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投集团似乎真被那份资料搞得焦头烂额。
柳青青把东西交给舅舅后没两天,就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省纪委调查组在城投大厦待的时间更长了,约谈人员的名单也越来越长。甚至有几个中层干部被暂时停职配合调查。
柳青青看着手机上推送的本地新闻,嘴角忍不住上扬。
新闻里含糊其辞地提到“城投集团某重点项目因内部审查暂停施工”,配图是工地外围拉起的警戒线。评论区里已经有人开始猜测是不是出了安全事故,言辞激烈。
没过两天,柳青青收到“灯塔”老师的加密信息,指示她前往城西区一个老旧但颇有情调的咖啡馆——“时光转角”。
信息里强调了“低调”、“独自前往”、“不要引起注意”。
柳青青的心怦怦直跳,她特意换上了一件自以为很“知性”、实则带着点少女小心思的米白色连衣裙,化了淡妆,对着镜子练习了好几遍“沉稳”、“睿智”的表情,这才怀着朝圣般的心情出了门。
“时光转角”咖啡馆藏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装修是复古工业风,灯光昏黄,放着慵懒的爵士乐,客人不多,大多是些看起来像文艺青年或自由职业者的人。
柳青青按照指示,走到了最里面一个靠窗的卡座。
卡座里,已经坐着一个男人。
他看起来四十多岁,穿着合身的深色休闲西装,没打领带,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气质儒雅,带着一种成熟男人特有的沉稳。
正是金文博。
他看到柳青青,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温和而略带疏离的微笑,抬手示意她坐下。
“灯塔老师?”
柳青青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是我。坐吧,柳青青同学。”
金文博的声音经过刻意修饰,比电话里更加温和、富有磁性。
柳青青小心翼翼地在他对面坐下,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像个见到偶像的小粉丝。
服务生过来,金文博熟练地为她点了一杯招牌拿铁,然后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柳青青。
“路上还顺利吗?”他语气随意,像是在拉家常。
“顺利!很顺利!”柳青青连忙点头,激动得脸颊泛红,“灯塔老师,我终于见到您了!我……我太高兴了!”
“嗯。”
金文博微微颔首,端起自己的美式咖啡,轻轻啜饮了一口,动作优雅。
他看似平静,心里却在疯狂吐槽:
【蠢货!见个面而已,搞得跟相亲似的!麻烦!】
“灯塔老师,您比我想象中还要……有气质!”
柳青青忍不住夸赞道,眼神里满是崇拜。
金文博心里冷笑:
【有气质?全是老子装的!要不是为了让你这个蠢货去卖命,谁有空陪你在这演师生情深?】
表面上,他却只是淡然一笑:
“皮囊而已,不值一提。我们更应该关注内在的精神世界。”
“对对对!您说得太对了!”
柳青青像被点醒了一样,立刻进入状态。
“就像您之前教导我的,我们不能被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所迷惑,要追求精神的富足和灵魂的觉醒!”
金文博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又来了又来了!三句话不离你那套空洞的口号!能不能说点人话?】
“是啊,精神的追求才是根本。”
他敷衍地附和了一句,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
“对了,关于那份报告的事情……”
“报告我已经交给舅舅了!”
柳青青立刻抢着回答,语气带着邀功般的兴奋。
“舅舅说他会想办法递出去的!灯塔老师,我们这次一定能成功揭露他们的黑幕!”
金文博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总算办了件正事。虽然那个赌鬼舅舅也是个废物,但至少东西递出去了。】
“做得很好,青青。你的勇气和行动力,让我很欣慰。”
他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
得到“灯塔”的表扬,柳青青更加兴奋了,话匣子彻底打开。
“灯塔老师,您不知道!我们学校最近发生了一件特别恶心的事!”
“哦?什么事?”
金文博耐着性子问,心里祈祷千万别又是什么鸡毛蒜皮。
“就是我们宿舍楼下的垃圾桶!保洁阿姨清理得不够及时,夏天味道特别大!我跟宿管反映了好几次,他们居然敷衍我!说人手不够!”
柳青青义愤填膺,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这根本不是人手不够的问题!这是典型的官僚主义!是对我们学生基本权益的漠视!”
“您说,连一个垃圾桶的问题都解决不了,这个社会还能指望他们做什么大事?底层劳动者的辛苦谁在乎?我们学生的诉求谁在乎?”
金文博:“……”
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一个垃圾桶?!就为了一个垃圾桶?!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这点破事也能扯到官僚主义和社会黑暗?!】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挤出一丝“理解”的笑容。
“青青,你的观察很敏锐。确实,细节往往能反映出深层次的问题。这种对基层诉求的漠视,正是体制僵化的表现之一。”
他心里却在疯狂呐喊:
【闭嘴吧!求求你闭嘴吧!老子不想听垃圾桶的故事了!】
然而,柳青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批判”中,根本没注意到金文博那快要绷不住的表情。
“还有更过分的呢!”
她继续滔滔不绝。
“我们食堂打饭的那个阿姨,每次给我打菜都手抖!给男生打就满满一勺!这就是赤裸裸的性别歧视!是厌女症在社会微观层面的体现!”
金文博:“……”
【手抖?!性别歧视?!厌女症?!你他么是不是有病?!那阿姨可能就是单纯看你不顺眼好吗?!】
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这女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稻草吗?
一点屁事都能被她上升到理论高度,然后开始无差别攻击整个社会?
他金文博自认也算是个能忽悠的,但跟柳青青这种自带“升华”功能的脑回路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几次想开口打断,把话题拉回到“正事”上,比如下一步的计划,比如如何应对可能的风险。
但柳青青根本不给他插嘴的机会。
她从一个垃圾桶,讲到食堂阿姨,又从食堂阿姨,讲到学校里某个教授“学术不端”的传闻(其实只是期末给了她低分),再讲到社会上某个热点事件……
她越说越激动,挥舞着手臂,眼神发光,仿佛自己就是正义的化身,正在向她的“引路人”汇报战果。
金文博只能僵硬地坐在那里,脸上维持着温和而鼓励的微笑,时不时地点点头,或者附和一句“有道理”、“值得深思”。
但实际上,他的内心早已崩溃。
【没完了是吧?这女人是唐僧转世吗?这么能念叨?】
就在金文博内心疯狂吐槽,几乎要忍不住找借口离开时,柳青青的话题,终于绕到了一个相对“宏大”的命题上。
“……所以,灯塔老师,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什么‘正义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根本就是骗人的鬼话!”
柳青青的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悲凉和愤怒。
“这个社会的正义,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定义的!法律是为他们服务的!规则是他们制定的!”
“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想要追求一点公平,想要为弱者说句话,怎么就那么难?!”
“那些真正作恶的人,往往逍遥法外!而那些敢于发声的人,却要承受各种压力和打击!”
“这个社会,根本就没有真正的正义!”
柳青青越说越激动,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引来了旁边卡座客人好奇的目光。
金文博心里烦得要死,但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准备顺着她的话,再胡扯几句“体制的黑暗”、“反抗的必要性”之类的空洞口号,然后赶紧结束这场折磨人的会面。
然而,就在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的时候,
一个平静、克制的声音,突兀地在他们卡座旁边响起,替金文博回答了柳青青那个关于“正义”的问题。
“这位同学,你说得对,也不全对。”
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咖啡馆里慵懒的音乐和低语声。
柳青青和金文博同时一愣,愕然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简单白色衬衫、深色西裤的年轻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卡座旁边。
他身形挺拔,面容清俊,气质沉稳,脸上带着一种淡淡的、似乎能看透人心的平静。
柳青青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而金文博,在看清楚来人样貌的瞬间,眼睛睁的老大,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这个人……这张脸……
他太熟悉了!
几乎天天能在明州的电视新闻、报纸头版上看到。
城投集团董事长——陈默!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金文博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完了!
全完了!
而柳青青,在最初的愣神之后,也终于认出了陈默。
她的眼睛猛地瞪大,嘴巴张成了o型,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慌乱。
“你……你是……陈默?!”
陈默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金文博的惊恐和柳青青的慌乱。
他非常自然地拉开椅子,在金文博旁边坐了下来,动作流畅得仿佛他本就是这场会面的一员。
他甚至还对旁边卡座投来好奇目光的客人,报以一个歉意的、温和的微笑。
然后,他才将目光转向如坐针毡的金文博和目瞪口呆的柳青青。
“金教授,好久不见。”
陈默的语气轻松得如同老友重逢,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略带调侃的笑意。
“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您。怎么?今天有闲情逸致,来指导我们明州的青年学子了?”
金文博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陈默不仅认识他,还一口叫破了他的身份和……那个他几乎从不对外使用的、在大学里挂名的“教授”头衔!
“指……指导谈不上……”
金文博的声音干涩发紧,脸上努力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就是……就是碰巧遇到这位柳同学,随便……随便聊几句学术问题……”
他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麻。
陈默怎么会认识他?还知道他是“教授”?
难道……自己的底细,早就被对方摸清了?
那今天的会面……
金文博不敢再想下去。
而柳青青,则完全懵了。
她看着陈默,又看看脸色惨白的“灯塔”老师,大脑几乎停止了运转。
陈默……认识灯塔老师?
还叫他……金教授?
灯塔老师……是教授?
陈默仿佛没有看到两人的失态,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语气依旧轻松。
“金教授太谦虚了。谁不知道您在省师范大学德高望重,虽然不常上课,但在……嗯,在某些领域,尤其是新媒体传播和……舆情引导方面,可是很有建树的。”
陈默的话,听起来像是恭维,但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金文博的心上。
新媒体传播?舆情引导?
这分明是在点他经营水军、操纵舆论的老本行!
“陈总……您……您过奖了……我那就是……就是随便搞点研究……”
金文博的声音越来越低,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汇聚成珠,顺着鬓角滑落。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了大庭广众之下。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掩饰,在陈默那看似随意的闲聊中,被一层层剥开。
柳青青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她就算再傻,也感觉到不对劲了。
陈默的语气,灯塔老师的反应……
这根本不是老友重逢的寒暄!
陈默将目光转向柳青青,脸上的笑容温和依旧,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
“这位就是柳青青同学吧?”
“我听说过你。很有想法的年轻人。”
陈默的语气很平和,听不出丝毫的敌意,反而像是一位长辈在评价晚辈。
“听说你对社会问题很关注,尤其是……底层劳动者的权益?”
柳青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
“有社会责任感是好事。”
陈默点了点头,表示赞许,但随即话锋一转。
“不过,看问题,还是要全面,要深入,不能只听一面之词,更不能被某些……别有用心的言论带了节奏。”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身旁面如死灰的金文博。
金文博浑身一颤,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柳青青的心,也跟着一沉。
别有用心的言论?
带了节奏?
这是在说……灯塔老师?
不!不可能!
灯塔老师是她的引路人!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陈默这是在污蔑!是在挑拨离间!
一股被侮辱、被背叛的怒火,瞬间冲垮了柳青青的理智。
她怒视着陈默,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
“陈默!你少在这里假惺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那个压榨工人、隐瞒安全事故的黑心资本家!”
“你凭什么在这里说灯塔老师的坏话?!你根本不了解他!”
柳青青的突然爆发,让本就紧张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旁边的客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侧目。
金文博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立刻捂住柳青青的嘴。
这个蠢货!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添乱!
陈默面对柳青青的指责,脸上却没有丝毫怒意,反而露出了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神情。
他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柳同学,看来……金教授给你灌输的东西,还真不少。”
他没有直接反驳柳青青的指控,而是再次将矛头指向了金文博。
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手法,让柳青青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也更加激怒了她。
“你胡说!灯塔老师才没有灌输我什么!他只是在启发我!让我看清这个社会的真相!”
柳青青的怒斥声在安静的咖啡馆里显得有些刺耳。
就在陈默准备开口回应,金文博吓得几乎要瘫软的时候,一个沉稳而略带威严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带着的安抚力量。
“好了好了,公共场合,不要争吵。”
这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柳青青和金文博愕然转头,只见一个身材敦实、面容精干、穿着深色夹克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也站在了卡座旁边。
他看起来四十多岁,眉宇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眼神锐利如鹰,扫过柳青青和金文博时,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悸。
这个男人……又是谁?
柳青青觉得这人也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而金文博,在看清楚来人的瞬间,脸色由白转青,最后变成了一片死灰。
赵东!
明洲市公安局副局长赵东!
他……他怎么也来了?!
如果说陈默的出现,只是让金文博感到震惊和恐慌,
那么赵东的出现,则彻底击溃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心理。
公安!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今天这场“偶遇”,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抓捕行动!
他金文博,完了!
赵东仿佛没有看到金文博那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他非常自然地拉开柳青青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这样一来,小小的卡座里,竟然挤了四个人。
陈默和金文博坐一边,赵东和柳青青坐一边。
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赵东坐下后,先是看了一眼陈默,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然后,他才将目光转向浑身发抖的金文博,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
“金文博,省师范大学挂名副教授,实际身份是‘博远文化传播公司’的实际控制人,长期从事网络舆情引导、商业诋毁等灰色业务,涉嫌多起诽谤、寻衅滋事案件……”
赵东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但他每说一句,金文博的脸色就灰败一分,身体就颤抖得更加厉害。
“……近期,你利用网络匿名身份‘灯塔’,通过加密通讯软件,与江东大学研究生柳青青保持联系,向其灌输偏激思想,并诱导其参与针对城投集团及陈默同志的诬告陷害活动……”
“……你指使柳青青窃取所谓‘内部评估报告’,并安排其舅舅柳某作为中间人,企图将虚假材料递交给省纪委调查组,严重干扰正常调查秩序,涉嫌诬告陷害罪……”
赵东的叙述清晰、准确,将金文博的底细和近期所作所为,如同剥洋葱一般,一层层揭露出来。
证据确凿,逻辑严密。
金文博听得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栽了。
对方不仅掌握了他的真实身份,连他那个隐藏极深的“博远公司”,以及他和柳青青联系的细节,都摸得一清二楚!
这绝不是临时起意的抓捕。
这是早就布好的局!就等着他往里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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