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殿。
袅袅的沉水香自鎏金兽首香炉中逸出,如轻纱般在殿堂间萦绕。
安太后端立于一面落地铜镜前,镜面清晰映出她雍容华贵的姿仪。
此刻,她正专注地试穿一套新制的紫色宫裙,那宫裙用上好的云锦裁成,行动间流转着内敛而迷人的华光。
她对着镜子左右侧身,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紫色的衣料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间的韵味更显动人。
“张嬷嬷,后天你觉得本宫穿这套衣服去参加郡公宴,如何?”
张嬷嬷闻声从思绪中惊醒,眼神中那份古怪之色几乎掩藏不住。
这位素来以端持沉稳著称的娘娘,今日竟破天荒地反复试衣、征询意见?
这般情形,在她多年的侍奉生涯中前所未见。
仅仅是为了去参加一场郡公宴?
这理由实在牵强。
念头一转,思绪便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位年轻的楚奕侯爷。
张嬷嬷心头一紧,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而忧虑。
这些时日,娘娘的反常举动,她皆看在眼里,记在心头。
可太后与侯爷之间,隔着天堑鸿沟,那是注定不可能开花结果的孽缘啊!
“张嬷嬷,是不好看吗?”
安太后略带迟疑的询问再次响起。
张嬷嬷这才真正回神,心知自己的失态已被瞧见。
她连忙收敛神色,脸上迅速堆起饱含赞叹的笑容,语气诚挚地回应道:
“娘娘你说哪里话,你本就是国色天香之姿,这身段气质,穿什么都是锦上添花,光彩照人。”
“今日穿上这紫色宫裙,当真如九天玄女下凡尘一般,高雅圣洁,美不胜收……”
她顿了顿,目光在安太后略显年轻化的装束上再次扫过,补充了一句。
“这要是穿出去,端的是风华绝代,不知情的,怕要以为是哪家正当华年的贵女小姐呢……”
安太后闻言,眼底漾开一丝真切的喜悦亮光,仿佛被这句恭维点亮了心灯。
不过,她很快眸光微黯,长长的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也低沉了几分。
“嬷嬷快别哄哀家了,哀家现在哪里还像个小姑娘?岁月不饶人,终究是老了。”
她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依旧光滑细腻的脸颊,动作里却透出一种难言的落寞。
张嬷嬷心头一跳,声音也急了几分。
“娘娘,你可万万不能如此自轻,你正值盛年,何谈一个老字?”
“奴婢说句逾越的话,论姿容气度,你姿容绝世,冠盖京华,那些个青涩懵懂的小丫头片子,连你的一根发丝都比不上,何来能与你媲美?”
安太后静静地听着,神色间那份晦暗似乎被张嬷嬷这番急切而真挚的话语,稍稍驱散了一些。
只是她依旧微微低着头,盯着自己裙角上银线刺绣的莲花,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带着难以言喻的怅惘。
“罢了,那就穿这套去吧,横竖这辈子,这般用心穿着,估计也就这么一次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块千钧巨石,沉沉地砸在张嬷嬷心上。
她刚才心头盘旋着无数想委婉规劝的话语,关于身份、关于礼法、关于那绝无可能的念想,此刻却尽数哽在了喉头。
最后,她默默咽下那些话,转而拿起旁边锦盒中一支金凤衔珠步摇簪,脸上重新挤出温和的笑容。
“娘娘,你看这簪子如何?纯金的凤凰,镶着东珠,最衬你这身衣裳了。”
“来,奴婢替你簪上瞧瞧,定是锦上添花,更加光彩照人。”
安太后抬起眼帘,目光落在那熠熠生辉的凤簪上,凤鸟展翅欲飞,珠光流转。
“好啊。”
那声音里,重新注入了一丝生气。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簪身,心中那点隐秘的期待,如幽谷中的萤火,再次微弱却执着地亮了起来。
后日,郡公宴……
尽管深知只是匆匆一面,甚至可能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但只要能光明正大地远远瞧上一眼楚奕的身影,于自己而言,便已然足够了。
这份微小的、带着禁忌的期盼,支撑着她此刻眼底重新亮起的光彩。
……
与此同时。
夜色褪尽,晨曦初露。
柳璇玑在靠窗的软榻上枯坐了一整夜,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薄的素锦外衫。
她一夜未合眼,清丽的脸庞上满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与焦虑,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
她正在焦急地等待着,或者说,是恐惧地等待着——等待柳豫是否已经回来的消息。
萧隐若那个深不可测的女人,既然知道了柳氏派出人手,又怎会不布下严密的罗网?
柳豫此行,无异于自投虎穴……
她越想心越沉,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时。
“吱呀”一声,房门被猛地推开!
夏荷脚步踉跄,气息不匀地冲了进来,声音因为奔跑而有些急促发颤。
“小姐,六少爷他回来了!”
柳璇玑猛地从榻上站起身,眼中瞬间爆发出希冀的光芒,急声问道:
“回来了?人呢?”
然而夏荷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六少爷他没来咱们这儿,他直接就朝着梧桐苑那边过去了!”
梧桐苑?
柳璇玑的身体如被瞬间冻结,僵硬在原地。
“他怎么会去梧桐苑?!”
按照事先的约定,无论成败,柳豫脱身之后,都应该第一时间秘密返回她的住处,向她汇报情况,商议对策!
他怎么会绕过自己,直接去找梧桐苑那位?
就在她心乱如麻时,门外廊下,响起了一个小丫鬟怯生生的通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小姐,外头有一个自称叫柳五六的粗使下人求见,说是有万分紧急的要事,必须立刻面禀小姐。”
“小姐,你要见他吗?”
“柳五六?”
柳璇玑猛地停下脚步。
她纤细的身体剧烈一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连唇瓣都失去了血色。
这人,是楚奕安插在柳氏的那颗钉子!
她下意识地抬手按住狂跳不止的心口,贝齿紧紧咬住了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见?还是不见?
这个人的出现,本身就是最大的危机信号!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惊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强自镇定地下令。
“让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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