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县子离府前,特意给奴婢留了两句话,说是若陛下派人找他,务必将这话转述给您。”
高月说着,偷偷抬眼瞟了李世民一眼,见他没有动怒,才硬着头皮复述。
“他说‘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这两句话说得颠三倒四,既不像诗文,也不像箴言,高月念得磕磕绊绊,实在不明白其中深意。
若是温禾在场,一定会包含深情的唱出来,末了再补上一句“这是爱的代价~”。
李世民听完,先是愣了片刻,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意来得突然,瞬间冲淡了殿内的凝重气氛。
他指着殿外,又气又笑:“好你个温嘉颖!明着不敢跟朕顶嘴,竟用这种歪话来劝朕!”
他岂会听不出温禾的弦外之音。
这分明是在说,太子不能总被护在羽翼之下,该让他自己去经历风雨,学着长大。
而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也该放下顾虑,接受孩子终将独立的事实。
李世民靠在龙椅上,想起昨日高月禀报的、李承乾说要“生擒颉利”的豪言。
或许,温禾说得对,一直把高明护在东宫,真的会让他变成不知民间疾苦的昏君。
只是这竖子念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若是传出去了,只怕是要贻笑大方了。
他沉默良久,终于对高月道:“传朕旨意,准太子随游学诸生出行,令玄甲卫挑选精锐,与百骑司共同负责太子安危,每日需传回平安奏报,再派人去渭水南岸,告诉温嘉颖,让他速去速回,太子游学之事,他若是敢缺席,朕定不轻饶!”
“奴婢遵旨!”高月连忙躬身领旨,心里暗自佩服。
高阳县子这两句话,竟真的劝动了陛下,实在厉害。
两仪殿内,阳光依旧明媚。
李世民看着窗外掠过的飞鸟,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
而此时的渭水南岸,温禾正蹲在田埂上,看着刑部的人勘察现场。
跟在他身旁的李承乾忍不住问道:“先生,您说阿耶会同意我游学的事吗?”
温禾笑着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放心,有齐国公和代国公帮衬,再加上我留的那两句话,陛下就算再舍不得,也会点头的。”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
温禾哼着古怪曲调的模样,让身旁的李承乾忍不住蹙起眉头。
那调子既没有诗词的韵律,也不像坊间的童谣,听得他一头雾水,忍不住想问,又怕打断先生后自己挨打。
不多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着不良帅服饰的中年人快步走来,正是之前在曲江池与温禾有过交集的范彪。
他老远就瞧见温禾的身影,走近后连忙躬身行礼,语气恭敬:“见过温县子,见过小郎君。”
范彪虽不知李承乾的身份,但见他气度不凡,又能紧随温禾左右,便知绝非普通人,故而连带着对少年也多了几分敬重。
“仵作可验过尸了?”
温禾颔首回礼,开门见山问道,目光不自觉扫向不远处盖着草席的尸身。
“启禀县子,仵作初步查验,说死者像是走夜路时不慎失足坠河,这大冷天的,在水里泡了半宿,是活活冻死的。”
范彪一边回话,一边观察着温禾的神色,见他脸上没什么波澜,又补充道。
“应是场意外。”
“意外啊……”
温禾低声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无趣。
他今早带着李承乾去刑部点卯,恰好遇上范彪来报案,本以为能碰上桩有意思的案子,既能避开李世民的追问,又能给李承乾涨涨见识,没成想竟是场意外。
难怪早上刑部侍郎连案情细节都没多问,便痛快允准了,当时他还觉得奇怪,如今才算明白。
想必刑部早就料到是意外,不愿费功夫,才把这“闲差”推给了他这个“闲职”主事。
“死者身份查明了吗?”
温禾虽觉得无趣,却也不想半途而废,既然管了这桩事,总得有始有终。
范彪摇了摇头:“还没,不过死者穿着件裘衣,却没穿官员的圆领袍,瞧着像是个商贾,这附近住的商贾不多,派人去打听打听,应该很快就能有消息。”
他看了眼天色,寒风卷着枯叶掠过地面,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连忙劝道,“县子,这天太冷了,您和小郎君不如先去县衙歇着,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等小人查到消息,立刻就去禀报您。”
这话里带着几分刻意的献媚,却也是真心实意。
温禾如今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太子的先生,能讨好他,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温禾却没接话,反而眼眸微微一沉,语气陡然严肃:“你说他衣着富贵?”
“啊?是是是!”
范彪连忙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唏嘘。
“那裘衣看着像是兔绒的,摸着手感极好,在长安西市至少要卖十贯钱,小人做这不良帅,干上两三年也未必买得起一件。”
“当时现场就他一个人?”
温禾继续追问,目光紧紧盯着范彪,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是啊。”范彪眨了眨眼,心里有些纳闷。
报案的时候不就说清楚了,只发现了一具尸身,温县子怎么又问一遍?
他正疑惑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变,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县子的意思是……这不是意外?!”
见他终于反应过来,温禾微微点头。
这人倒也不算太笨,看来是凭着真本事坐上的不良帅。
“先生,为何不是意外?”
李承乾凑上前来,满脸不解。
仵作都说了是失足坠河冻死的,衣着富贵和是不是意外,又有什么关系?
“你让不良帅说说。”
温禾侧过身,示意范彪解释。
范彪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眼前这少年,年纪不过八九岁,又能让温县子如此看重,除了太子殿下,还能有谁?
他之前见过太上皇和陛下,如今又见到太子,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脑子里乱糟糟的。
心中想着,过几日自己是不是该回去一趟看看祖坟。
不知道上面是不是冒青烟了。
“这人傻了?”李承乾见他半天没动静,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由得不满地蹙起眉头。
温禾见状失笑,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他不是傻了,是吓傻了。”
“是是是!啊不,不是不是!”
范彪猛地回神,连忙摆手,又对着李承乾躬身行礼,语气越发谦卑。
“好叫小郎君知道,这地方地处偏僻,往西走不远就是华洲地界,平日里除了农户,很少有人来,若是普通农户独自出门,倒还说得过去。”
他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可死者穿着兔绒裘衣,一看就是家境富裕的商贾,这种人出门,身边怎么可能没有仆从跟随?就算不骑马也会坐车,至少也该有个小厮提着灯笼,跟着伺候才对。”
“可如今他独自一人坠河,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这里面必定有隐情!”
李承乾听得眼睛一亮,终于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他是被人故意引到这里来的?”
“也可能是被人杀了之后,抛尸在此,或者是来这自杀玩的。”温禾补充道。
李承乾不禁深吸一口气,眼巴巴的转头盯着温禾,眨着眼睛。
温禾知道他是受到冲击了,只淡淡一笑,对范彪说道:“你去问问仵作,死者的指甲缝里面有没泥沙,还有腹部有没有积水。”
虽然他不懂得验尸,但好歹也看过那么多集死神小学生以及神探狄仁杰,还有少年包青天。
“诶诶,好。”
范彪没有一点质疑,连忙点头,转身去问仵作了。
“先生,为什么你要查这些啊?”李承乾好奇的问道。
“这个嘛,人如果是溺死的,在死之前一定会挣扎,这样指甲里面一定会有泥沙,另外他死之前一定会喝入大量的水。”
“如果这些都没有,那么就可以排除自杀了,另外还有一点,刚才范彪说他是冻死的,可他却还穿着衣服,人如果是被冻死的,死之前会感觉非常的热,会下意识的把衣物都脱掉。”
李承乾听的眼中直直的闪烁着亮光。
“先生竟然懂得如此许多,难怪阿耶让先生去刑部。”
“咳咳,低调低调,为师年轻的时候,也曾许愿天下再无冤案。”温禾背着手,赫然把自己当做宋慈了。
“可先生你好像才十一岁。”
“啪!”
温禾抬手就朝着他的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闭嘴。”
李承乾捂着脑袋,又气又委屈。
没多久,范彪带着满脸的诧异回来了。
“县子,你都说中了,仵作也改口了,说死者颈部发现了勒痕,他是被人掐死后抛尸的,您真神了!”
范彪惊呼着。
温禾淡然的摆了摆手:“不算什么,低调低调。”
他口中说着低调,可李承乾分明看到自家先生那满脸得意。
“请问县子,那接下来该怎么做?”范彪请示道。
接下来,那当然就是。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查明身份,调查他的家人,在问问仵作死者死前有没有挣扎的痕迹,如果没有,那一定是熟人作案。”
这种事情范彪肯定比他熟悉,他之所以这么问,不过是因为尊卑而已。
范彪闻言,谄媚道:“县子大才,那小人这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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