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清风,明月流水。
大殿里的卫青难以置信,天底下会有这么好的覆灭匈奴的机会。
堂堂大汉赵王殿下,竟能以身入局,以血肉作阶,彻底了结草原异族。
当然。
不是自愿的。
刘彭祖是为了搅乱汉家局势,让朝廷陷入危险的境地,腾不出手来对诸侯王下手。
甚至,做着一些非分之想的大梦。
作为报答,在结果了匈奴单于本部、左贤王本部大军以后,卫青愿意去为赵王殿下办一场风光的葬礼。
马邑之谋。
始于元光二年,那年春天,陛下下诏,重新把一个老话题摆到台面上交给群臣讨论。
“朕把宗室女嫁给匈奴单于,赠送的财礼多得不计其数,然而单于骄慢无礼,不断侵盗边郡,百姓颇受其害,朕实在于心不忍,想要发兵攻打匈奴,你们意下如何?”
这道诏书说是征求群臣意见,但陛下的圣意却明白无误地表达出来。
结束和亲,大干匈奴!
之所以挑那个时候下诏,除了陛下一贯有击胡的意愿,还因为元光元年马邑豪强聂翁壹通过大行令王恢提供了一条可以全歼匈奴单于大军的计策。
具体来说,是让聂翁壹当细作跑到匈奴单于那里,称自己能杀死马邑的县令、县丞,以城归降,利用匈奴贪图城中的财富,引诱入城,而汉军提前埋伏在周围,届时将匈奴大军一网打尽。
简单,容易。
几近天方夜谭。
却能说服大汉天子的刘彻,是因为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在战场上,越复杂的计策,失败的可能越大,而简单、容易的计策,成功的可能却越大。
匈奴单于的行踪动向历来是大汉最想得到却很难得到的情报,聂翁壹凭什么自信能找到?
这就与汉奸中行法口中,匈奴能撑这么久的原因有关,大汉之中,有人在与匈奴“暗中勾兑”。
封国在边郡的大汉诸侯王,是一。
边郡的豪强,是二。
逐利的商人,是三。
这群人通过大汉管制的盐、铁等物,交换匈奴牛、羊、马等物,从中牟取暴利。
马邑是汉匈交界之地,平时就有关市交易,其地豪强与匈奴之间,甚而是与匈奴单于之间,有着密切的大宗贸易往来。
无数次的合作,让聂翁壹在匈奴单于那是值得信任的人。
在大汉朝,县令、县丞都由朝廷直接任命,由外地人担任,特别是县令,在任上多要借助地方豪强势力实施治理,故常有意建立交情,聂翁壹完全有可能接近和杀掉县令、县丞,这种方式和秦末项梁、项羽叔侄杀死信任他们的会稽郡守如出一辙。
所以,在匈奴单于眼里,聂翁壹是有能力献城匈奴的,于是,单于尽起大军,往马邑而来。
最后,便是大汉的圈套,计中计,马邑的地理环境很特殊,南、西、北三面被黑驼山、句注山、神头山、契吴山紧紧围绕,东南面又有一条桑乾河,提前埋伏大军,只等匈奴入城,就能迅速形成包围之势,瓮中捉鳖。
全歼单于本部大军是一件前无古人的伟业,是以,陛下心动了。
不惜御驾亲征,携军三十万,誓要洗刷大汉过去几十年的耻辱。
但这么一个机密度极高的帝国战略计划,却被一个边防尉史知道了,而且还在如此重要的时间点出现在前线哨所,让大汉三十万大军的所有准备直接打了水漂。
汉计不成,乃天命也。
之后大汉、匈奴就彻底撕破了脸,开启了长达十数年的大战。
可透过这场未成功的诱敌歼灭战,反应了很多东西。
为了汉家一县之地的人口、财物,匈奴单于能以身犯险率十万精骑南下,这不仅是为了劫掠的快乐,也证明了大汉对匈奴的经济封锁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
事实上,从开始修建长城,农耕之族对游牧之族的经济封锁就已经开始,别小看那低矮的长城,连人都挡不住,但能挡住马!
面对长城时,匈奴大军要么放弃战马,成为步兵,要么破坏长城,再大军推进。
前者放弃优势来中原步战,那是自寻死路。
后者,长城的质量,是经过时间检验的,匈奴人想要破坏,就要付出大量人力物力,有那个时间,汉家大军早就围过来了。
因此,长城的出现,使得草原上的部落忽然发现,在双方没有战事时,很难再南下劫掠。
很多生活必需品的获得,变得困难重重。
正常的抢掠途径被打断,那就只能依靠和匈奴暗中勾兑的那群人来“以物换物”。
但是,商人逐利,是不分地界的,在汉家与草原上万里的边线上,大汉边地的诸侯王、豪强、商人利用长城的封锁,获得了超高的优势地位。
对匈奴人,一口价,一口釜一匹马,你不买,我就找东胡去。
对东胡人,那边已经两匹马一口釜了,你买不买,不买我就去找匈奴。
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诸侯王、豪强、商人赚得盆满钵满。
更可怕的是,一旦草原和中原爆发战争,草原将面临更加严峻的贸易封锁。
盐、铁、牛、羊、马等双方贸易,来到了全新的高度。
这十多年来,大汉边地的诸侯王、豪强、商人通过违反朝廷律法,越境给匈奴“输血”,大发战争财,赚到了难以想象的财富。
可是,匈奴的物资问题始终没有解决。
汉匈大战前,匈奴的物资问题就很严重,汉匈大战后,匈奴的物资问题更加严重。
赵王刘彭祖,是比马邑豪强聂翁壹,更能让匈奴单于信任的人。
赵国的门客、豪强,是能帮匈奴摧毁长城的力量。
最关键的是,如果匈奴能获得代地,占据中原北方形胜之地,草原一切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这远比马邑的人、财更吸引匈奴单于。
就像是马邑之谋的重现。
但和元光二年那么多准备不同,这次,大汉的军队只用在代地设下口袋,等着匈奴单于本部大军、左贤王本部大军钻进去,然后扎上口袋即可。
其他的,都由赵王殿下、赵国门客、豪强和匈奴人来准备。
天命。
这次站到了大汉这一边。
卫青和未战河西的北军诸将激动到无法自抑,怎么都没想到,留在长安竟有泼天的战功就这么砸在了脑袋上。
封侯!封侯!封侯!
这一战。
能打出多少个军侯啊。
算不清。
根本算不清。
卫青与公孙敖等将详细规划了战情,设伏之城,代地代县,而兵力,尽起南、北军将士,再调三辅郡兵,合十万之士。
以代地的地形,合适的兵力比更多的兵力能发挥的力量更大,只要匈奴大军钻进口袋,有这十万人,哪怕匈奴单于本部、左贤王本部所有控弦之士都来,卫青都有把握不放走一个。
不过,口袋也要结实才行,不能让匈奴大军挣破了口袋,占据了代地,那样乐子可就真的大了。
卫青从绣墩站起,望向御座上的刘据,恭声道:“上君,臣请程老将军出守代县城。”
“程不识?”
“是的。”
卫青重重点头道。
虽然孝文帝、孝景帝朝的旧将能力多受诟病,但说守城功力,那真没有什么说的。
尤其是程不识,能以最少的人守最大的城,韧性之强,天下无人将能及也。
以此人做“口袋”,卫青假设自己来攻,都要掂量掂量,更别说匈奴大军了,绝对不可能挣破。
“寡人本意是想让程老将军接管长安城安全的,既然决意放手一搏。”
刘据望向了长乐宫卫尉的程不识,大兄战河西,路博德战南越,今又起长安宿卫南、北大军战代地,大汉自立国以来,皇城从未有如此的空虚,如果有程不识这样的老将守长安,刘据会很放心,但舅舅说的,此战关乎大汉的未来,“老将军。”
一直持重严谨的程不识,难掩激动之情,虎将的躯体竟在颤抖,拱手拜道:“末将在。”
“拜托了!”
“代县在,则臣在,臣不在,代县亦在,万不敢有负圣望。”
程不识虎目泛泪,跪在了地上,立下了军令状。
他从没有想到,人到末年,上君还愿意给他这么一个机会,此战,守城之功,不逊捉鳖之功,哪怕军功制不改,他也能得封一战万户之侯。
世人总说,孝文、孝景之名将,李广、程不识尔。
但他却十分厌恶这句话。
想他程不识,大好男儿,岂能跟那种奸诈小人齐名?
“老将军,是我大汉铁壁,他日凯旋,寡人愿在渭水河畔修筑黄金台,为老将军拜将封侯!”刘据许诺道。
既为国士,当受国士之礼。
闻言,诸将动容,黄金台,封侯拜将,这是何等的荣耀?
战!战!战!
“上君隆恩。”
程不识叩首,微仰道:“臣有一心愿,来日入麒麟之阁。”
北军诸将脸色微变。
麒麟阁里十几个人,已经够多了,再多,后人还怎么记得住他们的名字?
“麒麟阁满,此后不再增设。”
刘据望着北军诸将的心安,程不识的失望,笑道:“他日凌烟阁,卿当为功臣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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