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农历初二。
广武县、下辖河口镇。
镇子南边的戏台子,已经连唱了两天大戏,今天是最后一场。
戏班是从童关过来的,唱的是本地秦腔、也就是梆子戏。今天唱的是家喻户晓的《五典坡》。
从早上开始,镇上的人便端起小板凳,赶来戏台。
上午十点,戏台下面或坐、或站,聚集了好几百人,一边看戏,一边嗑瓜子。
一阵密集的锣鼓声和二胡的音调之后,穿着戏服的角儿登台。
人群爆发出热烈的鼓掌声,接着便听见王宝钏打扮的角儿,开始吟唱。
“老爹爹莫要那样讲,有平贵儿不要状元郎。有几辈古人对父讲,老爹爹耐烦听心上。姜子牙钓鱼渭河上,孔夫子陈州曾绝粮……”
唱词通俗易懂,王宝钏的腔调十足,再加上戏曲里发生的地点就在秦省大地上,顿时引来不少喝彩。
有的父母为了让孩子也能看见,便把自家孩子举起来。
孩子看了一阵,觉得没滚铁环、玩泥巴有趣,嚷嚷着要下来。
当爹的便把孩子放在地上,让一边玩去。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叮嘱道:“把孩子看紧了,别让他乱跑。”
当爹的往旁边一瞧,怼道:“碍你事了?”
猫子一边嗑瓜子,一边道:“人那么多,跑丢了怎么办?”
“诶,你这人是不是没趣?我家就住这边,能跑哪里去?你什么人啊?”
“我谁也不是。”
猫子懒得搭理,他退出人群,趁着对方没注意,一把抓住刚要往外跑的男孩:“滚回去,敢跑,打断你的腿。”
男孩被他吓着了,倒退几步,紧紧抱住他爹的裤腿。
猫子挤到侧边,挨着一个抽旱烟的大爷,大声问道:“大爷,这戏班子啥时候来的?”
“前天。”
大爷看都没看他,一直盯着台上的王宝钏,咧嘴笑着。
他嘀咕道:“生旦净末丑,我就喜欢这大青衣。”
“嗯,我也喜欢。”猫子点头,又问:“这个戏班子几个人啊?”
“算上登台的,一共八个人。”大爷眼睛还是没离开王宝钏。
“不就五个人吗?两个唱戏的,还有三个人是拉二胡、吹唢呐和敲枣木梆子的。”
“你知道个啥,管他几个人,唱的好听就行呗。”
“那到底是几个人啊?”
“八个,八个!”大爷瞪了他一眼:“滚一边去,别打扰我看王宝钏。”
“好咧。”猫子笑嘻嘻走开。
他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专门找那些看的如痴如醉的老大爷,一番打听后,确定这个戏班加上班主,一共八个人,确实是从童关那边过来的。
猫子跑到外围,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拿出对讲机,对嘴讲道:“头儿,打听清楚了,人是前天来的,一共八个人,开了两台车,一台小货车,一台面包车。
这会儿唱戏和拉曲儿的就五个人,还有三个人不知道在哪。”
片刻后,对讲机里传来声音:“老姚和小齐去盯他们的车,看车里有没有人,注意,别让他们发现了。”
“好。”姚卫华应了一声。
戏台的后面,一群半大的孩子在玩着泥巴,旁边不远搭着一个竹棚子,棚子外面垂着塑料布,里面应该是存放东西的地方。
外面停着一辆小货车和一台面包车,车尾都是对着棚子的。
站在电线杆旁边的姚卫华,穿着一件蓝色的外套,竖着领子,天气不冷,头上还戴着一个毛线帽子。
这么一瞧,就不是一个正经人。
他向远处的齐斌点了点头,左看看右看看,摸到了面包车旁边。
他往车窗里瞧了两眼,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窗户里面挂着米白色的布帘子,遮挡的严严实实。
姚卫华绕过车头,从挡风玻璃往里面瞅,驾驶席后面照样挂着布帘子。
他试着推开侧边的车门,拉不开。
于是他向左右看了看,绕到小货车旁边。
半挂的小货车上面拉着军绿色的防水布,车尾对着棚屋,根本瞧不见。
姚卫华想掀开棚屋前的帘子看看,突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汉子。
“干啥的?”
“不好意思,走错地方了。”
对方虎视眈眈,拿眼狠狠瞪着姚卫华:“白日鬼啊你?”
‘白日鬼’是白天闯空门的意思,也就是贼。
姚卫华点头哈腰道:“哥,真走错了,我以为这是厕所,尿急,尿急。”
汉子不由他分说,伸手抓住他的衣领。
“妈的,明明是偷儿,忽悠老子,老子今天非要干你。”
远处的齐斌忍不住要过来,姚卫华连忙给他递了一个眼神,叫他不要轻举乱动。
姚卫华再把脸转回来,脸上就挨了一个耳光。
“啪!”
“我艹,你他妈敢动手,老子是本地人,老子今天跟你没完!”
姚卫华一下子就火了,他什么时候受到过这样的屈辱?
汉子扬手还要打,一边骂道:“我干死你!”
这时候,另外两个人从棚屋里走出来,应该是听见动静了。
为首的年龄四十几岁,穿着唐装,喊道:“刚子,住手!”
汉子喊道:“班主,这狗日的是‘白日鬼’。”
班主皱眉,仔细看了看姚卫华。
“我就是找个厕所……”
他任由汉子攥着自己衣领,两手拍着上衣兜,叫苦道:“你看看我兜里,我偷啥了我?”
班主瞥了一眼旁边的小货车,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姚卫华皱眉:“啥意思?”
“没啥意思。”班主点头,向汉子道:“放他走。”
汉子不情不愿的松开手,姚卫华喘了两口气,跑远几步,叫嚣道:“狗日的,老子刚给你说了,老子是本地的,等着,我叫人去,你打我这一巴掌没完!”
班主立即赔笑道:“不好意思,兄弟,你别置气,我们走南闯北做生意,遇到的偷儿太多了,错怪了你,这样,我赔你一些钱,这事儿就算了。”
“嘿,钱,老子有的是!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儿,你们走不了!我马上叫人去!”
姚卫华见惯了打架摇人的场面,知道对方人多,这个时候得一边后退,一边不输面子的叫嚣,拉开一定的距离,才能转身跑,道上混的都是这姿势。
距离没拉开就跑,对方一板砖、或是一把扳手砸下来,后脑勺就得开瓢。
班主见他混不吝的样子,赶紧掏出钱包来,抽出二百块钱递给他。
“都是江湖儿女。兄弟,不至于,这点钱你拿上,就算你的医药费。”
姚卫华眉眼一挑:“你都说‘这点钱’了,我被这狗日的扇了一巴掌,脑袋瓜子疼,得加钱!”
汉子愤愤不平:“班主,别跟他废话!”
他和另一人,两个人起步,准备上前干姚卫华。
姚卫华赶紧往后退,喊道:“好啊,我就喜欢你们不服输的样子,等着,给老子等着,妈的,外面看戏的都是我兄弟!”
班主赶紧拦住他们,再掏出三百块钱,一共五百块钱,咬牙递了出去。
“兄弟,这样总行了吧?五百块钱不少了,别闹,行不?”
姚卫华眯着眼,想要缓和一下,但表情拉不下来。
班主继续道:“咱们交个朋友,行不行?”
“行吧。”姚卫华拍了拍手:“那你把钱扔过来。”
班主二话不说,把钱捏成一团,抛了过去。
姚卫华双手接住,笑嘻嘻道:“既然你们老大这么仗义,那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以后你们再来我们这儿唱戏,有人欺负你们,就报我的名字,好使。”
班主眯了眯眼:“请问兄弟贵姓?”
“柴涛。”姚卫华点点头,抱拳道:“后会有期!”
姚卫华小退几步,转身向戏台前跑去。
人跑没影之后,刚才那汉子道:“班主,就这么便宜这个老家伙?”
“别惹事儿。”班主瞥了他一眼,而后看了看小货车。
“刚子,你去前边说一声,让他们后半段别唱了,咱们收拾东西,马上走。”
汉子道:“班主,你怕那家伙干啥,咱们干他不分分钟钟的事情?”
“我靠,你傻子啊,我怕什么你不晓得?赶紧的,别废话。”
“好咧。”
班主看向另一个人,道:“军儿,收拾东西,记住了,别像上次那样,把羊给闷死了。”
“我晓得。”
前台。
二胡和锣鼓声一停,戏台上的两个角儿,往台下一鞠躬。
“各位父老乡亲,感谢大家这么热情,因为身体原因,原本唱到十二点的五典坡,只能现在结束了,实在对不住……宝钏给你们赔罪了……”
台下的爷们并不失望,相反,他们听爽了,特别是王宝钏的角儿,喜欢啦。
撒钱的撒钱,给鸡蛋的给鸡蛋,扔娃哈哈的扔娃哈哈。
一块、两块、还有十块、二十块的纸币,纷纷往台上丢。
两个角儿一一拜谢,跪在台上,提着篮子捡钱、捡东西。
这时候,站在人群里的杨锦文,紧盯着台上的王宝钏,这个女的真容看不清楚,也看不出年龄。
但这个戏班每次外出巡演经过的地方,都会有孩子失踪,这是杨锦文查了大半个月,寻找出的线索。
趁着台下观众喝彩,姚卫华两手插兜,挤到杨锦文身边,低声道:“有问题,应该就是这帮人。”
杨锦文微微点头:“叫人。”
(爱腐竹小说网http://www.ifz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