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在回至大营中的路上，便能够感受到周围将官对自己的审视。
那一双双，藏在头盔下，藏在毡帽下，藏在盾牌后的眼睛，都用或善意，或担心，或恐惧，或诡谲的眼神盯着袁绍。
忽然！
袁绍卸下头盔！将其抱在手上！
那露出来的头发依旧乌黑油亮！那露出来的眼睛依旧炯炯有神！
每当袁绍察觉到哪里有目光看向自己时，他便毫不畏惧的迎上去，好似巡视自己领地的雄师！死死盯住对方！
无人能够顶住这样的压迫。
很快。
在袁绍身上，那些怀疑的目光，那些担忧的目光，全部消失不见。
所有将士都低下头颅，不敢再进行任何僭越的举动。
天子威严，在袁绍身上丝毫不减！
冰冷的寒风刮在袁绍那没有半点掩饰的额头上，吹的袁绍脑壳生疼，但袁绍神色始终未曾改变，直到走入营帐之前，都一直如此。
那巨大的天子行帐内。
北赵群臣已经全部站定。
与外面的将士一样。
此时北赵群臣的眼神，同样是充满了试探，充满了询问。
这让进入帐中，得到温暖，险些就要泄气的袁绍重新提了口气，一步一步一走到正中央的位置。
放下头盔，坐上胡床，一气呵成！
动作灵敏迅捷，铿锵有力，毫不拖泥带水！
袁绍双手撑在自己膝盖上，让自己的躯体尽量扩大，平白又增添了几分威慑。
“朕听说，有人说朕快死了？”
群臣噤若寒蝉。
“朕还听说，有人说尚书令审配泄密？”
群臣更是不敢有半点动作。
“哈哈哈哈哈！”
袁绍忽然大笑起来，中气十足！
“正南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比朕更清楚！”
“刘邈传播谣言的时候，难道不仔细去打探一番吗？”
随着袁绍大笑，本来几乎凝集成冰的天子行帐忽然被一股暖气给化开。
许攸最先点头：“是极！是极！审正南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我难道还能不知道吗？陛下休要听那刘邈胡言乱语！”
许攸和审配，那绝对是针尖对麦芒！
但这也恰巧说明了审配的人品。
审配会背叛袁绍？泄露情报？
鬼扯！
其他人也是纷纷点头！
他们都是北赵朝堂的高层。
这些人要么是河北出身，与审配关系匪浅；要么就是袁绍身边的元老，亲眼看着审配如何一步步成为了大赵尚书令。
或许，他们对审配有些埋怨，有些不满，但对于审配的人品，他们却还是相信的！
如果审配都能背叛袁绍，那天下可就没有能够相信的人了！
更别说流言中还有皇后和袁尚。
这些都是袁绍的自家人！刘邈搞流言蜚语也不编的合理一些！
“就是！此分明为无稽之谈！”
“定然是我军近来连连得胜，所以刘邈才出此下策！想要祸乱军心！”
“不错！至于那什么誓言……哼！说不定刘邈本身就是个好男风的！毕竟老刘家嘛！其实也正常！”
“……”
本来严肃紧张的气氛，随着对审配人品的坚定信奉，瞬间变得活跃起来！
见到这一幕，袁绍也是会心一笑。
“刘邈如此，不过是想要让朕急于进攻而已！”
“既然他想战，那便战！”
袁绍的话鼓动在场所有人！
“半月后，朝着芒砀山的周瑜、太史慈发动进攻！务必让刘邈只能被困在彭城那乌龟壳中等死！”
“喏！”
袁绍终于要主动进攻汉军！
虽然仅仅是要进攻芒砀山的周瑜、太史慈部，而非彭城方向的汉军主力，但这却已经足以令人兴奋！
事已至此，袁军上下，再不去考虑那几条谣言，转而是全心全力准备作战！
在袁军将士眼中，对面的刘邈简直太坏了！
竟然造谣，刚刚得到天命的大赵天子命不久矣！
竟然造谣，连皇后和皇子都一同背叛了国家！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岂不是说，袁绍不配得到天命？甚至于天命其实不存在？那岂不是说，袁绍这个天子失败到，夫妻相离？父子相悖？
荒谬！
而袁绍为了回应谣言，更是频繁在前线露面，并且毫不避讳的将自己的天子龙纛打了出来，让汉军斥候随时能够看见。
刘邈为此，还专门凑到前线去看了一次。
当真的看到袁绍在天寒地冻中出现在战场，刘邈也是颇为叹服。
“看来袁绍是要和朕赌一场了。”
先崩溃的，究竟是汉军那处于劣势的兵力？还是袁绍那命不久矣的身体？
“回芒砀山！”
“然后……要文远率骑兵前往相县！”
陪同刘邈一同来到前线的周瑜听到刘邈要动员张辽麾下的骑兵，不由一愣。
“陛下，现在就要动用骑兵？”
张辽的骑兵，不该放到最后一锤定音吗？
“公瑾，如今双方早就是明牌了！还藏着掖着做什么？”
刘邈盯着不远处那面明黄龙纛。
“不同于袁绍，咱们打的，可一直都是明牌。”
“袁绍定然知道，朕是将全部精锐集中在彭城的。”
“骑兵不上阵，袁绍肯定会起疑。而他一旦起疑，之后的仗可就不好打了。”
周瑜深吸一口气：“喏！”
——————
袁绍再次从前线撤下，回到营中。
“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不断回荡。
侍者赶紧上前帮助袁绍卸甲，当其手指不小心碰触到袁绍的身躯时都是心中一惊，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示。
袁绍的身上，好像没有一点火气，冰冷的可怕。
早已炖好的汤药放在桌案上，旁边放着许多掩饰气味的咸鱼，其散发的腥臭将汤药的草药味压制的几乎微乎其微，轻易不会有人发现。
袁绍哆嗦着将那汤药送到唇边，喉结上下滚动，直到碗底只剩下一些药渣碎末之后，这才将空碗放下。
又有两名侍女走上前来，很快就脱的一丝不挂，随即靠在袁绍身上，再用一张巨大的虎皮毛毯盖在身上，用自身的体温维持袁绍的温度。
“呼~~”
如此才缓过劲来的袁绍终于长舒一口气。
“刘邈，是想要将朕活生生的耗死在战场上啊。”
为了证明那不过是刘邈的谣言，袁绍完全就是拿自己的寿命在辟谣！
通过不断出现在前线以及发动攻势的命令，袁绍已经基本压制住动摇的军心。
而代价，便是袁绍自己都能感到自己此时就如一盏烛火，在风雨中不断飘摇。
“但还有一件事……”
皇后、袁尚，乃至审配。
袁绍对此事，已经基本信了个七七八八。
可这事，绝对宣扬不得。
若是宣扬出去，整个前方的士气都将毁于一旦！
“刘邈，当真阴损狠毒！”
如果说，传播袁绍将死的谣言是在消耗袁绍的身体，那后院失火的谣言，便是在消耗袁绍的精神！
即便袁绍已经尽量不让自己思索此事，可每每夜深，此事都好像一双大手一样捏住他的脖颈，让他喘不上来气息。
“去将田丰请来，悄悄请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此事！”
袁绍第一次，给自己的命令下达如此多的修饰。
旁边的侍者不敢怠慢，直到夜色浓郁之时，才将田丰引入帐中。
“陛下？”
田丰迷茫的看着召见他的袁绍。
迷茫，不是因为袁绍偷偷摸摸的召见他。
而是此时的袁绍，不同与他认识的任何一个袁绍。
披头散发，四肢萎靡如同枯槁。
双目黯淡，脊背佝偻好似弯弓。
他认识的袁绍，应该是当年渤海起兵，发布檄文，意气风发的袁绍！应该是当年界桥之战，昂首挺胸，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袁绍！
而不是眼前这个，好似烛火一般，轻轻吹上一口就要熄灭的袁绍。
“元皓。”
袁绍轻轻唤起田丰表字，一如二人当年初次相见时那样。
“此战从开始到现在，你至今没有说过一句话，想来还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在埋怨朕？”
田丰不答。
此时的他，还没有从袁绍如今的状态中反应过来。
袁绍显然也看到了田丰脸上的震惊。
这让袁绍脸色出现一丝不太正常的红晕。
他袁绍，从未让人看过自己的如此不体面的样子。
刘氏没有，袁谭没有，袁术没有，曹操同样也没有。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袁绍不希望任何人看到自己现在这般模样。
可此时……却是别无他法。
而田丰仿佛明白了什么，那双浑浊的眼眸瞬间变得清凉，其中隐约有泪光闪动。
“陛下，难道……”
“嗯，刘邈说的那些，不是谣言。”
虽然已经做出猜测，但真等袁绍说出后，田丰还是心神震动！
“当年，你劝朕早点攻打中原，不是朕不想打，是朕确实没法打。”
袁绍眼中露出释然。
“元皓为国，为民，为朕，朕都是明白的。”
“只是一直以来，朕以为自己还能撑下去，所以只能故意做出那许多事来。还请元皓不要见怪。”
瞬间！
田丰泪如泉涌！
他丢下手杖，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陛下，臣愚昧！臣有罪！”
这些年来的猜疑、失望，在亲眼看到袁绍如今的状态后，统统化为乌有！
“莫哭。”
袁绍不断喘息。
“朕如今，实在是没了办法，所以只能求元皓去做一件事。”
田丰抬起被眼泪模糊的双眼：“陛下说的是……邺城？”
“正是。”
袁绍点点头，光这一个动作，就好像耗尽了其所有力气，使其面色苍白。
“正南，终究没有把控住大局。”
“朕要元皓速速返回邺城！掌管邺城兵事！”
田丰如遭重击！
刘邈，说的竟然全部都是真的？
袁绍见到田丰的表情，反倒是安慰起田丰来——
“不碍事，正南的人品朕还是了解的。应当只是被皇后和显甫胁迫，所以才不得已为之。”
“元皓此去，只要让河北不乱起来即可。”
田丰现在已经彻底忘记了之前与袁绍的种种不快！此时他趴在地上，朝着袁绍叩首：“陛下！这仗不打了！回去吧！大赵还有天下的百姓不能没有陛下！”
袁绍闭上眼睛。
“国贼未除，何以家还？”
“国家不能一统，朕死不瞑目！”
这段时间更新确实有点拉垮……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作者已经恢复过来并且强的可怕！从今天起，恢复一天三章！而且看了一下，前面总共大概是欠了15章左右，这段时间会慢慢还回来的！冲冲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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