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年纪了,跟我玩起负荆请罪了是吧?
乔海丰看着这一幕,当即起身让开,不敢受这一拜,冷眼看向大长老,“大长老,这是何意?”
大长老叹了口气,“家主,实不相瞒,这是他们二人主动请老夫来做个见证,老夫思考之后便也来走了这一遭。”
“当初他俩鬼迷心窍,居然信了楚王,哦不,皇甫烨逆党的挑唆,试图在族中为祸,对抗家主,甚至还威逼家主召开族老会。虽然当时族老会对此事已经有了定论,但这二人之罪,却还未惩处。”
“此番,老夫答应带他们过来,既是让他们表明自己认罪悔过的态度,也是请家主责罚,以儆效尤,以正族中风气。”
乔海丰一听,便明白了他们的想法。
如今自己的好大儿,不仅是证明了自己的利害,更是直接被封了散官。
自此,他乔家可就不是什么商贾之家,而是真正开始朝着官宦之家大踏步前进了。
更关键的是,凭借着此番和卫王结下的香火情,在卫王登基已成定局的情况下,乔家的未来已然是一片坦途。
长房的威信,族中更是无人可以动摇。
而二长老和三长老,别说再搞事情,他们能不能自保都是两说。
乔海丰若是心一狠,直接将这两人推出去,说与楚王使者有勾结,让宋溪山在狱中弄死这两货,谁都不敢跳出来替他俩说情。
所以,在听见乔耀先真的应了名字,光耀先人之后,本就惴惴不安好些日的二人当场就麻了,连滚带爬地去了大长老的住处,求着大长老帮忙。
而大长老之所以同意这么做,也同样是想探探乔海丰的底,看乔海丰会如何处置这两人。
不论如何处置,最关键的是要处置。
剑在什么时候最可怕?是悬在头上还未落下的时候。
你落下来了,不管是毫发无伤,还是一击毙命,至少都不会再为这一剑忧虑了。
如果乔海丰始终拿着这个事儿不放手也不动手,不仅二长老和三长老惶惶不可终日,对乔家将来恐怕也是动乱之源。
乔海丰忽然笑了笑,看着大长老,“大长老,我素来尊敬你,他们也是你带来的,你说说怎么处置吧,你怎么决定,我都认可。”
看着乔海丰的表情,大长老知道对方没说假话。
自己怎么决定,他都会认可。
只不过事后,是带着长房分家,还是愿意继续在一口锅吃饭,那就是两说了。
可自己决断,二长老和三长老的怨恨以及事情传出的非议就都在自己身上了,家主还落了个宽宏大量的好名声。
家主的手段,竟如此毒辣吗?
可强者本来就是在谈判之中占尽了优势,如今优势不在我,自己哪怕识破了又能如何呢?
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来趟这个浑水干什么?
他认真地想了想,确信了自己和乔家其余人绝对不能放过如今长房这条粗壮的大腿之后,一发狠,一咬牙,开口道:
“承蒙家主信任,那老夫就斗胆说两句。老夫以为,当直接罢免二人的族老之位,剥夺其族老特权,由家主推荐,族老会商议,增补新的族老。”
这个提议即使乔海丰亲自来提,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既剥夺了这两人的族老之位,算是给了乔海丰交代,同时还将剩下两个族老的位置,明言交给乔海丰来推荐。
从种意义上说,这位乔家大长老这大半辈子也没算白活,称得上有决断了,比起不少虽然心头认清现实,行动上却始终扭扭捏捏的人好得多了。
二长老和三长老闻言面色猛地一变,“大长老!你.”
“住嘴!”
大长老一念既定,态度也强硬了起来,“你们二人,当初为了一己私利,居然敢违背族规,前去逼迫家主改立继承人,甚至试图分家单过,你们这是对乔家犯下了大罪,还有何脸面,坐在族老的位置上?”
“如今仅仅是剥夺你们的族老之位,没有把你们两个废物弄去当皇甫烨逆党,你们还要如何?前任布政使和按察使可是都进去了,你们是想进去陪他们吗?”
这隐带威胁的话一出,二长老和三长老登时就老实了。
虽然心头有万千的不甘,可比起进大牢,如今的结果还是勉强可以接受的。
乔海丰见状微微一笑,“大长老的决定,我自然是遵从的,那此事就这么定了吧。”
大长老叹了口气,无奈背下了这一口黑锅,而后看着乔海丰,“耀先这孩子,如今未及弱冠便已封官,乃是我乔家第一个官人,此乃族中大事,过两日老夫亲自张罗,召集族人,为他庆贺一番可好?”
乔海丰点头,“那就多谢大长老,我替大郎谢过了。”
大长老暗松一口气,让族人一起庆祝,那就没有单过的意思,最大的担忧没了,他当即识趣地领着失魂落魄的两个老头儿离开。
而另一边,晋阳书院。
作为山西最大档次最高的书院,晋阳书院名士济济,山西名儒司马墨就是晋阳书院的副山长。
司马大儒才学、德行、名声甚至于家资,都是晋阳书院一等一的人物,可偏偏就是儿子不争气。
平日里一帮同辈聚在一起吹牛,往往司马大儒一开始都是无往而不利,但一提到儿子,就瞬间泄气,没少被同僚挤兑得说不出话来。
这也算是书院的一大乐趣。
尤其是另一个副山长尤不凡,其子素有才子之名,哪怕其余方面都远输司马大儒,但却总是死死压着司马大儒一头。
司马墨迈着大步走进书院,面对这门口值守护卫和来往学子,依旧只是平静地点头,让一帮学子忍不住交头接耳。
司马大儒不愧是大儒啊!
这气度,这胸怀,厉害!
换了咱们,早蹦八丈高用鼻孔看人了!
但当他来到书院的工房,态度便悄然一变。
“哎呀,子夫兄,早上好啊!”
“额,翰文兄,早啊!”
“子夫兄,你看,这天上那块云,像不像七品官服上的祥云?”
“咳咳,像的,像的,翰文兄好眼力。”
子夫兄尴尬一拱手,匆匆离开,司马墨得意一哼,拿下首杀。
“哟!适之兄,今日心情不错啊,你也为犬子感到开心吗?”
“额,啊,开心,开心。”
“其实也没什么啦,一个七品官而已,在下主要是觉得犬子穿那官服显精神。”
适之兄头一低,拱手认输,“在下还有课,不陪翰文兄了!”
双杀!
司马大儒继续“挥师向前”。
“伯劳兄!”
中年男人默默行笔,决定不搭理这个注定要在他面前显摆找回场子的人。
反正对于文人来说,沉醉于书画,不算失礼。
没想到司马墨竟然不离开,就站在旁边,默默看着。
要不是伯劳兄的确技艺不凡,生生压住了此刻的纷乱的心神,怕是早就走岔了笔墨了。
“啧啧,伯劳兄不愧是花鸟大家啊,这画一个活灵活现的鸟儿,就跟我儿封官一样容易,果然是有才有本事,干什么都轻松啊!”
伯劳兄笔下一岔,鸟儿长了鸟儿,毁了!
完成三杀的司马大儒,压根不带收手,继续朝里走着。
“公御兄,来来来,听说你曾当过七品县令,在下正要向你讨教一番为官之道啊!”
“翰文兄,在下还有事,改日改日。”
司马墨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公御兄有所不知,自从知晓了我儿封官的消息,在下这心里就是忐忑不安啊!这么年轻,如何应对得了朝堂的风浪,公御兄在朝为官十余年,想必经验丰富,当初官品也与我儿相当,岂能见死不救?”
公御兄脸都气黑了,但当初嘲讽司马墨那么快活,人家都没生气,如今自然也就只能生生忍着。
“咳咳,翰文兄,令郎前途远大,岂是老夫这等老朽能比的,老朽一个官场失意者岂能胡乱指点,坏了青年才俊的远大前程。”
听见软话,司马墨这才松手放过了对方,继续着自己的收割之路。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另一个副山长尤不凡的工房中时,尤不凡的心都快不跳了。
“志杰兄,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你啊,还是要好好休息保重身体啊,就像我,比起犬子封了从七品的从仕郎,最近吃得好睡得好更让我开心啊!”
“志杰兄,你可千万要保重,咱们今后日子长着呢!”
尤不凡直接脖子一歪,生生气晕了过去。
今日杀疯了的司马大儒,终于心满意足地收手。
而恰好在这时,一名宋溪山的心腹幕僚匆匆到来,“司马夫子,我家大人有请。”
司马墨眉头一挑,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离开,让整个晋阳书院的教习们都松了口气。
等司马墨抵达巡抚衙门,被请进后堂,乔海丰已经率先抵达了。
宋溪山很快也来了房间。
又一次地三人重聚,气氛却比起当初轻松快活了许多。
短短数月,不仅成功应付了楚王的麻烦,而且还成功帮助卫王和凌岳完成了剿匪,在卫王登基之后,他们也成功跟新帝结下了香火情。
这不是他们一厢情愿的猜测,今日的册封圣旨,就是实打实地印证。
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也是此番大梁朝局惊变的大赢家。
而这,也是对他们当初不畏强权坚持正义的褒奖。
“咱们三个,恭喜的话就不多说了,此番三个小辈们,也算是一雪前耻,让我们也能挺直腰杆做人了。”
乔海丰和司马墨都齐齐一笑,显然是想到自己那些挺直腰杆的经历。
宋溪山的嗓音接着响起,“今日叫你们来,不是想跟你们互相吹嘘炫耀的额,咱们也没什么好炫耀的,是有一件大事,需要咱们共同拿主意。”
乔海丰和司马墨瞬间收敛神情,郑重地看着宋溪山。
“定国公转达了齐公子的意思,齐公子说,咱们这三个小兔崽子他挺看好挺喜欢,如果愿意,可以跟着他去继续立功。”
“补充两点,第一,齐公子如今是舟山侯,侍中,虽非政事堂成员,但凭借着扶龙大功,和卫王殿下对其的信任,他对朝政的参与,已然不输于任何一名政事堂相公。”
“第二,这件事,与其说是齐公子的意思,不如说是殿下的意思,因为这等事情,必然是要殿下同意,定国公才会转述的。”
听完宋溪山的话,司马墨皱眉不解,“这有什么好迟疑的呢?肯定去啊!咱们三个的孩子,如今能有这个成就,多亏了齐公子慧眼识人,并且愿意拉他们一把,如今有着跟着他的机会,有什么理由不继续跟着呢?”
乔海丰沉吟片刻,看向宋溪山,“这当中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身为商人,他自然看得要多些深些。
宋溪山点了点头,缓缓道:“不错,因为接下来是去江南。”
乔海丰和司马墨的面色悄然一变。
宋溪山叹了口气,“江南,远不是太行十八寨可比的。”
“此番剿匪,虽然看似凶险,但对山西之地,我是有掌控的。同时在太行十八寨中,陛下有安排,我也有后手,虽然依靠着齐公子的多智近妖,纵横捭阖,奇谋迭出,打得很漂亮。但即使没有他,总体的危险也是在控制范围之内的。”
“江南却不一样,那帮士绅的名头在如今的大梁天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包括昭文太子之死、吴王叛乱、朱完被腰斩于市,最近数十年多少事情,朝野都在猜测背后很可能就是他们在使坏。齐公子若是要去,那必然是奔着断了他们的根儿去的。”
“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江南士绅们断不会坐以待毙,以他们如今的力量,哪怕是朝廷借着清算皇甫烨逆党的机会,将他们在朝堂的力量狠狠削减了一波,可也依旧极其强大。”
他没有再说后面的话,相信另外两人也都明白。
于是,房间中,便陷入了一阵良久的沉默。
过得片刻,依旧是司马墨先开口,“我觉得还是该去。知遇之恩难得,当初三个兔崽子让我等头疼不已,近乎于听天由命,他们却能在齐公子手下,做出些成就,并且赢得如今的地位,如今我们应该回报于齐公子。”
乔海丰也缓缓点头,“翰文兄说得有理,同时我也觉得,咱们没办法拒绝。”
他解释道:“你们想想,如今伯安兄依旧掌控山西,监国的卫王殿下依旧给予了绝对的信任,如果这样的事情我们退缩了,齐公子不会觉得寒心吗?卫王殿下还会继续信任我们吗?”
宋溪山嗯了一声,“最关键的是,我觉得,他们三个会真的很想跟着齐公子做事。”
这话让乔海丰和司马墨都深以为然地点起了头。
宋溪山看了二人一眼,“那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
“定了!”
太原城中,宋辉祖、乔耀先、司马宗胜三人慢慢走着。
这是一条他们走过无数次的路。
熟悉到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这街面上几乎每一个店铺,每一处残破与恢弘,他们都了如指掌。
但今日,他们却完全走出了不一样的感觉。
因为他们从周围人的眼中,看到了赞许,看到了佩服,甚至还看到了崇拜。
这是横行太原乃至于山西的他们,从未有过,且喜不自胜的全新体验。
玉脂楼前,昨日遭受重创的老鸨经过一晚上的疏解,已经被重新注入了能量,重整旗鼓,容光焕发地站在了门边等待着贵客登门。
然后,就让她瞧见了喜不自胜的一幕。
她的眼前,三头大肥羊在眼里映照出了闪耀的星星。
她扭着只发福了一点的杨柳腰,迎了上去,“哎哟,奴家就说怎么一大早就听见喜鹊叫,原来是宋公子、乔公子、司马公子来了啊!哦不对,该叫大人了!三位大人,今日合该好好庆贺一番啊!”
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三人有着明显的意动。
但是,一种在最近几个月养成的习惯,和渐渐生长的责任与自我要求,让他们眼中的火悄然冷静了下来。
宋辉祖摇了摇头,“不必了,岑娘子,今后我等也不上此地了。”
乔耀先送怀中取出一张银票,下意识想要塞进对方的胸脯里,而后生生止住,放在了对方的手中,“这五百两,就当一场告别宴了。”
司马宗胜留恋地看了玉脂楼一眼,“再见。”
看着三人决绝地从自己面前走过,老鸨彻底碎了,走回楼中,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想问个问题。”
司马宗胜忽然开口,看着另外两人,“不去这儿,咱们去哪儿?”
宋辉祖一愣,乔海丰想了想,提议道:“去我家的泰兴楼,好好吃点喝点,庆祝一下!”
宋辉祖点头,“对,是得好好庆祝一下!走!”
与此同时,太原城外,一队三十余人的队伍,正缓缓来到了城门外。
领头的一个男子,书生打扮,风尘仆仆,形容憔悴,但炯炯有神的双目还是透出一股才干过人的样子。
“诸位兄弟,咱们终于回到太原了!”
一旁一个书生笑着道:“坚哥儿,你的兄弟都封侯了,回了太原,你得请客啊!”
“好!太原城最好的酒楼是哪家?”
队伍后面的护卫带着几分笑意开口道:“回周公子,是泰兴楼。”
“好,弟兄们,泰兴楼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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