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声浪掀起的尘埃,即便是位于山顶的刘邈也不能幸免。
龙纛朝后吹去,桌案上的酒盅也退后了几分。
刘邈的大氅被掀起,同时双目也是微微闭住,狭长中带着威严。
视线始终锁定在战场中央,刘邈亲眼看到无数的人仰马翻,却根本对不上焦距。只因刘邈好不容易看清楚一人的相貌,下一刻可能仅仅是一个浪花袭来,就再也寻觅不到与其相关的踪迹。
山顶上其他观战的将士文臣和刘邈一样,起初还能锚定到哪里,期待着对方能够势如破竹,单骑擒王!但此时这两个磨盘磨在一起,哪里还有开始的热切?
刘邈双掌压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
“盛名之下,果真没有虚士。”
“沮授对此战,看来完全就是孤注一掷了。”
正如周瑜将重装武卒安排在第一排的前线一样。
沮授将河北大戟士也安排在第一排的前线,显然双方都没有为后续的战事留力。
虽然眼前杀的热切,但一方占据地利,一方占据人和,想要在这中间厮杀出个结果,显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真正的胜负,都在还未站上战场的骑兵身上!
沮授相信袁军骑兵。
刘邈和周瑜,同样相信汉军骑兵!
为此,双方都没有在步卒上和对方谦让或者说是藏拙。
重装步卒?河北戟士?
即便这样的军队能够有效制约骑兵,但双方都是默契的将其投入到步卒战场,以期待或许能够从正面打开口子。
可如今来看,显然双方都没有偷鸡成功。
“报——”
斥候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刘邈跟前。
“萧县传来消息!说是发现袁军大股骑兵!”
来了!
刘邈神情一震!
果然是东面!
芒砀山西面是绝壁,南面是坑坑洼洼的水泽,袁军骑兵有且只有一条加入战场的路!那就是从东面的侧翼狠狠撞过来!
“去通知公瑾!”
“喏!”
如今袁军骑兵既然已经出现在了萧县附近,自然需要让张辽也率骑兵来抵御!
可等到斥候回来,却告诉了一个让刘邈有些迷茫的军令。
“公瑾说等等?”
“是!”
对方回答的斩钉截铁,反倒是让刘邈有些迷茫。
如今既然觅得袁军骑兵踪迹,那为何不直接冲上去?
若是不加阻拦,等到袁军骑兵撞入东面的侧翼,那眼前的这些汉军可就全完了!
周泰也皱起眉头:“公瑾怎么这样?陛下!要不要臣去问问原因?”
刘邈果断的摇头。
“既然朕说了,将前线全部战事交给公瑾,朕就不会去问他。”
刘邈往山腰撇去。
那里有一座高台,正是周瑜的帅帐所在。
“可是……”
眼见周泰还要追问下去,刘邈起身抬腿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脚:“可是什么可是!去后面拿壶酒来!”
周泰双目立起:“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能喝酒?”
刘邈又踹了周泰屁股一脚:“娘的!就你刚才喝的最多!而且这是你的词吗?赶紧去!”
周泰悻悻的前去拿酒,而刘邈也重新坐定。
“战事全部交给你了!”
“朕输了,朕死了,朕都认!”
——————
山腰处。
周瑜在斥候离去许久后回头看了一眼。
见到刘邈依旧坐在原地,也没有派谁来询问,心头不禁一热。
其实周瑜方才已经想好了怎么解释自己的命令,以取得刘邈的信任。
但现在看来,完全是自己多虑!
同时周瑜也知道——
刘邈,这是真的将性命托付给了自己!
“呼~~~”
周瑜长吐一口浊气,让自己放松下来。
下意识想要揉揉眼睛以缓解疲态,等手碰到脸上的冰冷,周瑜这才想到脸上还带着那张面目可憎的恶鬼面具。
放下手来。
周瑜的眼神重新坚定。
现在,可不是在舒县的那栋宅子里!不在金陵的那间宫室内!
现在,是在位于双方交锋的战场上!
任何的动摇,任何的分心,都会导致此战的失败!
既然刘邈将性命都托付到了自己手中,自己又怎能不专心制止?
面具下的面容重新紧绷,本来还有些混乱的念头瞬间被清除出去,变得透亮。
“我现在后方的不是天子,而是国家啊!”
周瑜立即叫来身边斥候:“去东面!看袁军骑兵什么时候停下来!”
停下来?
杀入战场的骑兵,怎么会停下来?
斥候虽然一脸迷茫,但军令如山,还是跨上战马立即出发。
东面是太史慈的部队。
太史慈在听到东面有袁军骑兵杀过来后,也是心头一紧!
“如此,都督已经调用骑兵了吗?”
“没有!”
“什么叫没有?”
太史慈两条粗壮的眉毛搅在一起:“那陛下知道吗?”
“知道!但陛下并未询问都督!”
这话让太史慈眉头又重新松开。
“既然是陛下的决定,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太史慈不再焦虑,甚至没有多余派兵保护侧翼,依旧投入到正面战场的厮杀中。
半个时辰过去。
厮杀已经变为常态。
本来的震撼已经变为麻木。
就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有贪生怕死的懦夫突然变成了勇猛无畏的勇士;有勇猛无畏的勇士突然变成了贪生怕死的懦夫。有誓死报国的忠义之士突然变成了屈膝投降的残兵俘虏;有屈膝投降的残兵俘虏忽然变成了誓死报国的忠义之士。
无论多么宏大的场面,在一直的注视下,都会变成习以为常到甚至会主动忽视的常态。
袁军如此。
汉军同样也是如此!
大多数人此时已经乱成了一锅浆糊,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看什么。
但也有人始终清醒。
沮授。
周瑜。
还有忽然被地面那丝不同寻常的震动所唤醒的太史慈!
他登上高处,往东面看去。
漫天尘土!
袁军骑兵,来了!
骑兵与战马一同践踏在地面,震起比山还要高的烟尘!
尤其当那震动逐渐扩大,扩大,再扩大!到回音已经追不上回音的时候,东侧汉军将士的脸色都是齐齐一变!
不对!
这不是战前所说的五千骑兵!
这地动山摇的声势,分明已经破万!
而太史慈更是握紧弓身,强咬嘴唇。
他曾经流落过辽东之地,见识过全民皆兵的乌桓、鲜卑。
对骑兵,太史慈再了解不过。
这不是一万人!而是要更多!
可如此规模的骑兵,难道是意味着沮授将袁军所有的骑兵都给调过来了不成?
太史慈焦急的往山顶看去。
这样规模的骑兵,真的会停下吗?
周瑜……是不是也有判断失误的那一次?
陛下……是不是也有判断失误的那一次?
此时太史慈军阵中,已经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骚动。
现在留给太史慈的道路只有两条——
要么,弃了军队,到周瑜阵前质问周瑜,然后导致军心彻底涣散,被袁军的骑兵碾碎。
要么,安抚军队,然后按照周瑜的意思,老老实实等在这里,等到袁军的骑兵冲到自己眼前,将自己活生生的直接碾碎!
“将军!”
此时有从青州一直跟随太史慈的副将骑马前来催促。
“撤吧!”
“对面骑兵冲过来,我等横竖都是一个死字!”
副将面色焦急,冲着太史慈大喊!声音让周围的汉军士卒也都全部听去,不由朝着太史慈这边纷纷侧目。
“此战,多半是他周公瑾指挥失利!与将军你无关!不如趁着如今尚能走脱,赶紧去庇护天子,撤往南方!”
“你要我撤?”
“现在哪还有不撤的道理?”
副将依旧焦急中透着关心,而太史慈却看了对方一眼。
那眼神极为复杂,有厌恶,有愧疚,有可惜,有不舍,有无奈,更有坚定!
“汝家中,尚有妻儿?”
副将明显一愣:“是啊!将军这时候谈这些作甚?还不快走?”
太史慈拿过短戟,微微一叹。
“汝妻子,吾养之!以后吾待汝子,当如亲子无二!”
副将本不明白太史慈之意。
不过随即一道月牙状的寒光就出现在他的面前,耳边也只留下太史慈一声爆呵——
“再敢言退者,斩立决!”
那副将跟随太史慈极久,又与太史慈是同乡,故此威望极高!
本来始终将注意力投向这里的汉军士卒纷纷一个哆嗦,再不敢有半点侥幸。本来骚乱甚至有些溃败的阵型也重新变的稳固。
不少士卒都是心一横!索性将自己当成是个瞎子!聋子!装作听不到东面越来越近的雷鸣!
唯独太史慈此时还死死盯住远方的那些袁军骑兵!
“公瑾,我与陛下,可是将身家性命都压到你手上了!”
“若是真的被这些袁军骑兵冲入阵中,那我等当真就只能在黄泉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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