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茶香，灌婴只往锅里加入了那些看上去应该是“茶叶”的东西。
“原本这里面需要加葱姜和橘皮的，但我们实在没能在这里找到替代品。”他说。
“这些茶叶都是意外之喜了，味道很像。”
一边说着，灌婴一边握住木柄，往拿来的一个备好的茶杯之中倒入。
路明非都已经做好伸出双手去接的准备了，这点礼仪规矩他还是懂的，但灌婴并没有给他也倒上一杯的意思，而是又将锅架回到火坑上，微微笑着看向他，“想喝？”
“倒也不是很想……”路明非对茶不太感兴趣，如果摆在面前的是一罐可乐那他倒是会有些迫不及待。
“那就好……你们最好不要吃喝这里的东西。”
灌婴吸溜着滚烫的茶水，微感慨了下，“如果没有什么其他重要的事，就准备离开吧。”
“为什么？”
路明非一愣，不明白为何刚才还聊得好好的，灌婴却忽然下了逐客令。
“因为这里不是人该来的地方……你可能还好，但你的朋友们，时间长了，会受不了的。”
灌婴在说这话时中间顿了顿，似乎想说些别的什么，可还是止住了，回到先前的话题上。
“看你们身上应该也没带什么吃的吧？这里的水和我们种出来的粮食，你们都是吃喝不了的，饿倒是饿不死，但会越来越瘦，直到变成枯骨……除非你们想要变成和我们一样的东西。”
他稍作停顿，似乎是给路明非思考的时间。
“你们……变不回来了吗？”路明非问。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想变这样就变这样，想变回去就能够变回去？”灌婴哈哈一笑。
“小路，你知道为什么当时陛下要严令禁止有关于龙的一切信息，也不在外边留下我们有关的任何信息吗？”
“为了……保密？”路明非觉得自己好像说了句废话。
“保密又是为了什么？”灌婴接着追问。
路明非老实摇头。
“为了避免所谓‘长生不老’之事为后人知晓，而后引来大患。”
灌婴解释道，“陛下雄韬武略，称以布衣提三取剑取天下乃天命也，命在于天，合该顺应天命……可有秦始皇前车之鉴，陛下担心子孙后代之中有追求长生之志者。
你想想，我这样的，算不算是长生不老？”
他自嘲也似地笑了笑。
“虽然我活了这么久，但我觉得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可有些事没有真正经历过是不会清楚的，在当初我听方士说这事时心中也禁不住生出了渴望……后悔啊，后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当我开始后悔时，我已经在这里，无法离开了，包括其他人也是……想要在这里能够生存下去，是有代价的。这个代价就是我们从此无法再适应外面的人世了，很难说我们还能算得上人。
我们先前只是普通人，我也是在外边假死之后才进来的，变成这样倒也没什么。可如果是一个皇帝到这里边来长生不老……后果可谓不堪设想！”
路明非肃然起敬。
正经的历史课，他没兴趣听，但高一时历史老师教课时说着说着就喜欢讲故事，而且这些故事还不在课本上，属于是八卦的类型，这也就导致路明非总能集中精神去听。
其中正好包括这部分。
汉高祖刘邦面对生死的豁达这点他是清楚的，而关于“子孙后代追求长生”的提防……实在是先见之明！甚至可以说是带点预言色彩了。
因为，都没过多久，就刘邦的曾孙，汉武帝刘彻，典型的年轻时雄才大略，年老时因为追求长生弄出了一大堆祸事！
要是刘彻当时知道还能这样长生不老，说不定会带着一帮文武大臣想方设法把这尼伯龙根的入口打开，并且维持住，然后当个不知道多少年的皇帝？
后期的刘彻已经有些望之不似人了，路明非觉得他是真能干得出这事的，要真是那样，也不知道现在的历史会朝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
哪怕事后刘彻被推翻（这点路明非毫不怀疑，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了，每到关键时刻总会天降猛男），可龙族存在的历史也无法再被隐瞒，再之后就是所有人都知晓……
要是越来越多的人进入到尼伯龙根之中转化怎么办？
路明非是看过资料的，远古时期龙族文明璀璨发达，人类就是它们的仆人，直到龙族的统治被推翻。可要是大多数人都进行这种转化，生活在尼伯龙根里……尼伯龙根怎么说也是龙造的，到时候生死存亡岂不是在敌人的一念之间？！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想明白了。”
灌婴注视着路明非，“害怕么？”
“怕。”
路明非接着点头，面对灌婴时他的白烂话被动罕见地被抑制住了，只是化身无情的点头或摇头机器。
甚至可以说是细思极恐！
“我也怕……可直到我想明白这点，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所以每当想起这事，我就忍不住的庆幸。庆幸陛下有先见之明，目光长远。”
灌婴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那潇洒的气势看上去并不像是在喝茶，而是饮酒似的。路明非不知道他们这里有没有酒，发酵是需要微生物反应的，而尼伯龙根这个死人之国……很难说能否做到。
“所以就让这件事在这里掩埋吧……我们的存在是为了一个目的，现如今既然这个目的已经结束，那我们再存在的意义，就只剩下错误了。”
灌婴注视着路明非的双眼，“我不能让我成为罪人，你可以理解么？”
“……可以。”
路明非有些木然，他几乎是倾刻间就理解了灌婴的意思——如果有人知道灌婴的存在……哪怕是现代，也会有人想要长生不老的。
“可如果是这样……你还愿意放我们走？”路明非忽地反应过来。
保守秘密的最好办法，就是让知道秘密的人永远开不了口才对啊？
“我没办法，只能选择相信你了。”
灌婴坦然一笑，手指轻点路明非手中“安分守己”的霸王枪，“能够得到那杆枪的承认，而且看着貌似比在项羽手里还听话，我可不是你的对手。”
他说罢，站起身，潇洒地拍了拍衣侧，“好了，故事就讲到这里吧，我让人送你们离开……”
话音未半，忽地停住。
在这一瞬间，灌婴给路明非的感觉完全不像是一个普通的乡下老人了，时间没有抹平他的棱角，只是将那锐气藏得更深，累积得更多，而此时此刻它们尽皆激活！
金光迸发，他冷冷地看向一侧，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向不知目的的远方。
片刻之后，四周隐隐地震动起来，墙壁、大地，愈演愈烈，甚至让人有些站立不稳。
“看来你们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
灌婴深呼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还有什么人，和你们一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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