陈野已经失去了耐心。
“冲进去。”
他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是!”冯骁早就等着这句话了,他抽出腰刀,向前一挥,“有敢阻拦者,格杀勿论!”
“吼!”
五百京营锐士齐声怒吼,如同一股黑色的铁流,直接朝着王府大门冲了过去。
王府的护院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他们平日里欺负一下普通百姓还行,面对这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京营精锐,瞬间就吓破了胆。
“锵!锵!锵!”
兵器碰撞声和惨叫声交织在一起,这甚至不能称之为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王府的数十名护院便被砍翻在地,那名嘴硬的管家更是被冯骁一刀枭首,脑袋滚出老远。
陈野面无表情地翻身下马,踩着满地的鲜血,走进了王府大门。
府内的景象更是奢华到了极点,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回廊曲折,比起京城里一些王公贵族的府邸也是不遑多让。
一个商人能有如此财力,背后没有鬼才怪了。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锦缎员外服,身材肥胖,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在一群家眷的簇拥下慌慌张张地从内院跑了出来。
他就是平阳首富,王德林。
王德林一看到陈野这身官服和他身后那些杀气腾腾的士兵,特别是看到满地护院的尸体时,腿肚子就是一软。
但他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因此很快便强行镇定下来,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哎呀呀,不知是哪位大人驾到?小人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他一边说一边对着陈野拱手作揖。
陈野根本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将那封他与刘昌来往的信件扔到了他的脸上。
“王德林,看看这个你认不认得?”
王德林捡起信件,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惨白,随后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了下来。
他知道,事情败露了。
但他还不死心,因此眼珠子一转,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满脸堆笑地凑了上来,想要塞给陈野。
“大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小人愿为大人的军队捐献粮草十万石,白银十万两!只求大人高抬贵手……”
“呵。”陈野冷笑一声,看都没看那张银票,“你的钱跟粮食都是拿南河郡百姓的命换来的,本官嫌脏。”
说着他抬起手,身后两名士兵立刻上前,将王德林死死按在地上。
“本官问你,信上提到的圣使是谁,又在什么地方?”陈野冷冷道。
“我……我不知道什么圣使啊!”王德林还在嘴硬,拼命挣扎着。
“不知道?”陈野的眼神变得冷冽起来,“看来王员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随后他转头对冯骁说道:“冯校尉,你给我把王员外的家眷,不分男女老幼,统统带到面前来。”
“末将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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