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邺城。
“陛下,刘邈已经开始动员府兵,随时准备北上。”
郭图将从南方搜集到的情报禀报于袁绍。
“刘邈……当真是半点亏都不愿意吃,青州那边刚刚出现变故,他便连一日都不愿意多等。”
袁绍的语气说不出是赞赏还是厌恶,郭图也不敢胡乱揣测,继续俯首听命。
“既如此,河北也应当做足准备,开始这一战了。”
郭图:“秦王殿下那边……”
“朕不要管其他事!其他人!现在就开始动员!”
“喏!”
郭图立即答应,不敢与袁绍再言其他。
同时郭图也有些奇怪。
袁绍,多谋而少断。
这是荀彧曾经对袁绍的评价。
郭图等袁臣自然是不这么认为,对袁绍的这一点,他们更袁遗称为礼贤下士,善于言听。
可近些日子,郭图却明显感觉袁绍专横了许多,霸道了许多。
平日里,每逢节假,袁绍总会是乘坐玉辂,去到乡间郡间接见三老,奉上礼物,若是周围有名山大河、英雄故居,袁绍更是会亲自前往祭奠,以赢得好感,博取名声。
可如今,却是越来越少。
最近两个月,袁绍更是只待在宫中发号施令,若有阳奉阴违者,无论对方身份如何,袁绍都会处以极刑。
这样的袁绍,让郭图有些陌生。
“陛下,可还安好?”
如此口吻,不像臣子问候天子,反倒是像朋友之间的关怀。
袁绍迷茫的看向郭图。
显然,对于这样的转变,袁绍也是有少许的不适。
“朕无事。”
两人又是陷入沉默。
君臣的隔阂在被名为友谊的利剑捅破后,反倒是让二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公则。”
还是袁绍先一步打破了寂静。
强势如他,是不会允许自己陷入被动半点的。
无论是为子,为兄,为友,为父,为帝,都是如此。
郭图也为自己方才莽撞的僭越有些懊悔,此时将头颅也是低的更深。
“公则,朕问你,显思和显甫这两个孩子,究竟谁更好一些?”
“嗝!”
郭图本以为袁绍会和自己继续商讨战事,却没有想到袁绍忽然扯到了袁谭和袁尚身上。
本来就因为触犯了君臣禁忌感到有些紧张,如今听到袁绍忽然又聊到了袁谭和袁尚,让郭图更是紧张的打了一个气嗝。
郭图赶紧清了清喉咙:“让臣来说此事,恐怕有失公平。”
整个北赵谁不知道,他郭图是袁谭的坚定拥趸?
正如整个北赵谁不知道,尚书令审配是袁尚的支持者?
拿这个问题去问郭图?这和照着答案找问题有什么区别?
但袁绍的声音却不容置疑:“朕想听听。”
没辙。
再次感受到袁绍霸道的郭图只能是小心翼翼道:“臣以为,要分情况。”
袁绍闭目不语,显然是要听个明白。
“臣是陪着陛下,陪着秦王殿下一路从微末走到今天的。”
虽然袁绍的“微末”就已经是九成九的大汉百姓可望而不可及的终点就是了。
“臣仔细观察过殿下,方知只有殿下这样的人,才能够在乱世中继承陛下衣钵,延续赵室社稷。”
“同时,臣也观察过三皇子。”
“三皇子倒是与陛下年轻时有几分相像。不但相貌俊美,举止威仪,为人仁爱,注重名声,而且城府极深,颇有智谋。倘若如今天下依旧太平,那臣以为,三皇子要胜过秦王殿下!”
或许是因为方才捅破那层隔阂的关系,郭图如今是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一遍。
袁谭因为年纪远远长于袁尚,且跟着袁绍经历了乱世中的一切,所以行事作风,都趋近于已经成熟的袁绍。
但袁尚因为年纪尚幼,等其长成之时,袁绍已经安定下来。凭借着家风的熏陶,袁尚反而更像是年轻时的袁绍。
郭图有时在想。
袁绍喜袁尚而不惜袁谭,莫不是因为袁绍本人更喜欢年轻时的自己,而不是喜欢现在的自己?
年轻时的袁绍,游走于名士大儒之间,辎軿柴毂,填接街陌。有着汝南袁氏这棵大树,他该是多么的无忧无虑,没心没肺。
但经历了巨变的袁绍,却也开始变得狡猾,变得市侩,变得油腻,变得虚伪……或许这不是改变,只是暴露了原本的心性,可袁绍却依旧不能接受自己。
袁绍眼中的自己,就应该是袁尚那个样子,而不是被乱世摧残后,成为袁谭那个样子。
袁绍听过郭图的判断后,欣慰的点点头:“朕知道你素来是支持显思的,但这话说的确实中肯。”
“若是乱世,自然是由显思来。”
“若是盛世,自然是由显甫来。”
“如此,还要多仰仗显思,才能够平定乱世了。”
袁绍这话让郭图有些糊涂,却不知道袁绍真正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而在聊了这两句后,郭图也不知道自己是距离袁绍近了些还是远了些,只是又闲聊几句,便被袁绍退下。
但郭图没看到的是,就在他快要走出宫室的刹那,袁绍忽然举起手臂,似乎要招手将郭图留下,留下再陪他说说话。
可直到郭图的背影消失不见,袁绍一直没有开口,反而是落寞的垂下手臂,眼中也尽是对此时状态的茫然。
袁绍回到铜雀台下的一处宫室。
就在这禁苑当中,这里竟然是出现了披甲的士卒在四周护卫。
这座宫室附近种植的也并非是什么漂亮或者好闻的奇珍异草,而是一株株味道浓郁的石楠花树。
并未,此处严禁任何人进入,即便是皇后刘氏同样不行。
袁绍一人来到此处,娴熟的脱去衣物,露出自己拿饱经风霜的躯体,看上去好像是要私会什么外室。
但迎面走来的,却是名鹤发童颜的医者。
“见过陛下。”
“元化不必多礼。”
袁绍来到一张特制的药床前,轻轻躺了上去,最终不自觉发出痛苦的呻吟,而华佗也开始揉捏袁绍的四肢。
“陛下如今恢复的不错。只是这消渴之疾毕竟患上已经日久,导致阴损及阳,热灼津亏血瘀,而使气阴两伤,阴阳俱虚,络脉瘀阻,经脉失养,气血逆乱,足上已有痈疽,不易行走啊。”
华佗拿着银针去触碰袁绍脚趾处的两处痈疽,明明针尖已经插入,但是袁绍却没有半点反应,显然已经彻底失去了这两处的知觉。
“元化只要多备些药给朕就是。”
袁绍对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心知肚明。
“朕,得打完这一仗!朕,就差这最后一仗!”
“可是……”
“没有可是!”
袁绍的口气依旧是那般强硬,那般不容拒绝。
“朕记得,是沛国相陈珪在中平二年,举荐你为孝廉的?”
“是。”
“中平二年到现在,正好是最乱的二十余年。”
袁绍眼神犀利,似是在拷问华佗。
“这二十年,你该见过多少因乱世而终结性命的百姓。”
“行医或许能救百人,但太平却能救万人!”
“元化不也正是因为这点,所以才来到邺城,想要谋个一官半职的吗?”
见华佗露出羞愧的神色,袁绍这才柔和了许多。
“如今普天之下,就剩下刘邈一个敌人。”
“只要平定刘邈,无论是辽东的刘备、公孙度,还是西凉的马腾、韩遂,亦或者是交趾的士燮,都不过疥癣之疾!到了那个时候,乱世自然结束!天下自然太平!”
“用朕一人性命,去换天下无数百姓的太平,这难道也不划算吗?”
华佗犹豫片刻:“可若是能够切除痈疽,或许能够一劳永逸,彻底治好此病。”
“割了足肉,不能行走?今之乱世,真的能容下一名连路都不能走的天子吗?”
袁绍再一次拒绝了这个治疗方案。
天下不会容下一个瘸子天子,袁绍自己心中也容不下一个瘸子袁绍。
“备好半年的药膏、汤剂。”
“若是半年不能结束战事,那代表朕此生估计再难击败刘邈了。”
华佗沉默许久,终于是有了动作。
为袁绍施针、按摩、运气。
小心在痈疽处抹上膏药,抑制其继续扩散,让足部其余地方保持干净与健康。
又端来一碗黑乎乎且浓稠的药剂,袁绍只是皱了一下鼻子,随即便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呼~~~”
袁绍休息一阵,只觉头晕目眩的毛病也好了许多,脑海中再次出现清明。
“许久没感觉这样舒适了!”
袁绍此时才想起什么,从衣物中翻找出一封诏书,将其交给华佗。
华佗看到这封诏书,顿时激动起来!
“陛下,这是~~~”
“朕说话,从不食言。”
袁绍重新穿好衣物,舒适的活动四肢。
“内黄的县令升为郡丞,等到今年年关一过,你就可以前去任职。”
华佗小心翼翼捧着那份诏书:“谢过陛下!谢过陛下!”
“不必,这是你应得的。”
袁绍推开紧闭的房门。
那气味浓郁的石楠花味道,总要胜过屋中驳杂的草药气味。
袁绍大口呼吸两下,这户外的味道让其陶醉。
“刘邈,朕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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