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的爱丁堡,清晨的空气已经带着北海吹来的清冷凉意。
威瓦利车站一间候车室里,稀稀拉拉坐着七八个早起的旅客。
约瑟夫·贝尔博士坐在靠近窗户的一张长椅上,身姿挺拔,正在看一本医学期刊。
他刚刚结束在格拉斯哥皇家医学院的一场学术交流,正准备返回爱丁堡大学,椅子上放着他的帽子和行李袋。
离他不远,一位穿着粗呢外套的中年男子,正哗啦哗啦地翻看着一份昨晚的《苏格兰人报》。
报纸的头版下方,一则加粗边框的报道吸引了他的注意:“霍普顿庄悬案,收藏家暴毙书房,警方悬赏三十镑求线索……
啧啧,三十镑!”
这声低语打破了候车室的宁静。
旁边一位穿着体面的绅士扶了扶眼镜:“是发生在因弗内斯的那个案子啊,报纸上登了好几天了。
听说苏格兰场派去的人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何止是没查出来,我看就是无能!死了快一个星期了吧?连凶手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
说话的是一个壮实汉子,语气里带着不屑。
中年男子替警方辩解了一句:“也不能全怪警察,报上说现场线索太少,门窗都是从里面锁好的。
唉,报上还说画师根据警方描述画了张现场素描,可惜印出来黑乎乎的,也看不清啥。”
体面绅士皱起眉头:“那岂不是更难办了?恐怕只有……”
他顿了顿,然后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恐怕只有福尔摩斯才能破得了这个案子喽!”
此言一出,候车室里响起几声轻笑。
显然,“福尔摩斯”这个名字,已经不再是仅限于文学圈子的词汇。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可惜福尔摩斯只是虚构的,写的法国佬倒是厉害,编出这么个人物。”
他把报纸摊在膝盖上,指着那幅模糊的现场素描:“现在报纸的印刷质量越来越差了……”
壮实汉子哼了一声:“虚构?我听我在伦敦跑买卖的表亲说,那边现在可都传疯了,说贝克街好像真有其人!
好多人都亲眼见过那个戴猎鹿帽的影子!”
体面绅士压低了声音:“不是好像,是真有!《趣闻报》都找到‘案发现场’了!
就在布里克斯顿!墙上的血字都跟书里写的一模一样!苏格兰场把那里都封锁!”
“哈——”一声嗤笑从角落来。
一个学究模样的男人抬起头,语气满是讥讽:“什么演绎法?都是家的胡扯蛋,这种人还没有生出来。
现实里的罪案,肮脏、混乱、毫无逻辑,哪像书里写的那么精巧?警察破不了案才是常态。”
他的话音刚落,一直安静看书的约瑟夫·贝尔博士合上了手中的期刊。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那个拿着报纸的中年男人:“先生,打扰一下,可以把报纸借给我看一下吗?”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把报纸递了过去:“哦,好,好的,您请。”
约瑟夫·贝尔博士接过报纸,道了声谢,目光落在那篇关于「霍普顿庄悬案」的报道上。
案件发生在爱丁堡附近一个名叫“霍普顿庄”的乡间别墅。
死者是庄园的主人,一位年迈但颇有名望的古董收藏家亚历山大·格雷厄姆先生。
报道称,格雷厄姆先生被人发现死在书房里,颈部受重创,现场有搏斗痕迹,一些价值不菲的小件古董丢失。
警方侦查多日毫无进展,因此将案件简要情况和一幅现场素描刊登出来,悬赏30英镑征集线索。
悬赏启事旁边,就是那幅素描。
素描画得确实粗糙,但基本布局和几个关键细节倒是清晰可见:
一间宽敞的书房,书架林立,中间一张大书桌翻倒在地,纸张、书籍散落一地。
远处壁炉前的地毯上,是一个倒地的人形。
最显眼的是,在人形轮廓附近,散落着几件物品——
一个摔碎的陶瓷花瓶,一本摊开的厚书,还有一截像是折断的植物枝条。
读完简要的案件描述后,他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旁边那幅所谓的“现场素描”上。
不过一两分钟,贝尔博士放下报纸,摘下眼镜,用一块绒布轻轻擦拭着。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凶手是死者家里的园丁。”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让其他几位旅客齐刷刷地看向贝尔博士,脸上写满了错愕。
那个“学究”最先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冷笑:“哈!又来一个!先生,您这是刚从伦敦回来吗?
学那个夏洛克·福尔摩斯?这可是那里最新的时尚!”
中年男人和体面绅士也面露疑惑,壮实汉子则是一脸“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花来”的表情。
约瑟夫·贝尔博士并没有动怒,只是将眼镜戴好,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
他淡淡地开口:“这不是时髦,也不是模仿,只是基于观察和逻辑的简单推断。”
他指了指报纸:“首先,看死者的身份和现场。格雷厄姆先生是古董收藏家,书房的陈设都价值不菲。
但翻倒的书桌周围散落的,除了书籍纸张,只有一个花瓶和一本常见的书。
报道提到‘小件古董丢失’,这说明凶手的目标明确,是冲着值钱、易携带的小物件去的。
一个窃贼,如果是外来者,与主人意外相遇,而且发生搏斗,必然惊慌失措,想要快点逃离……”
约瑟夫·贝尔博士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带着无可辩驳的力量,一点点引领着众人将案件抽丝剥茧。
过了好一会儿,他将所有推理线索归纳到一处,开始总结:
“一个熟悉内部情况,也知道哪些小件古董值钱的人;
一种只会在园圃里出现,绝不会栽种在室内的植物枝条;
一种可以合理地出现在宅邸内外而不会引起过多怀疑的职业
……
综合这些线索,园丁的嫌疑最大。”
约瑟夫·贝尔博士说到这儿,抬头扫视众人:“把以上的疑点交给任何一名乡村警佐,都足以申请搜查令。
三十镑赏金,诸位若想赚,现在就搭下一班去因弗内斯罢。”
候车室里一片寂静。先前争论的几个人都目瞪口呆。
中年男人拿着报纸,对照着素描,喃喃道:“天哪……您这么一说……好像……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先前嘲讽他的“学究”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
其他人也都呆呆地看着贝尔博士,脑子盛满了刚刚的推理,一时间还无法回过神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火车进站的汽笛声,打破了这里的寂静。
体面绅士回过神来,惊叹道:“上帝啊……先生,您……您就像那个夏洛克·福尔摩斯一样神通广大……”
约瑟夫·贝尔博士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外套,戴上自己的帽子,向门口走去。
在经过这群还处于震惊中的旅客们时,他留下了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不,先生们,我是真正的夏洛克·福尔摩斯。”
约瑟夫·贝尔博士的身影消失在候车室的门后,一个报童钻了进来:
“先生们,《良言》七月下旬刊!《血字的研究》最新连载!要来一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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