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
壶天空间之内,云雾缭绕,妖树分身的虬枝藤蔓交织成巨大的藤床,宛如一方天外仙榻。
赵无羁懒散斜倚,花青霜等四女或卧或伏,青丝与衣袂垂落间,与飘渺云霭共舞。
九重天外一场生死大战后,能安然回转,与道侣在这云端藤榻上嬉闹放松,便是以他如今道君之尊,亦不免贪恋这紧张压抑后的片刻欢愉。
“夫君.”
南知夏青丝如瀑散在赵无羁胸前,指尖无意识卷着他一缕发梢,轻声问道,“你与苍云子还有剑君前辈此次闯那九重天受了这么重的伤可有顺利调查清楚九重天的状况?”
赵无羁抚弄她秀发的手微微一顿,眸中笑意渐敛,摇头沉声道:“不算顺利。本以为见到那九重天外的堕落天道真容,诸多疑惑自会解开,却不料可是现在看来”
他眉头微蹙,“反倒是谜团更多了。”
“师兄何必心急?”
李诗雨跪坐身后,纤指力道适中地揉捏着他肩膀,朱唇凑近耳畔呵气如兰,“既还有未解之谜,我们慢慢探查便是。
以你的本事,迟早能弄个明白.只是下次定要更当心些。”
“不错。”
花青霜清冷玉容难得浮现忧色,素手攥紧他袖角,“我不想再见你伤成那般模样.纵使末法真至,以我们积攒的诸多资源和灵脉,大不了再熬三百载。即便境界衰退,也总好过.”
她话音微滞,似不愿再言那不吉利的话。
“就是!”
严岚红衣半解,突然翻身压来,凤眸灼灼逼视,“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莫非让我们四个都守活寡不成?”
“呸呸呸!”
南知夏慌忙支起身子,嗔恼道,“严姐姐尽说晦气话!我、我才不想夫君出事,孤独终老.”
“我可不是那意思.”
赵无羁望着四女为自己争闹的模样,唇边不由漾开一抹笑意。
这云霭间四张或嗔或忧的娇颜,胜过世间万千霞光。
得道侣如此,虽然九重天外劫火滔天,末法劫难也还未化解,至少此刻是心安的。
而且,四女皆是天赋绝伦之辈,个个身具紫光绝顶的灵性资质,悟性更是超凡脱俗。
其中修为最高的花青霜,已然触摸到元婴圆满的门坎,突破在即。
有赵无羁这位化神道君亲自指点化神之道,她们未来晋升化神境界,不过是时间问题。
与四位道侣温存片刻后,赵无羁便与妖树分身一同离去,继续潜心修行,为冲击合道之境做准备。
他重新来到当年发现建木残根的地底熔岩洞穴,炽热罡风扑面而来,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轰!!”
妖树分身纵身跃入滚滚岩浆,庞然如山岳的躯干猛然一震,两千丈高的巍峨树躯宛如远古巨灵降世。
虬结如龙的根须迸发出璀璨青芒,每一道纹理都似星河倒悬,悍然插入沸腾的岩浆深渊。
“轰!!”
岩浆长河被硬生生撕开巨口,数十条水缸粗细的主根如饥蛟入海,瞬间穿透千丈岩层。
根须表面浮现的建木道纹青光暴涨,每道纹路都似远古龙章,在炽流中吞吐着九州气脉的精粹,将赤红岩浆都映成翡翠色。
“隆咔咔!!”
地壳深处传来雷鸣般的闷响,主根分裂出万千细密须络,宛如活物般沿着中州地脉疯狂蔓延。
有些根须缠绕着地火灵髓,将赤红如血的精华抽吸入体。
有些则洞穿阴煞矿脉,吞噬着沉积万载的玄阴之气。
最惊人的是三道最为粗壮的龙形主根,它们裹挟着摧山断岳之势,径直向九幽方向突进。
所过之处,岩层如腐土崩解,隐约可见根须末端已泛起九幽特有的幽冥紫焰,竟是打算直接去抽取九幽深渊之力!
昔日的远古建木,便是汲取九幽生长,而今妖树分身也是同样效仿。
建木道韵的霸道,在此刻是展露无遗。
根须延伸之处,有玄奥的建木虚影在根须间时隐时现,仿佛远古神木跨越时空投下威能。
“好!如此一来,分身我倒是无需担心了。”
赵无羁重瞳闪烁,目视着地底土层中不断向下延伸的根须,心中欣慰。
甚至此时,他的第七枚阴珠都是再度触动,又有一门地煞术被点亮,正待解封。
“应该是要引出土行术了.”
赵无羁思索,“不过有远古仙庭那至宝药炉内的九阴九阳珠投影存在,我要解密剩余的地煞术,都已不是难事。”
此时,妖树分身的根须仍在向下疯长,建木道韵霸道绝伦。
在这灵气枯竭的末法时代,唯有效仿昔日的远古建木,汲取九幽之力,方能为要树分身冲击合道积累足够底蕴。
否则以如今天地灵气衰微的程度,根本不足以支撑赵无羁本尊与分身同时突破。
“轰!”
根须突然刺穿最后的地脉屏障,幽蓝冥火自裂缝喷涌而出。
赵无羁嘴角微扬。
此番妖树根须探向九幽,也是他有意为之。
既是培育分身,更要借建木特性,撼动九幽,同时试探九幽深处那六大祖魔的虚实,窥探那六大祖魔的真正实力。
尤其是他先前从那枚残破黑棋的虚影中窥见的煌煌异象。
那轮巨阳中的伟岸身影闭目刹那,六轮黑月沉坠九幽的诡谲画面,始终如阴云萦绕心头。
他也不清楚,那黑月西沉之景,莫非暗示着九幽深处还藏着这片天地的什么隐秘?
此刻,妖树分身的虬龙根须正如蛛网般在地脉中蔓延,不断向着九幽深处挺进。
而赵无羁亦是大袖翻卷,身形化作一缕清光没入第三壶天空间,径自向着与壶天秘境相连的远古仙庭掠去。
远古仙庭之中,浩瀚如海的灵气奔涌而来,其浓度简直堪比七级灵脉。
赵无羁如今灵性资质已达到当世绝顶,周身窍穴大开,如长鲸吸水般将八方灵气纳入体内。
他倏然从怀中取出那朵得自炎绫罗的南明离火莲,指尖轻抚莲瓣上镌刻的“入水“真传道纹。
曾经以截道真意强行逆推因果的画面,再度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那画面之中,黑袍天尊于三十三重天上广袖翻卷,星火坠落的景象历历在目。
“我与炎师妹的这一缕因果纠缠.或许是与孟启元天尊有关.”
赵无羁眸光深沉,摩挲着火莲底部蝌蚪状的道纹。
若要解开这方天地的诸多谜团,或许这远古仙庭才是关键所在。
如果能以开壁术配合内景秘境。
逐步掌控这玄妙地与仙庭虚影,说不定能触及四大天尊遗留的大道真传。
届时,不仅天地隐秘可解,便是那大乘准仙的通天之道,也未必不可期许。
一念至此,他翻手收起南明离火莲,指诀骤变。
假形术清光流转间,身形已是再度化作那位头戴进贤冠的仙吏赵正的模样。
他青衫振袖,化作一道惊虹,向着远处建木虚影撑起的仙庭掠去。
与此同时,河外列州,九幽最深处。
贪魔与嗔魔的狞笑在幽暗深渊中回荡,宛如万千冤魂恸哭。
它们猩红的魔瞳穿透九幽迷雾,直达外界九重天的边缘。
尽管如今已时隔十多日,但它们却仍是清晰把握到了九重天上的异动。
知晓赵无羁等人必然已是在九重天上铩羽而归,没有讨得任何好处。
“嗬嗬.”
贪魔舔舐着獠牙,魔音如刮骨钢刀,“那姓赵的小子,只怕已是如昔日那些闯九重天的可怜虫一样,撞得头破血流,遭受了重创。”
“本座嗅到了紫薇和中天的气息”
嗔魔的魔臂舒展,搅动九幽浊气,声音如万鬼嘶鸣,“他们都不过是区区化神,竟能惊动这两位,定然已是付出了惨痛代价。”
贪魔三颗头颅同时露出贪婪之色,粘稠魔涎滴落深渊:“紫薇、中天.当年不过是我等晚辈,若非渡劫时被我们暗算渡劫失败,不得不在孟启元的帮助下兵解转修散仙”
它腹部魔脸突然扭曲,发出尖锐嗤笑:“可惜啊可惜!这两个小家伙如今还能借天道苟延残喘,我们兄弟却被那贼老天镇压在此天道不公!”
“轰!”
怨魔的咆哮自祭坛底部炸开,漆黑魔气如火山喷发:“可恨!若非天道压制,本座早该吞尽九州生灵!老天无眼。”
无数怨灵在魔气中哀嚎,凝聚成一张张扭曲怨毒的人脸。
“桀桀桀”
恶魔猩红的魔瞳在九幽深处闪烁,发出刺耳狞笑,“老天的确无眼!若是有眼,这贼老天也不至于如今堕落至此,敌我不分。
赵无羁那小子不自量力,闯九重天铩羽而归,其实也正是天助我等!”
“他们已经失败了。”
憎魔周身缠绕着漆黑魔气,六只魔臂兴奋舞动:“妙极!就让这方天地彻底沉沦末法浩劫,多来几次,那堕落天道,迟早崩塌届时”
它腹部魔脸突然扭曲嘶吼,“便是吾等重见天日之时!魔主天地,重铸六道,再立轮回!”
“不止是地狱六道,就连那天庭”
怨魔从祭坛中探出狰狞头颅,粘稠魔涎滴落深渊,“也该由吾等来重建!“
六大祖魔正在肆意狂笑,九幽深处突然传来一阵诡异波动。
它们惊觉自身魔元竟在缓缓流失,仿佛被无形之手抽离。
“嗯?这是.建木的气息?!”贪魔三颗头颅同时发出震怒咆哮,“是赵无羁那小子在捣鬼!”
“吼!!”
六魔齐声怒吼,九幽浊雾为之沸腾。
那久违的、被建木吞噬力量的恐惧,如同远古梦魇再度降临。
虽然此刻流失的魔元不过涓涓细流,远不及昔日的远古建木吞吐九幽时的浩瀚威能。
但这微弱如萌芽的威胁,却让六大祖魔魔瞳中纷纷浮现出惊惶之色。
“吼,必须阻止他!”
嗔魔的魔臂狂舞,魔瞳中喷薄出滔天怒焰。
“如何阻止?”
贪魔张开大口同时发出刺耳尖啸:“如今九幽魔仆已是陨落!我等真身仍被封禁镇压,如何出手阻拦?”
祭坛深处突然传来怨毒冷笑,仿佛万载寒冰刮骨,“嗬嗬.诸位兄长,莫非忘了,我们还有最后一道禁忌秘术,始终未曾动用”
幽暗魔气中,怨魔的猩红独眼缓缓睁开,眼底翻滚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现在.那个从未动用过的法子或许可以尝试了。”
远古仙庭,瑞霭千条。
玄穹道宫外,天工仙君端坐九重云台,周身环绕着器炼真火凝成的道韵金莲。
每一瓣莲叶舒展开来,便有万千炼器至理化作实质道纹洒落,引得台下众仙吏如痴如醉。
赵无羁化身的“赵正”此时盘坐在其中一个玉席上,把玩着手中的仙吏腰牌。
此时,他的识海阴阳珠内,煮石术与黄白术的熟练度波动交织,在这天工仙君讲道的点拨下,熟练度不断提升。
他余光扫过身侧。
炎绫罗正以火灵玉简记录道纹,绛红衣袖随她掐诀翻飞如蝶,与陆明等人低声论道时,笑语嫣然,眼角那颗朱砂痣在云霞映照下艳得惊心。
“这些道友的鲜活面容如今都已逝去”
赵无羁眼神中浮现一丝复杂与感慨,脑海深处蓦地浮现九重天外那些被劫浊锁链贯穿的腐朽道体。
眼前谈笑风生的道友与记忆里形神俱灭的残影重重交迭,令他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赵师兄?”
炎绫罗突然转头,鬓边珊瑚步摇叮咚作响,“你近来瞧人的眼神,还真是古怪呢,都在想些什么?”
女子伸出玉葱似的指尖,在他眼前晃了晃,带起一缕南明离火的焦香。
“不过想起些陈年旧事罢了。”
赵无羁轻笑掩去异色,袖中的腰牌收起,道“天工仙君今日所讲的'万宝归源'之道,倒让我对淬灵篇有了新悟。”
陆明闻言抚掌插话:“再过十载,紫薇仙王开讲星罗棋局,届时星河为盘、星辰作子,必是一场千年难遇的盛会赵师弟可莫要错过这场机缘。”
赵无羁作揖正要感谢,远处祝融殿突然传来编钟清鸣。
殿脊上的赤焰金鸾雕塑竟似活过来般仰首长啼,眼瞳中喷薄出三尺真火。
炎绫罗衣袖一挥,南明离火化作虹桥:“祝融、共工二殿禁制已开,诸位道友速随我来。”
众仙吏欣然起身,纷纷起身前往,衣袂飘飘间尽显仙家气象。
行至共工殿前,赵无羁忽觉心神一颤。
那幅绘着共工怒触不周山的浮影玉壁上,崩塌的苍穹裂隙中竟浮现出一幕幕虚影画面。
细看竟似是与他从黑色棋子中看到的画面颇为相似,那些被祥云柔化的上古神战场景,青鸾玄龟皆如泡影般虚实交错。
待众人于祝融殿落座,赵无羁借论道间隙低声,向炎绫罗问起祝融殿传承之秘。
这位身披赤焰流霞裙的祝融殿真传指尖不假思索道:“所谓祝融,其实是代代相传的尊号。上古时曾有位大乘天尊执掌此位。
我们祝融殿的后来者穷尽毕生修行,也不过想重现当年荣光。”
她掌心灵火忽明忽暗,“如今殿中最强者蔺仙君,也只是将本命道种融入地心熔岩,勉强触到合道门槛,这已是我们祝融殿六百年来的最高成就。”
共工殿情形亦是如此。
听着炎绫罗如此讲述,赵无羁不由陷入思索。
曾经他所得的那枚黑色棋子内盘古开天、女娲造人的神话光影,与眼前仙庭传承竟有种诡异的割裂感。
那些被世人供奉的远古神祇,或许从来都不是什么天生神圣,而是一个个被岁月神化了的修道者名号。
被九州众生膜拜的远古圣名,不过是在岁月长河里被香火镀上了不朽金身。
如此看来,过去的神话传说似乎是虚假的,与他曾经的那个世界并不相同。
那么过往朝代的那些历史呢?是否也是虚假的?
“虚实.”
他隐约似乎把握到了这片天地背后曾经一直被误解的另一面。
赵无羁猛地抬头,目中浮现一丝不可置信。
建木之巅的药炉虚影正在吞吐灵雾,三十三天外的天尊道韵如琉璃般泛起裂痕。
某种比九幽劫雾更可怕的明悟似利箭击中了他的心头。
若仙神是假,历史是假,那这方承载着亿万生灵的天地.
“莫非这方承载芸芸众生的天地”
他道心剧震,想到了自己经常以嫁梦术缔造梦境世界的景象。
便是这虚幻的远古仙庭,在他的梦境世界中,都恍若真实。
炎绫罗这些早已逝去的仙吏道友,仍在他的梦境世界中扮演着一个个鲜活的角色,谁都不清楚这一切的虚假。
唯有他自己知晓,宛如举世皆醉我独醒。
那么这个世界,有没有可能也是天道沉沦时.一场未醒的春秋大梦?
因天道沉沦昏睡,世人也皆陷入虚幻中,难以醒来。
阴阳珠内,蓦然浮现嫁梦术最后一道真诀,大梦三千界,庄周未醒时。
嫁梦术彻底步入出神入化的境界。
赵无羁眉心的截道真意自发凝成金线刺向虚空,“难道这天地寰宇,都只是某位存在的一场大梦?”
(爱腐竹小说网http://www.ifz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