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营村,代销店门口。
上午,忙完家务后,胖婶、赵兵媳妇等一群老娘们和几个闲汉又坐在代销店聊闲篇。
现在进入九月中旬,天气没那么热了,往年这个时候是代销店最热闹的时候,可今年却少了几分氛围。
原因也很简单,快嘴媳妇和王大脚缺席了。
张玉珍送走最后一个买酱油的村民,也搬了个凳子凑过来,掐着手指念叨:“可有日子没见王大脚了。她家咋的了,出啥事了?”
胖婶说道:“嗨,还能是啥事?无非是当初她去四季青公司闹事,人家不跟她家合作建大棚了,眼瞅着跟她一起报名的种植户的大棚都建起来了,她心里不得劲,在家怄气呗。
前几天我去看她,头发都愁白了。”
张玉珍诧异道:“娘嘞,真的假的,头发真白了?”
胖婶应道:“那还能有假?那真是上大火了。”
赵兵媳妇说道:“谁说不是呢?俺家的大棚早就建好了,地里的菜苗都移栽到棚里了,中午的时候,俺得去地里给赵兵送饭,下午跟他一起在棚里干活。虽然累一些,但眼瞅着菜苗长高,越来越有盼头了。”
胖婶提议:“要不,哪天咱们一起去大脚家,劝劝她?”
赵兵媳妇说:“俺就不去了,俺家种了大棚,俺要去了,她更闹心。”
胖婶看向一旁的张玉珍:“玉珍,要不咱俩去?”
张玉珍想了想,摇头:“俺家小虎也在四季青公司工作,俺去也不合适。”张玉珍担心王大脚会托自家说情,给儿子添麻烦。
“也对,可俺一个人也不想去啊……”胖婶叹了一声。
张玉珍提议:“要不你叫上快嘴媳妇一起去。”
胖婶撇撇嘴:“可别提她了,自打她家快嘴从南方打工回来,这都过去多少天了,她连门都不出了。那老爷们就那么香?”
张玉珍和赵兵媳妇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三人的笑声,引得旁边打牌的几个闲汉也往这边瞅。
赵兵媳妇小声道:“其实,俺觉得……快嘴媳妇不出门,也许不是因为快嘴,而是有其他原因。”
胖婶来了兴趣,眯着小眼问:“赵兵家的,你都知道啥,快跟俺们说说……”
赵兵媳妇露出为难神色:“诶呀,这话咋说呢……”
胖婶看到她这副表情,知道里面肯定有内情,八卦之心顿时燃起,抓住赵兵媳妇的手:“赵兵家的,你小声跟俺说,俺保证不告诉别人……”
“诶呀,娘嘞。”张玉珍突然叫了一声,把胖婶吓了一跳。
“玉珍,你一惊一乍的干啥,俺差点被你吓死。”胖婶拍着厚实的胸脯。
张玉珍没说话,用手指着马路的东头,胖婶扭头望去,一眼就看到了往代销店走来的快嘴媳妇,顿时有些心虚,随后,她又发现快嘴媳妇怀里抱着个……孩子!
“娘嘞,快嘴家的,你打哪弄了个孩子?”胖婶惊讶出声,立刻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
快嘴媳妇脸色微变,抱着孩子的手轻轻哆嗦了一下,随后又抱紧怀里的孩子,小姑娘依旧黑乎乎的,但比之前圆乎了不少。
她家男人把孩子带回来有一段时间了,孩子都是她在带。她虽然年纪不小了,但之前一直没有孩子,头一次照顾孩子的她手忙脚乱,很辛苦,可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感。
她已经打心眼里将这个孩子当成了自己闺女。
这些天之所以没有把孩子带出来,也是担心村里人说闲话,但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她知道这一天是躲不过去的,趁着天气还不冷,今儿个把孩子带出来。
她自己就是个爱说闲话的,也知道其他人见到自家抱回来的孩子,肯定也会说闲话,可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退缩,越要挺直了腰杆,大声说话,大声怼回去,这样以后才没人敢拿这事来说嘴。
“哈哈……”快嘴媳妇咧着嘴,大声说道:“这是俺家的闺女,今儿个特意抱出来给你们瞧瞧……”
代销店外的人都被惊到了,一个个张大了嘴巴……
……
临近中午。
四季青公司的食堂里飘着饭菜的香味。
马援朝刚干完农活,来食堂吃饭。他走到食堂外的水龙头前洗把脸,又洗了洗脖子里的毛巾,搓了搓脸,随后把毛巾挂回脖子里。
看着眼前五百多平米的大食堂,马援朝心中感慨万千。
他和李哲家是邻居,关系不错,谁家有活都会相互帮忙。去年这个时候,两家条件差不多,都穷得很稳定。
结果,李家老二贷款建了个大棚,当时他还觉得这李家老二瞎胡闹,简直就是个败家子。同时心里也腹诽老李在家里没威信,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住。
谁曾想,这才过去一年时间,李家不仅没败落,反而成了村里的暴发户,从一个大棚扩建到几十个,还在村里盖了二层小楼,李家老二更是开上了洋车。
娘嘞,这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根本不敢想。
他原本那一丝不服和妒忌,也都没了,剩下的只有羡慕。
前些天,他带着黄桃罐头和麦乳精去了李家,托老李的关系才进了四季青公司。虽然活累一些,但给的工钱高,还管饭,嘿,整个廊方市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工作了。
马援朝进了餐厅,从架子上拿了自己的饭缸,走到窗口打饭,他对着李酒缸笑道:“酒缸,今儿个中午吃啥?”
李酒缸说道:“今儿个吃大锅菜。”
“有肉吗?”
“那必须的,肉、豆腐、粉条都有,香得很。”李酒缸拿着勺子,将满满一勺子的菜放进他的饭缸里。
“酒缸,多来点肥的。”马援朝笑道。
李酒缸挑了几块肥肉,一并放进他的饭缸里,又递给他两个馒头:“那边的锅里有绿豆汤,要喝自己盛。”
“好嘞。”马援朝找了个位置坐下,先咬了一口馒头,馒头又宣又软,他又大口吃菜,大锅菜香得冒油,十分地道。
“呼噜呼噜……”没一会儿,他就吃完了一缸子菜和两个馒头,又走到窗口打饭:“酒缸,再来一份。”
李酒缸又给他打了一份菜,递过去两个馒头。
马援朝说道:“两个不够吃,再来两个。”
李酒缸瞪了他一眼,没说话,又塞给他两个馒头。
“嘿嘿,谢了。”马援朝笑了笑,端着饭缸回到座位上,大口吃着饭菜,没一会儿,又吃完了一缸子菜和两个馒头,打了个饱嗝。至于剩下的两个馒头,他直接揣进了兜里。
他家一共四个孩子,两个小的才十来岁,正是能吃的时候。一家人平常吃的都是二合面的馒头,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白面馒头。每次他把白面馒头带回家,孩子们都抢着吃,能乐上大半天。
他把饭缸里的菜汤喝了,起身去打了一缸子绿豆汤喝,能防中暑。
他盛了大半缸子绿豆汤,正准备往座位上走,却看到墙上贴了一张白色的告示。他好奇地走过去看,一开始还有些漫不经心,看着看着脸色大变,手一哆嗦,饭缸里的绿豆汤撒了出来。
“娘嘞,这是谁贴的告示,凭啥不让俺们免费吃饭了!”马援朝语气中透着不满。
他的声音颇高,顿时惊动了其他吃饭的人。
坐在旁边的李振生问道:“咋的啦,你喊啥,吓人一跳。”
马援朝指着告示:“振生,这上面写的你都知道了?”
“俺知道啥?它认识俺,俺可不认识它啊。”李振生笑道。
“你还有心情笑,这上面写着,以后食堂不免费了,员工也要付钱买饭。”马援朝大声说道。
他的话惊动了其他员工,大家都纷纷凑过来看告示。
识字的人挤到前面看,不识字的在一旁打听,场面闹哄哄的。
很快,食堂要收费的消息传遍了食堂,新员工们低声议论,都带着些许不满。
李酒缸从后厨走了出来,问道:“嘿,你们都围在这,闹哄哄的干啥呢?”
李振生问道:“酒缸,以后食堂吃饭要收费,你知道不?”
“知道啊,吃饭付钱,那不是应该的嘛。”李酒缸说道。
马援朝急了:“酒缸,话不能这么说。俺当初进公司的时候,李总可是说了员工免费就餐,这才吃了几天就改了,这不是骗人嘛。是不是得给俺们一个交代。”
其他新员工也纷纷附和。
“是啊,公司不能说话不算数。”
“没错,李总也不差钱,没必要克扣俺们这点饭钱。”
李酒缸的脸色沉了下来,指着马援朝:“马援朝,把你兜里装的东西拿出来,让大家伙都瞧一瞧,不用李总来,我就给你一个交代。”
马援朝脸色一变,赶忙双手捂着衣服兜:“你……这……”
即便马援朝不拿出来,在场的人也知道他兜里是啥——他每天都会往家带两个馒头,其他人又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到。
“你什么你,怎么不说了?李总说了让员工免费吃饭,可没说让你往家里带。”李酒缸说道。
马援朝脸一红,狡辩道:“又不是我一个人带,别人也拿了,我是看到别人带,自己才带的……”
李酒缸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不光你带了,其他人也带了。而且,不光有人往家带,还有人浪费粮食,这才是公司停止免费吃饭的原因。在指责公司之前,先想想你们自己做得对不对?”
李振生问道:“酒缸,那以后食堂的饭菜贵不贵?不会要高价吧。”
李酒缸继续说:“大家伙放心,李总已经说了,食堂就是为了给大家实惠和方便,不仅不会贵,反而会便宜卖给大家,让大家吃好吃饱。
另外,公司还会给大家一些餐补,也就是餐费补贴。这么一算,其实花不了几个钱。”
一个新员工说道:“俺还是觉得免费吃饭更实在,说实话,我当初就是奔着这个来的。”
“你要是有想法,可以向公司反映,说得对,公司也会采纳。你要是不想干,也可以辞职,公司现在就能把工钱给你。”李酒缸没惯着他,直接怼了回去。
“其他人也是,想接着干的,吃完饭找个地方休息,下午好好干活。不想干的人,直接去人事部辞职!”
李酒缸爱喝酒不假,但人不傻,每次李哲开会他都会用心听、用心学,渐渐也听出了一些门道。
刚才那番话,有不少就是昨天开会时学的,也算是现学现卖。
虽然他的话不算深奥,却着实把员工都镇住了——没人敢高声议论,也没人去办离职。毕竟,即便四季青公司不让免费吃饭,依旧是整个万安镇工钱最高的。
真要离职了,那才是大傻子……
下午。
村北地头。
今天李哲带着杨兴斌巡视了公司的大棚,包括试验田、公司的直营种植大棚和一部分种植户的大棚。
这期间,杨兴斌还和公司的几位主管谈了话,了解了具体情况,算是对公司的整体情况有了初步认知。
食堂中午发生的事情,李哲已经听说了,他并不是很在意——要是连这点小事都要他费心,那公司这些主管岂不是白养了?干脆都别干了,一起辞职得了。
李哲真正在意的,是大棚蔬菜的产量和质量。
杨兴斌蹲在地头,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李哲也蹲下身,掏出一盒中华烟,递给他一支:“杨主管,关于公司的管理制度,你有啥想法?”
杨兴斌接过烟,点燃后吸了一口,用树枝指着“种植户”三个字:“先说合作种植户,他们积极性高,大棚管护得也不错,种植端不用太操心,技术员定期去指导,发现问题及时纠正就行。
倒是后续收菜的时候,公司可能要多费点心思,得提前定好标准,避免扯皮。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公司自己的生产制度和管理标准。”
李哲抽了口烟,烟灰轻轻弹在田埂上:“我正想跟你说这个,构架别搞太复杂,咱们以前是小作坊,现在要往规模化转,但层级多了反而碍事。你有啥具体想法?”
杨兴斌用树枝在地上划了个简单的框架,抬头说道:“我琢磨着按‘区域+职能’来分最合适。
咱们现在的大棚面积,设 3到 4个大棚组就行,每组负责 20到 50亩,每组配一个组长,不用再设副组长之类的岗位。
另外单独配 1个技术员,专门管种苗和病虫害指导,再配 1个后勤员,负责工具和物料管理,最后朱益民总牵头,这样一层到底,没人推诿。”
“这个思路我同意,”李哲猛吸了口烟,“但光有构架不行,得把每个岗位的活儿说清楚。比如组长到底管啥?工人又该干到啥程度?别到时候出了问题互相甩锅。”
“您这点考虑得透。”杨兴斌顺着话头往下说,“我打算制定一份《岗位说明书》,把职责写死。比如组长要管本组的考勤、生产进度,还要协调人员。
工人就负责大棚日常的浇水、施肥、整枝、采摘,而且得给他们定‘责任田’——每个工人固定管 3到 5亩,实行‘谁管护、谁负责’,要是出现种苗坏死、产量不达标这种事,直接跟绩效挂钩,该扣就扣。”
李哲点点头,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生产上的标准也得统一,咱们有去年传下来的种植经验,我嫂子那边有详细的数据,您觉得该怎么把经验变成规矩?”
“我想编一本《大棚种植操作手册》。”杨兴斌立刻接话,“把播种间距、浇水频率、施肥的种类和用量,还有病虫害防治的时间,都写得明明白白。
写完后组织工人集中培训,确保每个人都按一个标准来,不然你种你的、我种我的,最后产量质量肯定差得远。
当然,涉及到具体的种植标准,还得请朱主管和几位有经验的技术员参与制定。”
“这个没问题,回头叫上朱哥、陈老师、周青禾、我爹、我嫂子一起研究。”李哲应了一声,继续说:“光有标准没人盯着,等于白设。你看是不是能定个巡查制度?”
“确实有必要。”杨兴斌在地上又划了条线,“我计划让组长每天早晚各巡查一次本组大棚,记录蔬菜生长情况和工人的工作状态,技术员每周抽查,发现问题马上指导整改。
您每半个月做一次全面检查,重点看生产标准落没落实,这样一层层盯着,就不怕管理松散导致减产了。”
见李哲没有反对,杨兴斌继续说:“另外还有纪律方面,工作时间偷懒、闲聊、私自带蔬菜,第一次口头警告,第二次扣绩效,累计多次违反纪律直接开除。”
两人聊了半天,终于说到最核心的收益问题。李哲身体微微前倾:“工人出来干活,最看重的还是钱。制度好不好,关键看能不能让他们多挣钱。你在薪酬这块有啥方案?”
“我设计了‘基础工资+绩效奖金’的体系。”杨兴斌语气加重了些,“基础工资每月固定发,比咱们当地同行业平均水平高一些,先保障工人的基本生活,这样他们才不会随便辞职。
绩效奖金才是关键,要让工人觉得‘多干能多得’。”
李哲想了想说道;“那管理层的薪资呢?他们管着一组人,责任比工人重。”
“您放心,我考虑到了。”杨兴斌组织了一下语言,“组长的绩效除了跟本组大棚收益挂钩,还加了‘人员管理考核’。
要是本组当月没人迟到早退,也没出生产事故,就有额外奖励,这样他们才会用心管手下的人。”
李哲听完,心里有了底,随即提出自己的要求:“杨主管,有两点得注意。第一,制度要简单易懂,别搞那些复杂条款,让工人都能看明白。
第二,薪酬计算得公开透明,每月月底把各大棚的产量、质量数据,还有工资明细都贴出来,接受大家监督,省得有人猜忌。”
杨兴斌立刻点头:“您说的这两点太重要了,制度看不懂、工资不透明,再好的制度也推行不下去。我回头写方案的时候,一定注意。”
两人又蹲在地上聊了半个多小时,一点点细化。
夕阳渐渐西斜,杨兴斌手里的树枝在地上画满了线条和文字,原本模糊的管理框架,也变得清晰起来。
李哲掐灭烟头,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行,今天就先聊到这。杨主管,明天我要去一趟京城,有事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杨兴斌也跟着站起来,把树枝扔到田埂边:“好嘞,我尽快把方案和标准整理出来,跟几位主管一起讨论,等您回来做决定。”
“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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