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惨白地泼在江滩上,那麻袋口豁开的几绺湿发在夜风里黏腻地荡着,像水鬼探出的指头。
腐臭混着鱼腥直往鼻腔里钻,三狗子“哇”地吐出一滩酸水,二埋汰攥着柴刀的手抖得像筛糠,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迸出眶。
“三狗子,你快瞅我裤裆,我尿没尿?”
三狗子声音也带着颤抖:“别他妈说了,我都要尿了!”
陈光阳咧了咧嘴,没搭理这两个活宝。
低头看了看,的确是一具尸体。
这尸体不知泡了多久,皮肉膨得不像样子,唯独耳垂上一粒小小的珍珠耳钉,在烂肉堆里诡异地闪着微光。
“行了,死者是个女的。”
“唉呀妈呀”二埋汰有些害怕。
三狗子牙齿咯咯打颤:“这他妈咋整啊?”
陈光阳咧了咧嘴:“还能咋整,去报案吧。”
他们回头骑上了陈光阳的挎斗摩托车,就朝着远处狂奔而去。
而此时此刻,县城之中。
县公安局三楼,小会议室。
烟雾浓得化不开。
市政法委副书记郑国栋“嘭”一拳砸在掉漆的木桌上,震得搪瓷缸盖叮当乱跳:“废物!一帮废物!我女儿在你们东风县地界儿丢了半个月!连根头发丝都摸不着!你们公安是吃干饭的还是他娘的眼瞎?!”
唾沫星子喷了对面孙威一脸。
孙威脸上赔着笑,眼镜片糊着一层水汽,后背警服早被冷汗浸透。
局长李卫国梗着脖子:“郑书记,案发当天我们就封了长途站,各路口设卡排查...”
“放屁!”郑国栋指头差点戳到李卫国鼻尖,“排查?排查个鬼!活生生一个人就他妈人间蒸发了?!那是我女儿!不是牲口!”
会议室死寂一片,只剩下郑国栋粗重的喘息和墙上挂钟“咔嗒”的走动声。
孙威喉结滚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郑书记,东风县复杂,有些野路子……或许比我们更灵。
靠山屯有个叫陈光阳的猎户,追踪本事神了!好几次案件……”
“陈光阳?”
郑国栋像听到天大的笑话,嘴角抽动,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
“猎户?!哈!我女儿失踪了!你让我去信一个拿土铳打兔子的猎户?孙威!我看你这工作是腻歪了!”
“轰……嗡!”
郑国栋正说话呢。
摩托车粗暴的轰鸣像是撕破布匹的闷雷,在寂静的县局大院里炸响,最后以一个轮胎与水泥地摩擦发出的声音收尾。
会议室里刚被郑书记口水喷了满脸的李卫国,正憋着一肚子邪火没处撒,这声音如同点燃了火药桶引信。
他“腾”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怒骂道:“哪个瘪犊子玩意儿!敢他妈在局里炸街?!活拧歪了?!孙威,下楼给我……”
话音未落……
“哐当!”
县公安局那扇老旧的木头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
裹挟着一股子江滩的腥风、河泥的土腥气。
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阴冷湿腐气,猛地灌了进来!
值班室的小干警刚探头要呵斥,看清来人,舌头直接打结了:“陈…陈顾问?!”
人影踏入灯光下。
当先一人,正是陈光阳。
他上身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劳动褂下摆胡乱掖在裤腰里,解放裤的裤腿糊满了黑泥,一路蜿蜒到那双半旧的解放鞋上。
但他脊梁挺得笔直,头发微乱,沾着几根枯草叶子,一张脸在惨白的廊灯下看不出丝毫疲态或狼狈。
反而眼神沉静锐利得如同寒夜里的鹰。
他身后半步,是跌跌撞撞跟进来的二埋汰和三狗子。
二埋汰脸上一点血色没有,嘴唇哆嗦着,眼神发直,像是魂儿还没从江滩捡回来。
三狗子更惨,两腿抖得像筛糠,几乎要挂在二埋汰身上了。
走廊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楼上的争吵声,楼下踹门的巨响有一种独特的意味。
“光阳?!你……”李卫国冲到楼梯口,正对上楼下陈光阳的目光,骂人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陈光阳那双经历过生死、沉稳得如同磐石的眼睛,让他瞬间意识到:不是胡闹,出大事了!
孙威反应最快,一个箭步扒开堵在楼梯口的李卫国冲了下来。
他一眼看到了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麻袋,脸色“唰”地沉了下来,再看向陈光阳,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光阳?这是……?”
陈光阳抬起眼皮,眼睛扫过孙威凝重的脸。
又掠过楼梯口李卫国那惊疑不定的神情。
他喉咙滚了滚,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了死水潭子里:“江边钓鱼,锚上来个麻袋,臭得邪乎。里面…是个人。”
“哐当”一声脆响从楼上传来。众人一惊,抬头看去。
只见郑国栋手里的搪瓷缸子不知咋就脱了手。
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裤腿。
他那张原本因为暴怒而赤红的脸,此刻刷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嘴唇哆嗦着,像离了水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晃了两晃,一把死死抓住了旁边的桌子才没瘫下去。
他眼睛死死盯着楼下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湿麻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郑书记!”孙威反应快,也顾不上楼下了,赶紧往上冲两步想去扶。
陈光阳站在楼下,那江风吹过的凉气似乎还黏在背上。
他抹了把脸,没看楼上那位失态的书记,目光钉在孙威脸上:“麻袋没动,还在江边浅滩那儿戳着。这玩意儿太沉,沾了水死沉死沉的,拉不动也没敢动。”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了几分,“瞅见耳垂了,挂着个珠子耳钉,小的。是个女的。”
“女的”两个字,像两根冰冷的针,狠狠扎在郑国栋心上。
他喉咙里那“嗬嗬”声猛地断了,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就往后面倒。
“哎哟!快!搭把手!”李卫国和刚冲上楼梯的孙威手忙脚乱地去架人。
走廊里乱成一锅粥。小警员吓得直往后缩。
二埋汰和三狗子更懵了。
二埋汰捅咕捅咕三狗子,小声嘟囔:“妈耶,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咋还弄晕个大领导……”
孙威架着浑身瘫软、面无人色的郑书记,冲着楼下值班室喊,嗓子都劈了:“老张!叫车!全体值班的!勘验组!带上家伙!给医院打电话派个人跟车!立刻!马上!江边出事地点!”
他又使劲晃了晃怀里的郑书记,语气急促,“书记!您挺住!地点!您女儿最后出现是哪片儿?!这…这得对!”
郑国栋被这么一晃,似乎缓过来点气儿。
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破碎的气音和一个模糊不清的地名:“柳…柳树…湾…”
陈光阳点头:“尸体就是在那发现。”
郑书记瞬间面色更白了。
走廊里脚步声大作,值班的、匆忙套上衣服的干警纷纷提着勘查箱。
照相机往下跑。
楼下院子里,两辆吉普车和一辆带斗的勘察车已经发动,引擎在寂静的夜里轰鸣着。
孙威安排人陪着魂不守舍的郑书记在县局等着,自己一阵风似的冲下楼,脸色铁青,冲着陈光阳低吼道:“光阳,你…你真是…”
“你和哥说,你身上是不是带老仙?”
这已经是孙威第二次问陈光阳了。
陈光阳笑了笑,两步跨到最前面那辆吉普车副驾驶旁,一把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他泥泞的解放鞋在干净的车地毯上留下清晰的污痕,但现在谁还顾得上这个。
摩托车让三狗子和二埋汰带着鱼先回家了。
陈光阳一行人就前往了那江边。
江湾浅滩,县公安局带来的几盏大功率探灯将现场照得雪亮。
仿佛白昼降临在这不祥的夜色中。
湿漉漉的麻袋、扭曲的水草痕迹、被拖拽碾压的泥泞,在刺眼的光线下无所遁形。
也把那股浓烈的腐败气味搅得更加强烈,直往人鼻子里钻。
现场负责人指挥着干警进行仔细的勘验拍照,动作肃穆、有序,但空气中弥漫的凝重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
孙威正低声跟勘验组长交代着什么。
李卫国则陪在郑国栋身边,后者脸色依旧惨白如纸,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被小心打开口的麻袋。
身体微微发抖,连嘴唇都在哆嗦,巨大的恐惧和悲恸已经让他失去了喊叫的力气。
陈光阳站在灯光的边缘,双手插在自己的裤兜里。
眼睛没看那具令人心悸的尸体,也没看悲痛欲绝的郑书记,更没看忙碌的干警。
他已经眯起眼睛看向四周。
江水在灯影外呜咽流淌,风卷过江滩上的荒草,发出沙沙的声响。
重点在靠岸这一边,尤其是尸体被拖拽上来的那片区域附近。
尸体这么沉,估计麻袋里面放了石头。
所以抛尸甚至是杀人现场都有可能就在这附近。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麻袋最初锚住位置稍远一点的地方……
那是一片靠着陡坡、生长得异常茂密的芦苇荡。
枯黄的、比人还高的芦苇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
那里面,风吹不透,灯光也照不进去多少。
没有犹豫,陈光阳朝着这个方向走了过去。
他猫着腰,避开干警们忙碌的区域和地上散落的勘查标记,脚步极轻却异常敏捷地蹿向了那片幽暗的芦苇荡。
解放鞋踩进边缘湿软的淤泥和水洼里,发出“噗嗤、噗嗤”轻微但清晰的声音。
这细微的响动,在嘈杂的勘查现场本微不足道,却像一根针,瞬间刺入了郑国栋几乎失神的神经。
郑国栋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聚焦在陈光阳消失在芦苇荡边缘的背影上。
他下意识地张口,想喊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个干涩无力的“呃……”声。
旁边的李卫国也注意到了,正要开口询问。
“别管他。”孙威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响起。
他不知何时走到了近前,眼睛同样望着那片影影绰绰的芦苇荡,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
“让他去。光阳做事……从来都不是瞎溜达。”
李卫国立刻闭嘴。
郑国栋浑浊的眼神里也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自己也难以置信的希冀。
他似乎想起了孙威之前提到的关于这个猎户的“老仙”传说,虽然荒谬,但此刻却成为了黑暗中唯一飘渺的指望。
芦苇荡深处远比外面看到的更湿泞、更难行。
枯硬的芦苇杆像无数根交错竖立的铁蒺藜,刮擦着陈光阳的手臂和衣服。
脚下是腐烂的淤泥和不知深浅的水坑,冰冷的污水没过脚踝。
刺鼻的水腥气混着底泥腐败的恶臭,几乎盖过了尸体带来的气味。
但他仿佛对这一切浑然不觉,身体像蛇一样灵活地在狭窄的缝隙间游走,目光鹰隼般扫过每一寸泥地、每一丛纠缠的根茎。
风在密集的苇杆缝隙间穿行,发出呜呜的怪声。
就在他凝神搜寻的当口,“啪嗒”一声微响被风送进耳朵。
那不是芦苇杆断裂的声音,更不像是水泡破裂。
陈光阳眼神一凛,脚步顿住。
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左前方浑浊水面上一个巴掌大、半露出来的小水沤坑。
那坑边缘被几根芦苇杆勉强半遮着,浑浊的泥水里,似乎漂浮着一小片与淤泥和水草颜色格格不入的异物,像是……某种坚硬的边角?
他毫不犹豫地涉水过去。
水面浑浊得几乎看不见底。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丝毫嫌弃,直接伸手插进了冰凉刺骨的泥水里。
指头在那片异物沉底的地方摸索、翻搅。
黏腻的淤泥和腐草糊满了手臂。突然,指尖触碰到一个光滑、坚韧的边角!
他立刻稳住心神,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从泥泞中抠了出来,又顺手在旁边一洼浑浊的积水中快速涮了两下
这是一张照片!
照片显然被水浸泡了很久,表面布满水渍的波纹痕迹,颜色也有些模糊晕染。
但画面的主体依然清晰可辨……
一个年轻女子正对着镜头笑靥如花,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微微扬起,更引人注目的是,在她一侧微侧的耳垂上,一枚小巧玲珑、闪烁着柔和光泽的珍珠耳钉清晰可见!
样式和光泽,与麻袋中尸体耳垂上那枚……几乎一模一样!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照片里面还有一个男孩儿!
陈光阳的心猛地一沉,又随即一紧。
他捏着照片湿漉漉的边角,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腐臭的空气。
他不再停留,捏着这张至关重要的发现,转身就往回蹚。
湿透的裤腿沉重地拍打着小腿,带起哗哗的水声。
他拨开密匝匝的芦苇,很快重新出现在了惨白的探灯光圈边缘。
正死死盯着他消失方向望眼欲穿的郑国栋和李卫国,几乎是同时看到了他泥水中出来的身影。
所有人的目光,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他身上。
现场死一般寂静,只剩下风吹过芦苇的呜咽和远处引擎的怠速声。
陈光阳没说话,直接走到郑国栋面前。
没有递过去,只是将那张湿淋淋、沾着泥点的照片摊开在掌心,微微前伸,让郑国栋能看清。
郑国栋的目光像生锈的铁钉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那张模糊的照片上。
当他看清照片上那张年轻、灿烂的笑脸,尤其是那只耳垂上熟悉的珍珠耳钉时……
“咯…咯…呃……”郑国栋喉咙里爆发出一种极度痛苦、濒死野兽般的哀鸣!
他整个人剧烈地晃了一下,若不是李卫国和孙威死死扶着,当场就要栽倒在地。
陈光阳点了点头,然后开口说道:
“重点查一下这照片上的男孩吧,再看一看周围有没有脚印,相信凶手很快就能查出来了。”
郑书记抹了一把眼泪,抬头看向了陈光阳。
“兄…兄弟!谢…谢啦啊!!!!”
郑书记这句话,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和哭腔,充满了极致悲恸中的依赖与宣泄般的感激。
果不其然,随着陈光阳的发现。
那芦苇荡果然发现了其他的证据。
尤其是孙威还在那边发现了一个锤子。
案件逐渐开始清晰了起来,大概率就是情杀。
郑书记悲伤的都已经站不稳,已经让李卫国安排人送回去了。
李卫国走到陈光阳面前,递给他一根烟。
扭过头,眼神里面带着匪夷所思和不理解。
“光阳啊……你说,就他妈这种案子,你都能发现尸体?”
“你认真认真回答回答我的问题。”
陈光阳咧了咧嘴:“我身上能有啥老仙,只不过是正义感爆棚,所以这姑娘找到我,想要我给她一个公道罢了。”
李卫国吧唧吧唧嘴,明显还有些不信。
看着孙威走了过来,刚要说话,就看见了孙威一脸诧异的问向陈光阳。
“光阳,你和哥说,你到底吃啥了,咋啥案子都能让你破了,你这样显得我们哥俩很没有用处啊!”
李卫国认真点头。
“破案在你这儿好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简直就没天理了!”
陈光阳笑了笑,可能这就是他重生而来,就是为了要解决很多案件的命数吧。
李卫国吐出一口烟,然后一本正经的看向了孙威。
“老孙,要不咱来认光阳当干爹吧,是不是也能好使呢……”
陈光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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