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桓又指向右侧,那名有烧伤疤痕的黑甲卫。
声音冷冽:“你呢?”
“属下是三年前平西域叛乱时受的伤。”
那黑甲卫垂眸,声音带着几分沉重。
“当时叛军放火烧粮道,属下为了抢回粮草,冲进火场时被掉落的横梁砸中,后背被火燎了大半。
后来粮草保住了,西域也平了,可京城里的百姓,或许连有过这场叛乱都不知道。”
屋内的人,全都面露无措。
这些战役,他们的确不知道。
若不是因为德安,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这太平盛世,是有人在为他们负重前行。
众人脸上露出羞愧之色,有的眼睛泛红。
景桓连连点头,然后,又看向白术。
比起那几个黑甲卫,他身上的伤,算少的。
但景桓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时间最长。
他对着众人,沉声说道:“白术,本王的护卫兼心腹,自十二岁起,就跟着本王。”
“他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可是他生来就是孤儿吗?”
声音陡然拔高,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
白术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忍不住抬头看向景桓。
“他是将门之后,其父是镇守北疆的白将军,兄长是先锋营统领,当年白家满门,皆是为大晟战死的忠魂。”
白术的身子猛地一僵,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
眼底翻涌着压抑多年的痛楚。
白家的事,是他心底最深的疤,连景桓都极少在旁人面前提及。
景桓的目光,缓缓的掠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你们可有谁记得,十五年前北疆那场血战?”
景桓语气带着沉重的回忆:“那时候,德安你刚及笄,正筹备公主府事宜,或许没听过那场战役的惨烈。
白家长子为了守住雁门关,身中七箭,至死都没松开城门的缰绳。
二子,带着先锋营冲阵,被越兵的长矛刺穿胸膛,连尸身都没能完整带回。
三子为了击退敌兵,带着三百人身上绑了火油,冲入敌军里,与他们同归于尽。
就是拼着这股不服输的劲儿,才守住了北疆。”
想起那时的惨烈,景桓眼圈泛红:“三十年,白家整整守了三十年,白将军的头发都白了,还在坚守。”
白术的喉结剧烈滚动,慢慢抬起头,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
“那年属下十二岁,跟着母亲在后方大营等着父亲和兄长归来。
等来的,只有父亲染血的盔甲,和兄长那半截染满黄沙的战袍。
母亲受不了打击,三个月后也去了……
一夜之间,偌大的白家府邸,就只剩我一个人。”
白术抬手摸了摸左手手腕的旧疤,声音颤抖。
“王爷找到我时,我正抱着父亲的盔甲在府里哭,差点被乱兵掳走。
王爷把我带在身边,教我习武、学兵法。
我问王爷为什么要护着我,王爷说白家护了大晟,本王便护你。
这些年,我跟着王爷出生入死,我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完成父亲和兄长的遗愿,守住他们用命换来的大晟安稳。”
景桓走上前,重重拍了拍白术的肩膀。
眼神里满是疼惜与敬重:“他本可凭着白家的功绩领受荫蔽,做个安安稳稳的世家子弟,可他偏要跟着本王做护卫,说‘靠功绩吃饭,才对得起白家的忠烈’。
这些年,他从未提过白家的过往,连京中老臣提及白家,他都只默默避开。
不是忘了,是把家族的荣光和伤痛,都刻在了骨子里,化作了守护大晟的力气。”
德安的脸白成了一张纸,眼泪颗颗滴落。
她颤抖着唇,声音哽咽。
“是我错了,是我太狭隘了……”
景桓看着眼前的场景,语气终于缓和下来。
“德安,你要记着,你不是唯一的牺牲者。白家满门、边境将士、无数像白术这样的人,都在为大晟的安稳拼尽全力。
你的和亲是贡献,他们的牺牲也是。”
德安用力点头,眼神里满是愧疚与感激:“是我被怨恨蒙了眼,错把王妃的真心当假意。今后,我再也不犯糊涂了。”
“你想通了便好,大晟不欠你的,玄王府更是不欠。”景桓的声音说不出的冷冽,震得人心发悸。
他冷冷的看了在场的人一眼,而后大步离去。
众宾客也全都心有余悸,玄王这次是真的动了怒。
否则,也不会当众痛斥了德安公主一番。
大家纷纷告辞离去,偌大的公主府,只剩下德安一人。
“公主,公主……”微弱的声音传来,让德安的思绪回神。
她这才想起,齐嬷嬷还被按在门外。
她急忙上前,把齐嬷嬷解救下来:“嬷嬷,你没事吧?”
齐嬷嬷扑在她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都是老奴险些害了公主,老奴万死啊。”
说着,竟用尽全身力气,往石头上撞。
德安急忙拽住她,眼泪不住的往下掉:“嬷嬷,你这是干什么,你明知道我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公主,是老奴无用,护不了你……”
齐嬷嬷哭成了泪人,眼里却满是恨意:“老奴只是气不过,凭什么所有苦难,都让公主一人承受了。”
“当年若不是您去和亲,你可以找个如意郎君,相伴到老。”
“公主去了那样的地方被大越羞辱,老奴心里疼啊。”
齐嬷嬷一边捶胸,一边嚎啕大哭。
德安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她缓缓摇头:“我不争了,也争不过,争来争去无非是一场空而已。”
她以为自己是牺牲品,可景桓说的对,她也只是众多牺牲者中的一位。
齐嬷嬷紧紧攥着她的手,眼神坚定:“公主,你为何不争,如今圣上没有皇子,这天下若是你不争,到时便会落入别人手里。”
别人,自然指的是景桓。
他有两个儿子,又手握重权。
偏偏晟元帝对他没有防备之心,还让他做了摄政王。
“公主,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老王妃在世时曾说过,要你们姐弟相互扶持,皇上仁慈,可公主不能被他三言两语,就骗的没了骨气。”
“待将来小皇子出生,难不成还要小皇子,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德安眉心一拧,傀儡皇帝,她绝不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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