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卫按住腰间挎刀,正欲重新盘查,一只细白修长的手突然捏住他的袖角。
他回头。
沈渝哭得梨花带雨,“这位官爷来得正好,您可得给奴家评评理!奴家和台上那几位姐姐是一块儿进来的,可是老板只让他们登台表演,却不许奴家登台!奴家空有一身本事,竟无处施展!官爷~~”
青年的语调一波三折委委屈屈,比楼里的美人还要嗲。
麟卫沉默。
对味了。
献媚争宠,这才像是青楼!
他甩开沈渝的手,冷冷道:“撤。”
一行官兵风风火火地去下一家了。
众人呆了一瞬。
沈渝竟然还有这作用?!
闻星落也松了口气。
她往楼上送了壶花雕酒,本欲抽空和谢观澜说说话,岂料重新回到大堂时对方已经不见了。
正狐疑,香君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附耳低声道:“主子让我转告星落小姐,他有事外出一趟,请你不要担心。”
闻星落蹙眉,“外面那样危险,有什么事值得他亲自外出?”
香君吸了一口烟,妩媚笑道:“妾身不知。”
闻星落目送她去招待客人,不由抱紧茶盘。
谢观澜……该不会是去宫中拿白玉京的藏宝图了吧?
花满楼热热闹闹的,闻星落却没心情和谢拾安他们一起胡闹。
少女凭栏而立,朝皇宫方向翘首以盼。
宫楼巍峨错落耸立,即便是深夜,也依旧有禁卫军严防死守。
临近黎明,御街灯火渐稀,天穹上隐隐有星子坠落,幽暗的天色下,愈发显得远处那座皇宫斗拱獠牙如同吞人的凶兽。
少女的手紧紧扣住扶栏。
“谢子衡……”
不知又过了多久,街面起风了。
长风吹落了闻星落绑在头上的汗巾,少女的满头青丝顿时纷飞如瀑,她连忙转身去捡汗巾,却有客人提前一步捡起了那块汗巾。
那客人喝多了酒,醉醺醺道:“好一个……好一个国色天香的小美人!给……给爷亲个嘴子!”
闻星落嫌恶避开,那人却不依不饶,还要往她身上扑。
闻星落眉头紧锁,往后退了几步,冷不防撞进一个宽厚的胸膛。
她回眸。
谢观澜穿着夜行衣,大约才从外面回来,身上还沾染着雨水的寒气。
他眉骨下压,在酒鬼扑过来的一瞬间,面无表情地捏住了他的咽喉。
骨骼碎裂声被楼下大堂的嘈杂覆盖。
闻星落看着酒鬼头颅扭曲倒地不起,脸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谨慎的替谢观澜摘下夜行衣。
她小声道:“你去了皇宫?”
“嗯。”谢观澜取出一卷羊皮纸,“魏夫人被谢折幽禁在他的寝殿,明珠宫无人看守,我很容易就从牡丹花树下挖到了这东西。”
羊皮纸很有些年份了,上面仔细绘着细细密密的舆图,果真是白玉京的藏宝图。
谢观澜借着烛火翻看了两遍,将图纸牢牢记在了心里。
见闻星落只看着自己却不说话,他道:“怎么了?”
闻星落抱住他的腰身。
将脸颊贴在青年的胸膛上,她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轻声道:“我很担心你。”
“担心我?”
“你知不知道你做这件事冒了多大的险?我害怕你被谢折抓到,我看着皇宫的方向,一整晚都心绪不宁!我吃不下东西,也不想和四哥哥他们玩闹,我只想着你!”
少女鼻尖泛酸,因为哽咽的缘故,声调已是支离破碎。
她紧紧抱着谢观澜,泪水无声无息地濡湿了他的衣裳。
她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她得到了许多人的爱,可她得到的越多,就越是贪心。
母亲也好,谢观澜也罢,她贪心地不想失去任何人。
谢观澜垂眸。
怀里的小姑娘香软温暖。
她主动抱着他,缱绻而又依恋。
他几乎能想象到,她是如何孤零零站在扶栏边,眼巴巴盼他盼了一整晚的。
天底下,怎么会有小姑娘这么乖?
谢观澜的心犹如融化的坚冰,伸手将她的脑袋扣在怀中,哄道:“对不起。”
闻星落仰起头,“接下来,咱们只需等谢折动身前往白玉京,然后趁着禁卫军放松戒备,扮作寻常百姓混出城外,再和陈世子他们汇合,是不是?”
谢观澜抚摸着少女的情丝。
低垂的薄薄眼皮遮掩了瞳孔里的晦暗和凶悍,他没说自己打算直接去白玉京杀谢折,只让她安心般道了个“是”字。
窗外有焰火盛放。
闻星落重又伏进谢观澜怀中,嗅着他身上的松柏寒香,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同母亲、表姐还有谢序迟用膳的场景。
母亲被谢折幽禁在了他的寝殿。
她不知道母亲现在好不好,也不知道母亲打算如何对付谢折。
她深深闭了闭眼。
她不想出城。
她想去……
白玉京。
黎明之前,焰火照亮了整座上京城。
花满楼繁华散去,客人相继离开,只余下大堂里的一桌桌狼藉,空气里残留着酒香和脂粉香,掺杂了夏夜的湿润雨汽,像极了墙根处的青苔藓味。
“阿厌。”
灯火零星处,谢序迟叫住了谢厌臣。
两人都已褪下裙衫换成了原本的装束,虽都是胜雪白衣,却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谢厌臣转身看他。
谢序迟轻声,“过去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谢厌臣沉默。
谢序迟慢慢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递给谢厌臣一个蜂蜜糕团,“托楼里的花娘去夜市里买的,听说是上京城最有名气的糕团师傅做的,可我尝着,终究不及姨娘做得好吃。你……要尝尝吗?”
烛火映照着谢厌臣的眉眼。
青年生得仙姿鹤逸,眉心一点朱砂,宛如一张天生的观音面。
谢厌臣看着他捧在手里的糕团。
良久,他接过,“听说,你是宁宁同母异父的大哥。”
谢序迟弯了弯眼睛,“是。”
谢厌臣咬了一口蜂蜜糕团。
“是不及我姨娘做得好吃。”他评价,顿了顿,又道,“宁宁很在乎她的亲人,你既是她的哥哥,看在她的面子上,我便不会再恨你。只是原谅一事,殿下,我依旧做不到。”
谢序迟的身体绷得很紧,眼眶却悄悄红了。
不恨,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他凝视着谢厌臣,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同他诉说,可是话到嘴边,却全部化作一声叹息。
那样轻的叹息,似吹过面庞难以用笔墨描摹的一缕风,似葳蕤春夜里一个难以记住的梦。
谢厌臣若有所感,“你要走了?”
另一边。
后厨。
谢拾安闹着肚子饿,谢瓒背着香君,带着他偷偷来厨房找吃的。
“臭小子,会喝酒吗?”
谢瓒没找到吃的,却找到了一坛酒。
谢拾安摩拳擦掌,“看不起谁呢?!我酒量可好了!”
谢瓒失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走的那年你才丁点大,乳臭未干的小萝卜头似的,这就会喝酒了?大哥不可能带你喝酒,二哥又不住在府上,谁教你喝酒的?”
谢拾安拿起葫芦瓢,舀了一勺酒送进嘴里,垂着眼睛含混不清道:“你走的那年,大哥去边境打仗了,父王常年住在军营里,祖母又生了病。府里没人管我,我自己就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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