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朝堂上闹腾得有多凶,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雷打不动。
座落在紫禁城外的吏部衙门,人烟寥落,冷清得都快能拍鬼片了。
就连来上班的大人们,一个个也都跟没睡醒似的,走路都带飘的。
“程大人,您明儿还来不来?”吏部文选司的员外郎马超枫有气无力地问旁边的同事。
程大人,名叫程雪亮,四十多岁,是考功司的郎中。
正在魂游天外的他咧嘴一笑:“不来了不来了,大家都不来,就咱俩来,岂不是显得咱俩特别……特别……”
特别啥,程雪亮及时刹住了车,但马超枫却是瞬间心领神会——特别像傻瓜呗!
他一脸严肃:“我也不来了。唉,咱们自个儿虽然问心无愧,可架不住别人嚼舌根啊!”
俩人守在空荡荡的吏部大院里,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心里像吹了一阵冷风,凉飕飕的。
正准备各回各屋混时光,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的书吏抱着一沓厚厚的纸走过来。
“见过两位大人。”书吏手里东西多,脸都被挡得剩了半个,还不忘艰难地行了个礼。
马超枫跟他挺熟,随口一问:“这抱的啥宝贝呀?要去哪儿?”
“回大人,小的奉命把这些《正本清源管理规定》送到各个部门。”书吏压低声音说。
马超枫一愣:“啥规定?正本清源?这是什么意思呢?”
书吏犹豫了一下,还是抽出两张大纸递过去:“两位大人请看。”
马超枫接过来一看,标题赫然是:《正本清源管理规定》。
这规定跟他以前看到的不一样,特别简单粗暴,前面连几句客套话都没有,直接就是“第一条、第二条……”
马超枫好歹是进士出身,一目十行不在话下。
两分钟不到的功夫,他就全部看完了。
但他没马上说话,而是琢磨起里面的内容——成立“正本清源司”,专门检查京城所有衙门!
第一次缺岗,通报批评;
第二次缺岗,写书面检讨;
第三次缺岗,降级!
至于第四次,那恭喜你,喜提革职查办大礼包,卷铺盖滚蛋就行了……
里面还贴心地规定了一堆上值期间的行为准则,简直是把大臣们当娃娃管。
可是这玩意儿,它真能管用吗?
现在这么多人都不来上值,出台这么一个规定就能把人喊回来?
马超枫把规定还给书吏,扭头问程雪亮:“程兄,你觉得这规定咋样?”
程雪亮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可能是先礼后兵啊……咱们还是先观望观望风声再说吧。”
马超枫点点头,深表赞同,他也觉得这事儿不简单。
回到自己的值房,马超枫掏出本《史书》胡乱翻看——反正同事都没来,也没活儿干。
一上午,嗖的一下就过去了。
一切仿佛和昨天没什么两样。
中午在街上的小饭馆吃了点东西,马超枫和程雪亮就一边喝茶,一边下棋,俩人那叫杀得一个昏天暗地,小日子过得倒也挺惬意。
棋局正厮杀到紧要关头,突然听见外边有人吆喝:“正本清源司的人来检查啦!”
这一嗓子把两位大人吓得一哆嗦,猛地想起来规定里写着“上值时间严禁棋牌娱乐”!
手忙脚乱地刚刚收拾好棋盘,就有一个小吏气喘吁吁地跑来传话:
“两位大人,正本清源司点名了,请去大堂。”
马超枫和程雪亮对视一眼,赶紧往大堂跑。
大堂上,吏部尚书邹云锦坐在中间,旁边站着一个面色严肃的中年人。
马超枫定睛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哎哟,这不是太常寺那个较真出了名儿的甄演么?他怎么蹿到这儿来了?
正纳闷呢,就听邹云锦朗声道:
“各位,按太子爷的谕旨,从今日起,由甄演大人暂代正本清源司郎中一职。”
从太常寺的员外郎跳到吏部郎中,这升官速度堪比坐了窜天猴。
但马超枫一点也不羡慕甄演——
他感觉甄演这是坐在火山口上,随时都有可能被滚滚浓烟,甚至熊熊大火喷一脸。
“下面,请甄大人检查上岗情况。”邹云锦做了个请的手势。
稀稀拉拉的人群已经说明了一切,但甄演还是板着脸,拿着名单,一本正经地点名。
听着一个个名字没人应答,马超枫思绪飘远了:这正本清源司刚刚成立,就敢处理吏部的人,拿吏部开刀吗?
正走神呢,就听甄演喊:“马超枫!”
马超枫一激灵,赶紧喊:“下官在!”
点名结束,甄演向邹云锦汇报:
“尚书大人,吏部共有官员三十五人,实到十六人,请假一人,十八人无故缺岗。按规定,要对今日缺岗者,通报批评。”
邹云锦连眼皮儿都没抬,面无表情地应道:“甄大人按规定执行便是。”
甄演一抱拳:“多谢大人,那下官去别处检查了。”
甄演一走,马超枫才注意到他身后跟了一群护卫,个个精神抖擞,看上去精明强干。
程雪亮戳戳他,低声道:“步军统领衙门的人,甄演这回阵仗不小,气势十足啊。”
马超枫心想:背后是太子爷,这个尚方宝剑在手,不怕没人撑腰。
邹云锦没多说什么,大家就各回各屋继续消磨时间。
到了天黑快要下值的时候,马超枫收到了正本清源司的第一份通告:
对今天检查中缺岗的七十三人进行通报批评。
看着上面一堆熟悉的名字,马超枫纳闷地问程雪亮:
“程兄,怎么才七十三人?我听说没来上班的少说也有五六百啊。”
程雪亮压低声音:“听说只检查了这么多。我看这是杀鸡给猴看——专挑软柿子捏。闹得最凶的翰林院,他们压根没敢去。”
马超枫撇撇嘴:“这不就是吓唬胆小的嘛!连翰林院都不敢动,明天估计该咋样还咋样。”
程雪亮笑笑没说话。
俩人正准备开溜,又有人跑来:
“马兄,幸好您还没走!部堂大人让文选司赶紧把这份公文发到各部。”
马超枫心里翻了个白眼,暗自叫苦不迭:
这都要下值了还来活儿?但邹云锦的安排,他不敢不听。
接过公文扫了几眼,他愣住了——
标题是:《栋梁之材培养计划》。
这计划原本叫《未来大学士培养计划》,但邹云锦觉得太直白太露骨,有损朝廷面子,就给改了个含蓄的名儿。
马超枫快速看完,脸色越来越凝重:好家伙,这是计划要把年轻官员派到各地州县当副手,一去就是三年!
美其名曰“深入了解基层,为晋升打基础”,但马超枫怎么看都觉得,这说不定就要被当成“基础”,直接打在州县里面。
从你被“发配”下去这一刻起,就再也回不来了。或者说,你的仕途之路,基本上到头了。
要是没人捞你,说不定就得在州县副职的位置上待到告老还乡!
问题是,这还是佐贰官,未来的日子可想而知啊!
他当即打定主意,这得赶紧找几个关系好的同乡聊聊,劝他们老实点,别撞枪口上。
就在马超枫在衙门里焦头烂额地研究那份《栋梁之材培养计划》时,申行世已经优哉游哉地溜达到了城南那家熟悉的小酒馆。
今儿个酒馆里比往常更热闹,可气氛却有些诡异——活像一锅烧开了却没人敢掀盖的粥。
“申兄!您可算来了!“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急吼吼地冲过来,差点把申行世的袖子拽下来。
“出大事了!秋建兄被正本清源司通报批评,还上了邸报,要发遍全国!这可如何是好?“
被点名的秋建坐在角落里,那张本就黝黑的脸此刻更是黑得发亮。
他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也难怪——被全国通报虽不至于掉脑袋,但这脸面算是丢到姥姥家了。
更要命的是,这一笔黑历史怕是要被记入另册,以后升迁怕是难啦。
申行世来之前就听说了这档子事,早有准备。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掸了掸衣襟,悠然自得地往主位上一坐,那架势活像是来说书的。
“秋建兄,莫慌。“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眼睛眯成一条缝。
“你想想,咱们上千号人一起罢朝,为的是给翰林七君子讨个公道。那正本清源司为何只敢通报七十多人?这说明他们心虚!“
他这一开口,顿时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这就好比一群人在街上闹事,“申行世比划着。
“衙役只敢抓几个老实的,对那些真正闹得凶的反而不敢动。为什么?因为法不责众啊!“
他这一番话,像是一阵春风吹散了众人心头的阴霾。
方才还垂头丧气的秋建,这会儿腰杆也挺直了些。
“申兄高见!“一个书生拍案叫好,“咱们这是心怀天下,何错之有?“
“就是!那什么破规定,拿去蹲茅坑我都嫌它硬!“
“就是废纸一张!”
“明儿个继续不去上值,看他们能拿我们怎么样!难不成还能把我们都抓起来?“
酒馆里的气氛顿时又活跃起来,方才的愁云惨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欢声笑语。
大家推杯换盏,仿佛已经看到了正本清源司认输求饶的模样。
申行世看着重新热闹起来的场面,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慢悠悠地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心里暗想:这群书呆子,还真是好哄。
不过这样也好,正好让他们在前面顶着,自己在后面见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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