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说边在张公瑾左前臂内侧大致比划了一下位置。
孙思邈静立一旁,目光紧随楚天青的比划,眉心微蹙。
这几日,他已恶补了诸多关于血脉的崭新知识,知晓了动脉力强,携清阳之气布散周身。
静脉力弱,携浊阴之气回返内腑。
二者各司其职,乃是天定的循环之理。
然而,此刻听闻楚天青竟要将这动静二脉以术法强行连接,让阳刚的动脉之血直接冲入阴柔的静脉之中,他心中不禁掀起波澜。
这......岂不是扰乱了阴阳气血自然的流注?血脉经络,牵一发而动全身,岂容如此妄加更改?
那静脉如何能承受得住动脉那般强猛的冲击?
长久之下,不会导致局部气血壅滞,甚至伤及根本么?
与此同时,楚天青解释道。
“这个方法叫‘动静脉内瘘’,动脉血压力大、流量足,把它引到静脉里,时间一长,这条静脉被高速血流不断冲击,管壁就会变厚,也会变粗,最后能长得像动脉一样结实。这样,我们每次透析时,就可以用专门的针头扎这条锻炼出来的静脉,作为抽血和回血的通路。这是长期透析病人最理想,也最耐用的一条生命线。”
听到这儿,张公瑾沉思了片刻,他缓缓抬起左臂:“原来是这样......是为了打持久战,先修好一条稳固的运粮通道。行!楚公子,该怎么做,你尽管动手,老夫这只手臂,就交给你了。”
“国公爷能理解就好。”
楚天青称赞了一句,随后让灵儿带着张公瑾前往手术室,自己则和孙思邈去换衣消毒。
等二人来到手术室中时,沈灵儿已经打好了麻药。
楚天青也随之开始了手术。
整个过程,孙思邈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他并不是第一次看楚天青手术,事后也经常复盘当时的手术过程,自以为能够大致了解那些原理,但此时再看,却又是令人震惊无比。
他行医一辈子,对人体的经络血管非常熟悉,却从来没想到过,还能用这么精细的方法把它们改造连接!
他紧紧盯着楚天青的每一个动作,生怕漏掉什么细节,同时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这种“嫁接”血管背后的医学道理。
(具体手术过程就不写了,毕竟一来有人觉得太啰嗦,二来......我也不知道这手术怎么做)
约过了半个时辰,楚天青完成了最后的缝合,并仔细地包扎好了伤口。
“好了。”
楚天青松了口气:“手术很顺利。不过,这条新路需要时间才能长结实,大概得四到六周,等它变得足够强壮,我们才能开始第一次透析。”
“要等那么久?”
张公瑾闻言皱眉:“那我现在......”
“不用急。”
楚天青安慰道:“在瘘管长好之前,我们可以先用一个临时的方法做透析,比如在脖子那里放一根临时的透析导管,一样能解决问题,先帮国公渡过眼前这个难关。”
听到有应急的办法,张公瑾这才放下心来。
他看着自己被妥善包扎的手臂,能感觉到那里传来一种不同于往常的搏动感,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先是破釜沉舟,又是另辟蹊径,现在更是改造自身的血脉......楚公子,你真是让我见识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绝处逢生啊。”
楚天青笑了笑,没在多言什么,开始给张公瑾做临时中心静脉导管。
血液顺着管路流入透析机,经过机器内部层层滤膜的过滤净化后,又通过另一根软管,缓缓地回流到张公瑾的体内,完成了一次循环。
楚天青仔细观察了片刻,看到张公瑾手臂上的管路连接稳固,透析机运转平稳,血液引出和回输的过程都已稳定建立,这才对张公瑾道。
“透析一旦开始,就需要连续进行,直到预定时间结束,中间不能随意中断,灵儿。”
楚天青转头对沈灵儿说道。
“你去外面通知张大象,让他换好衣服进来陪他父亲。”
“好。”
沈灵儿点了点头,没多久便带着张大象进来。
张大象心中记挂父亲,脚步匆忙,一进门,目光便急切地投向躺在病榻上的张公瑾。
然而,当他看清父亲此刻的模样时,脚步猛地一顿,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几分。
只见父亲脖颈一侧,赫然固定着一根手指粗细的导管,用纱布和胶带妥善固定着,两根透明的软管从中延伸出来,一端连接着父亲的脖颈,另一端则没入那台嗡嗡作响,闪烁着指示灯的奇异容器之中。
更让他心头剧震的是,那透明的管子里,分明有殷红的血液在缓缓流动!
张公瑾看到到儿子那副震惊失措、面露痛楚的模样,忍不住笑道:“莫要这副模样......为父无碍。”
楚天青也是拍了拍张大象的肩膀:“你留在这里安心照顾你爹,不必过于忧心,两个时辰后就结束了。”
“两个时辰?”
张大象闻言,忍不住惊讶地反问:“需要这么久吗?”
楚天青理解他的担忧,耐心地解释道。
“一次真正有效的透析,必须让全身的血液通过这台机器反复循环过滤许多遍才行。这个过程,就好比大浪淘沙,需要足够的时间,才能把体内积累了好几天的新陈代谢废物和毒素充分地清除干净。”
“这两个时辰的设定,是经过周密计算的。是在确保绝对安全的前提下,为了达到最佳净化效果所必需的时间,邹国公只要安静躺着休息,保持气血平稳,并不会感到特别疲惫,对身体元气的损耗也很小。”
一直在一旁静静观察的药王孙思邈,此时若有所思地捋着长须,颔首道:“此乃以时间换取生机之法,犹如文火慢炖,去芜存菁,急不得,躁不得,天青此法,深合医理中‘循序渐进’之要义。”
楚天青点头称是,然后又俯身询问床上的张公瑾:“邹国公,您现在感觉如何?身体可有任何不适?”
张公瑾微微摇头,声音平稳地回答:“并无不适之感,一切安好。”
“那就好。”
楚天青细心叮嘱道:“透析过程中,倘若感觉到任何不舒服,比如穿刺部位出现胀痛、麻木,或者觉得心慌、头晕、恶心,务必立刻告知我或者灵儿,千万不要自己强忍着。对了,躺着的时候,连接管路的那只手臂请尽量保持不动,以防意外,但另一只手或身体其他部位可以适当调整,换个舒适的姿势无妨。”
说完,他又特别向张大象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如果发现邹国公冒冷汗,呼吸急促或者面色突然改变,一定要马上通知我。”
张大象听得极为认真,连连点头,表示记下了。之后,他的目光更是牢牢锁定在父亲身上,一刻也不敢移开,生怕错过任何细微的变化。
将注意事项一一交代清楚后,楚天青几人便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手术室,轻轻掩上了房门,将安静的空间留给了张公瑾父子。
一出透析室的门,孙思邈的脚步便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甚至没顾得上与身旁的杜如晦多寒暄两句,只是朝楚天青微微颔首,便袍袖一拂,径自朝着自己的诊室方向匆匆而去。
楚天青看着老神医脚下生风的样子,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那透析机里流动的血液,还有过滤毒素、循环净化这些从来没听过的说法,对孙思邈来说,冲击力太大了,吸引力也太强了。
“孙神医这是......”杜如晦略带疑惑地看向楚天青。
楚天青笑着解释:“这透析之法,原理与他平生所学大相径庭,却又实实在在地能滤血排毒,延人性命。他老人家此刻,怕是心痒难耐,急着回去翻查典籍,想从中找到一丝半缕能解释此法的原理吧。”
杜如晦闻言,恍然地点点头,眼中流露出理解和钦佩:“孙神医年高德劭,于医道仍有此赤子之心,孜孜不倦,实乃我辈楷模。”
说话间,二人回到诊室。
杜如晦望着透析室的方向,若有所思,半晌轻轻叹了口气,打破了室内的沉寂,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几分庆幸,也夹杂着一丝物伤其类的黯然。
“公瑾此番,虽遭此大病劫难,但能遇到天青你,得以保全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想他这等人物,昔日沙场上搏杀,求的不过是个马革裹尸还,如今却要在病榻之上,与这无形之疾缠斗。如今能留住清名在朝堂,不至因沉疴缠身,耽误国事而徒留遗憾,也确实难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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