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摆着半年的账册:田赋、商税入库数额稳定增长,府库竟前所未有地有了结余。
如今西梁城民心安稳,治安大好。
昔日横行街市的青皮无赖,要么被编入巡防营严加管束,要么去了工坊出力谋生。
偶尔,他还会想起林川的叮嘱:“百姓和民心是咱们的杀手锏。”
如今看来,大人所言不虚。
雷霆手段铲除毒瘤是破局关键,而随后“分田、兴工、轻税”的仁政,让这座旧城焕发新生。
当然,并非全无隐忧。
一些被触及利益的旧势力残余仍在暗处窥伺,边境也偶有零散马匪骚扰。
但西梁城的根基已稳,民心已然归附。
西梁城这把利刃,已为大人打磨得愈发锋利。
……
城内,公主行辕前。
石灯被侍卫点燃,昏黄的光晕在夏风中摇曳。
一名侍女轻步走入书房,躬身禀报:“公主,南宫大人求见,说是有本月政务要呈报。”
正伏案翻阅书籍的阿茹公主抬起头上:“请南宫先生进来。”
她说着,顺手将案几上几卷散乱的羊皮地图整理了一下。
“是。”侍女退下。
片刻后,南宫珏走入书房,拱手行礼:“见过公主。”
““南宫先生不必多礼。”
阿茹公主微微点头:“看座,上茶。”
侍女奉上奶茶,南宫珏将一份文书双手呈上:“公主,这是西梁城近一月的政务摘要,各项数据均已核实,请公主过目。”
阿茹接过文书,并未立即翻阅,而是先问道:“先生辛苦。这个时辰过来,可用过晚膳了?”
“谢公主关心,臣已在衙署用过。”
南宫珏恭敬回答。
这位年轻的公主在学习汉家礼仪和治理之道的同时,也保留着草原儿女的直率与体贴。
阿茹这才低头,仔细地阅读起文书来。
烛光下,她看得极为认真。
这并非简单的走过场,而是林川定下的规矩。
西梁乃至日后更广阔的疆域,不能只靠刀剑治理。
作为未来的狼戎之主,她必须读懂粮草流转、民心向背背后的脉络,而月度政务汇报便是最重要的实践课。
南宫珏安静地等待着,目光掠过书案,看到桌上的一堆书籍,心中不由暗赞。
公主的学习进度,远比他预想的要快。
待她看完主要条目,南宫珏才开始禀报:
“其一,田亩事。夏收已毕,新分田的流民农户共计三千七百户,粟米收成比预期多出四成。官仓现已充实,新粮入库后,城中存粮已可支撑六个月有余。”
听到这个数字,阿茹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汉人种地与草原人获取食物的方式截然不同。
草原上需要驱赶牛羊不停迁徙,追逐水草,与天争时,与狼群搏斗。一年的辛劳与风险,换来的可能仅仅够部落熬过寒冬。
而汉人,竟能将富余的粮食囤积在仓廪之中,数目还如此清晰庞大!
这一刻,她忽然有些理解了,为何汉人不像草原部族那般崇尚无休止的征伐。
并非他们怯懦,而是因为他们拥有更稳定、更可预期的生存方式。
刀剑固然能抢夺一时的财富,但唯有深耕土地、善理财货,才能筑起抵御漫长寒冬和乱世动荡的坚固壁垒。
这背后,似乎藏着一种更深沉、也更强大的力量。
林川让她学习的,也正是这种力量。
“其二,工坊事。城南的皮革坊与铁器坊运转顺畅,尤其是铁器坊,依铁林谷的《冶铁简要》改良的炉具,现已能稳定打造农具与军械配件。”
南宫珏稍作停顿,见阿茹并无异色,才继续道:
“按工匠考核,本月又擢升大匠两人,匠人酬劳皆按新规发放,无人异议。”
“其三,商税事。本月商税较上月增收三成,主要得益于西域商队往来频繁。已将新增税收用于加固城防与整修驿道。”
阿茹听得专注,不时发问:
“新粮入库,可曾安排轮换仓储?”
“西域商队增多,边地守备是否需要增加?”
南宫珏一一作答,心中暗赞这位公主心思缜密。
半年前她还对汉人政务感到生疏,如今已能洞察细务背后的隐患。
汇报完毕,阿茹合上文书,沉吟片刻,忽然问道:“南宫先生,依你之见,西梁城如今的民心,比从前如何?”
南宫珏微微一笑,拱手道:“回公主,昔日百姓畏官如虎,今日见官仓充实、赋税清明,民心渐安。”
阿茹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明白了。大人说得对,治城如牧民,既要晓之以利,更要立信于民。明日还请先生劳神,为血狼卫将领讲解粮道守备与民心向背的关联。”
“是,公主。”
南宫珏离开后,屋内陷入宁静。
只剩下烛火摇曳。
阿茹独自坐在案后,并没有立刻重新拿起书卷。
她望着那跳跃的火焰。
恍惚间,那簇温暖的火焰似乎扭曲、变形,勾勒出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挺拔,沉稳,嘴角常噙着一抹让她心安的笑意。
那是大人的模样。
思绪不由得飘远,飘回那个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夜晚。
其实直到现在,阿茹也没完全想明白,当初大人冒险突袭血狼部大营,将她强行掳走,后来究竟是怎样兜兜转转,演变成了如今这般局面?
他不要她的身子,也不想当血狼部的头领,甚至将战略位置极其重要的西梁城,拱手让出,作为血狼部安身立命、图谋发展的大营。他还让南宫珏教她汉家经典、治国权术,支持她去做那统御草原的狼戎女王……
阿茹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她感觉得到,林川是喜欢她的。
那种喜欢,藏在他看向她时比旁人更温和的目光里,藏在他不厌其烦为她剖析局势的耐心背后,也藏在他偶尔流露出的、需要极力克制才能按捺住的冲动中。
这一切,她都知道。
可正因如此,她才更加困惑。
他克制了欲望,超越了权力的诱惑。
他付出了如此之多,却似乎无所索取。
烛火轻轻摇曳,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壁上。
如同她心头挥之不去的疑问,沉沉甸甸。
大人,您为我,为血狼部铺设了这样一条通往强盛的道路……
您倾注心血,却又刻意保持着距离……
您究竟……
想要从我这里,从这片草原,得到什么呢?
是远比一个部落、一个女子更重要的东西吗?
那又会是什么?
寂静的夜里,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
一名侍女匆匆赶来:“公主,刚得的消息,林大人进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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