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石头毕业回奇谭市实习,大哥把自家东屋腾出来给弟弟暂住。趁着离实习还有两天空当,他回乡下接媳妇进城,只带了两套行李和两袋米面。坐早班的长途汽车到达奇潭市已近中午,从老区破旧的客运站大门刚一出来,正巧碰上一个熟人,那是进城赶马车拉脚的曲三哨。
一看见故乡人,曲三哨非常高兴,一笑起来双眼弯成了两道缝儿:“哎呀,可真巧,在这碰上你们了。”又问石头,“又背行李又拎着米面袋子的,你这是毕业了吧?”梁石头点头说:“我下周一开始实习,所以把媳妇接来了。”曲三哨问:“是不是去你大哥家?”梁石头说:“我暂时住我哥家东屋。” 曲三哨说:“那上车,我顺道把你俩捎去。”见这小两口犹豫,曲三哨把鞭子抱在怀里说:“正好我刚拉完一趟活,也该回家吃晌午饭了,快把东西放车上。”金玲说:“可别耽误你拉脚。”梁石头也说:“我俩雇个车就回去了,也不远。”
曲三哨仔细打量几眼金玲,只见她粉花衬衫掩不住微微凸起的肚子,催促道:“你看金玲还是个双身板,还是坐我马车稳当。别说是顺道,就是特意送一趟也没啥。一个屯来的,连这点儿光都借不上那还算啥老乡。”盛情之下,梁石头只好把东西装上车。
看小两口上车坐好,曲三哨晃晃鞭子吆喝了两声,驱使红辕马启动马车。转上通往柳条河北岸棚户区的马路,马车稳稳向前行进,马蹄子叩打水泥路面的声音咵咵作响。街两旁的树木、门面房和往来的行人缓缓后移,左侧不时有车辆驶过。曲三哨嘻嘻说笑:“俗话说,有福不用忙,无福跑断肠。你俩刚下车就碰上我这个方便车,往后日子肯定顺当。”金玲收回看风景的目光,笑着说:“三爷真会说话,借您吉言。”梁石头感慨道:“你看我俩,从乡下进城来,只带了两套行李和两袋粮食,这也算是白手起家了。”曲三哨说:“万事开头难,今后路还长着呢。只要好好过日子,是错不了的。”接着就打听乡下的人情世故,似乎有说不完的家长里短。
马车路过一个大门时,金玲看见那门旁有“奇潭第一粮食储备库”字样,就问石头:“大哥就是在这里上班吧?”不等石头回话,曲三哨说:“这就是你大哥单位,能在这里上班,挺让人羡慕的,可比农民种地强。我拉脚去过两次,里面可大了,有烘干、搬运、粮囤、库房、浸油、制材等等……”
过了粮库,眼前出现了一座横跨柳条河的大石桥,河对岸是一片树木参差房屋密集的居民区。马车到了梁顶子家小三间房的前门街停下,曲三哨体谅金玲已经显怀,帮着卸下东西,又帮着往屋里倒腾。梁石头发现大嫂并没在家,就用随身携带的钥匙开了房门锁。曲三哨低声说:“咳,这人哪要贪上不着调的媳妇,家没个过好。你大嫂水性杨花,本性不改。你哥就知道一门心思上班,根本看不住。左邻右舍都说你大嫂作风不好,还往家领人,头挺多的,也都不咋地。其中有一个老光棍姓色,是关里家来的盲流子,长得也不出奇,是个装卸工。姓色的会玩嘴儿,把你大嫂哄的晕头转向的,他得了你大嫂的好处还到处卖弄,说你大嫂倒贴这个倒贴那个……”
不等说完,梁石头就有些气恼:“是狗就改不了吃屎的,知道她这样,上次就不应该给她机会。”金玲却说:“劝赌不劝嫖,你住人家屋檐下,就别说分外的了。她做她的潘金莲,咱可不当那武松。”曲三哨说:“你媳妇说的对,留点儿心眼儿,最毒不过妇人心。不过这会儿你们来了,她应该能知道收敛了。”梁石头说:“谢谢三爷跟我们说这些,不然我们还蒙在鼓里。”曲三哨又坐回在耳板子上:“以后有用我的地方就吱一声,别抹不开。”小两口又一阵言谢,曲三哨笑呵呵地把马车赶走了。
安置好东西,两口子又去附近的菜市场和商店买了点儿菜和一些作饭的用具。晚饭做的早,正在忙活时,尹青回来了,金玲忙打招呼:“大嫂回来了?”尹青左看右看:“哦,你们搬来了?”金玲说:“中午搬来的,简单准备了几个小菜,晚上你们别做了,咱在一起吃个饭。”尹青笑了:“好,好,我来帮你们。”说着就洗了手,过来帮着改刀。
等梁顶子晚上回来时,饭菜已经做好了,焖的米饭,拌了家凉,煎了花生,炒了干豆腐和黄豆芽。梁顶子换下劳动服,洗了手脸,从立柜里翻出一瓶白酒,又找了两个口杯。喝酒的时候,梁顶子直夸金玲,说菜做的可口饭也焖的肉头儿。梁石头接话说:“金玲何止是菜做的好,人也很好,非常本分善良。”尹青一笑:“你说个好媳妇,那是你命好。”
梁顶子闷闷地喝了一大口酒,砸吧砸吧滋味:“二弟呀,遇到个好媳妇也不容易,珍惜吧。”梁石头说:“成个家容易,守好家却难,既然走到一起了,到多暂都不能负心,不能当那陈世美、潘金莲。”说着看了大嫂一眼,金玲了然一笑,忙给尹青夹菜,说道:“来,大嫂,吃菜。他们喝几口酒话就多,咱不听他们胡咧咧。我上你橱柜下拿碗时,看见你家馒头都长醭了,可不能吃了。”尹青说:“知道,还没来得及扔呢。”吃了一口黄豆芽,瞄了瞄金玲粉衣服下凸起的肚子:“快到月了吧?”金玲说:“大概农历九月。”顶子问:“给孩子起名字了吗?”梁石头说:“起了,大侄子叫有多,二侄子叫有余,我这个不论是丫头还是小子,都叫有幸。”
梁石头的实习单位是他曾工作过的奇谭市煤矿一井,有七个同学与他分在一个组。他们每天白班换了工作服领了矿灯帽一起下井,听带班的副井长介绍井下布局以及采掘机运通五大系统运行情况,参观采煤作业区,爬空间狭小的掌子面,熟悉采煤整个流程和技术规范。
为期一个月的井下实习转眼就结束了,他按时向小煤矿管理处上交了自己的采煤作业规程设计。他设计的作业规程文本被推荐给奇谭市教委服务公司,并从五份文本中脱颖而出。之所以被选中,不仅因为绘图精细规范,表述恰到好处,还因为那汪经理是三姑父的好朋友,私下里早打好了招呼。他前去报到,汪经理给他的职务是办公室秘书兼煤矿技术员,让他平时在公司上班从事秘书工作,每个月去一两次煤矿做好采煤作业规程即可。然而,只在教委服务公司上了三天班,他就被负责分配这批代培生工作的小煤矿管理处留下了。
小煤矿管理处是煤炭工业管理局直属副处级单位,那处长邰举接待了前来索要分配证明的梁石头。邰处长示意他坐在靠窗子的沙发上,问他:“你叫梁代岩?”梁石头点头说:“是,代表的代,岩石的岩。”邰处长和蔼地说道:“小梁啊,前来索要毕业分配证明的,你是这批学生里唯独的一个,说说吧,究竟怎么想的?”面对没有官架子的领导,梁石头稍稍放松了心情:“因为我们这批代培生里有半数是本市农村户口,我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办上全民合同制关系,我怕到时候没有分配证明会有麻烦。”邰处长笑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也提前给你透露个好消息,市政府常务会已经研究这批代培生的农村户口问题,马上要特批农转非了,所以办合同制也为其不远了。”
闻听这个消息,梁石头高兴地站了起来:“是嘛,这可太好了。”邰处长示意他又坐下:“你上教委服务公司,是教委点名要你,他们相中了你的文笔,说你的设计文字部分写的最好。我还听安检科说,你在教委服务公司主要是当秘书。你是学采矿地质的,咋会有写作特长?”梁石头说:“我爱好文学。”邰处长问:“发表过作品吗?”梁石头说:“发过,在省市级报刊发了十几篇豆腐块文章。在东北矿院期间,协助院报主编编辑了好多期副刊,还获了几个奖,有东北煤矿征文的……”邰处长说;“这样吧,你现在就回家把发表的作品和获奖的证书取来,我要看看。”
他不敢怠慢,急忙出了处长办公室,乘坐公交车回到奇河老区。到了家,忙从一个包里找出一个档案袋来。媳妇问:“你这刚上班三天,回来翻那些东西做啥?”他说:“有用,小煤矿管理处的邰处长要看。”媳妇望着石头走出院子的身影,猜想着:“石头可能又有好事了。”
邰处长认真翻看了梁代岩发表的诗歌散文作品,又仔细看了三个获奖证书,然后郑重地说道:“教委服务公司你不用去了,我想把你留下。”梁石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留我?我可听说上这个单位没有硬人没有三千块都办不成。”邰处长笑了:“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把你留下是因为我爱才,人才的才,不需要花一分钱。”
梁石头喜出望外,又怯怯地问:“我能做什么呢?”邰处长一边往档案袋里装剪辑的报样和证书一边说:“在办公室当秘书,主要是写公文。”梁石头说:“可我,不知道咋写公文呢?”邰处长站起身,把档案袋交给他:“不会就学,给你半年时间学习,先熟悉各类常用文种,然后从模仿开始,慢慢就都会了。你有文字功底,头脑还灵活,你将来肯定是写材料的硬手。回去准备准备,明天就来上班。”梁石头受宠若惊,站起来给邰处长深鞠一躬:“我今天遇到贵人了,容我日后报答。”邰处长笑了,拍拍他的肩膀:“把工作干好了,就是最好的报答。”
梁石头非常珍惜这次命运的转机,一心想把秘书这个工作干好。他从卷柜里找出以前发的文件和一些讲话材料,每天认真琢磨那些通知、请示、报告、总结、经验、讲话等各种材料,不到一个月就亲自上手了。写出的第一个通知就得到领导的夸奖:“开展百日安全大会战的通知写得好,没啥可改的。你上道太快了,我真没看错你。”
这天下班回到家,媳妇把热好的满满一大盘饺子端上来,笑着说:“中午大嫂包的饺子,给咱端了一大盘,你敢吃不?”梁石头伸筷子夹了一个:“有啥不敢的,我又不是武松,也没碍她啥事,她犯不着下毒,她也没那个胆儿。”说完,把饺子放嘴里咀嚼,连连说,“好吃,好吃。猪肉芹菜馅的。”金玲也吃起来,忽然悄声说:“今天是七月十五,大嫂出去了好长时间,挎着筐走的,筐里应该也是她新包的饺子。我偷偷跟踪大嫂,偷偷瞄着她,见她往河边的鸡场那边去了,肯定是找那姓色的老光棍了,看来邻居的传言都是真的。”
梁石头提醒说;“以后千万别好信儿了,跟踪她没啥意义。临产的日子快到了,你可照顾好自己的身板。”金玲摸着肚子说:“有幸在里面乱动呢!”“是嘛!我听听。”梁石头撂下筷子,伏下身子把一只耳朵贴到媳妇肚子上,听了一会儿,欣喜地说:“这小家伙踢得挺有劲儿呀,他这是想出来了。”金玲提醒说:“趁热吃饺子,一会儿该凉了。”梁石头坐回到凳子上,继续吃饺子,金玲也夹着饺子往碗里蘸着蒜泥:“要不咱搬走呗?”梁石头问:“咋?你怕了?”金玲摇摇头:“上奇塔区租房,你上班能近不少。”梁石头说:“奇塔区是中心区,租房可能比奇河区贵些。”金玲说:“贵些也不怕,咱再节俭些就是了。”
梁石头学说他写的第一个材料得到了领导的夸奖,见他有些沾沾自喜,媳妇提醒说:“千万不要骄傲,这仅仅是万里长征走的第一步,往后路还长,需要用心琢磨的材料多着呢。”梁石头说:“如今苦苦期盼的工作说来就来了,而且还当上了秘书。等户口特批了,办合同制也就快了,我太幸运了。如果奶奶活着,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她不知有多开心呢。”金玲说:“所以要加倍珍惜呢!”梁石头有些沾沾自喜:“我石头就是一块宝贝,不仅能磨刀,也能压舱,更能试金。”金玲说:“别高估了自己,如果掉进茅楼就啥也不是了。”说完用手掩着嘴角咯咯笑了。
经黄香芪三姑联系,梁石头在煤炭局后面自建区租了两间临街的老房子,厨房有一个砖炉子,卧室只一张北炕。房后的偏厦能存放取暖煤和杂物。简单打扫了一下,雇了曲三哨的马车,把并不太多的家当搬了过来。搬完家又雇了一辆四轮车,在矿上拉回了一车煤块,他用大板锹往偏厦里戳扔煤块,累得他满头是汗,不时直起腰看一眼旁边的媳妇,看一眼那对襟绿色毛衣裹不住腆挺的肚子,却觉得这日子很充实。金玲回屋拿出毛巾来,一边给他擦一边说:“悠着点,别恨活,别累了。”他笑呵呵地说:“一看见你,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金玲莞尔一笑:“傻样!”
梁石头领着媳妇到妇幼医院做了检查,胎儿发育一切正常,金玲决定在家顺产。农历九月下旬,在一场大雪到来的前夜,金玲肚子开始疼痛,梁代岩把附近翠珍诊所的国大夫接到家里给媳妇接生。熬了大半夜,弄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淋的,天色微明时终于生下一个女婴。听见婴儿哭声,金玲如释重负地看了几眼。
凌晨,送走接生大夫,梁石头回来掸去身上的一层浮雪,捅旺了地炉,又往炉膛里填了煤块,进里屋说:“昨夜下了好大一场雪,有半尺厚。昨天还是深秋,转眼今天就入冬了,这季节转的也太快了。”金玲说;“世上的一切都在变呢!昨天有幸还在肚子里,今天就来到这世上了,咱的角色也转的太快了。”梁石头又去看襁褓中的小家伙,高兴地喃喃:“有幸,有幸,我是你爹……”见丈夫如此喜爱孩子,金玲笑出了几滴眼泪:“我还以为生个女孩,你会不如意呢。”梁石头说:“如意如意,我喜欢丫头。”
梁石头自从当上秘书,工作越来越顺利。第二年市政府特批了城镇户口,也解决了全民合同制关系,接着落了妻儿户口。第三年入了党,通过参加全省考干解决了干部身份,第四年提职,分了集资楼房,第六年调入市煤炭工业管理局,第七年调入了市委大机关。他参加工作仅七年就实现了三级跳,发展如此之快,连穆逢利也刮目相看了。
好事接二连三,常常会成为小两口的热门话题。梁石头辅导完有幸的小学二年级作文,看媳妇还在卫生间给女儿洗校服,站在门口又和媳妇闲聊起来:“参加工作的时候,在教委服务公司上了三天班,去小煤矿管理处索要分配证明我就想,如果能在这个单位上班有多好,没想到当天就让邰处长留下了。我上煤炭工业管理局办事曾想,如果能在这里上班有多好,没想到因为局党委荣副书记相中了我的文笔,把我调入局办公室。后来,我上市委送材料也想,能在市委工作多美,没想到市委政研室选调干部,荣副书记向常委秘书长推荐了我,结果我在五名竞争者中胜出。”
金玲使劲揉搓校服衣领,故意笑问:“那你还上省里参加过培训呢,你看省委好不好?”这话把梁石头逗笑了:“那可不敢想啊,这都很美了,哪能啥事都可咱心红呢!说起来,还是这个奔的过程最有意思,一番番努力没有白费,一个个愿望变成了现实,就觉得有奔头了。哎,你说我是不是命好?人都说我是个福将呢!”
金玲忽然自夸道:“你不是常说我旺夫嘛,这好事都是我给你带来的。我给你带来了好运,不然一有难处,咋会有贵人指点或帮助呢!”说完自己扑哧一声笑了。梁石头说:“其实,接连交好运也都是自己积累来的,如果咱为人不行,能力不行,又怎么会有贵人呢!”金玲一边酘衣服一边说:“人能得好,既需要天时、地利,更需要人和。”梁石头说:“家有贤妻,男人上进,这倒是真的。”
一晃又是一年春节,小两口提前两天抱着孩子坐长途客车碾一路冰雪回了乡下,此时成玉也把新姑爷子周儒领了回来。那周儒是周大白话的儿子,与成玉在三江师范同学期间相识,他个头不高,身材短小,却很聪明,有些诗文才气。三个月前成玉与周儒结婚时,梁石头和大哥曾回来送过亲。
梁石头与妹夫都从事秘书工作,两人有共同语言,说起给领导写材料的那些事就收不住话题。梁石头学说:“有一次市里开煤矿安全生产推进会,奇谭市煤矿做经验介绍,题目叫《实现零的突破》,本意是介绍如何实现煤矿安全零事故,却把突破二字用错了地方,会还没开完,那市煤矿服务公司三井就出了瓦斯爆炸事故,炸塌了井口矿洞口,冲击波掀翻了煤山上的轨道和碳车,十几个矿工遇难,死亡率果真实现了零的突破,你们说是不是挺邪?”成玉说:“邪什么邪,那就是偏巧。”周儒也学说:“有一次给领导写讲话,改了四次,领导也没满意,最后把第一稿又交上去了,那领导居然说这回写的好。”梁石头说:“我调进煤炭工业管理局在办公室当秘书,有一次给主管煤炭的副市长写煤矿安全会议讲话,他明确说‘三不讲’,别人讲过的不讲,自己讲过的不讲,没有新意的不讲。”成玉呵呵笑了:“那你们领导也太能装了,这也不讲,那也不讲,那讲啥呀?”梁石头说:“其实安全生产,是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根本做不到‘三不讲’,结果也都讲了。”
艾育梅抱起有幸稀罕起来,有多有余也凑过去逗趣儿。周儒对梁石头说:“二哥,你看你头一胎是丫头,应该再生一个。”梁石头说:“不敢生,负担重不说,政策也不允许。”周儒还说:“你看大哥家生两个,多好。二哥要二胎,兴许能是个小子呢。”梁石头说笑:“我早都想开了,丫头小子都一样。咱也不是帝王之家,非要啥小子呢,也不是等着继承皇位。”这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梁石头忽然想起一事:“我回来那天,在村口碰上大平叔了,他骑着自行车从乡里回来,说上乡里办事了。他们这几家承包砖厂,到底咋样啊!”黄士魁说:“扑腾了两年,眼瞅着赔钱,干瞪眼也没咒念。砖厂早都黄铺了,他们连本上仓,打掉牙只好往肚子里咽。数黄老驴点儿背,后入股的撵了个瘸驴,真是肠子都悔青了。公冶平多次去找乡党委书记,说砖厂严重亏损,承包费应该免除,这件事乡里要不给解决,就盯霸来找。乡党委书记就让他挨个找乡长和其它常委,于是他各家拜年,苦苦哀求。”梁石头唏嘘道:“噢,没想到,都到了这个地步!”黄士魁说:“人到啥时候说啥话,他也是被外债压的喘不过气了,也真是没招儿了。他这事儿办的挺顶楞,乡里年前终于专门上会研究,给报了十二万,还有十二万四家摊,一家陪三万。”艾育梅说:“多亏咱醒腔儿早,算是撤股及时,不然也搲进去了。”
年三十晚饭吃的比较早,几个女人一起忙活,十个菜寓意十全十美。太阳西斜时,在院子里放过鞭炮,一家人围坐一桌,黄士魁将酒杯举起来:“过去盼着过年,是因为家穷,平时物资匮乏,总馋的哄的;现在盼着过年,是因为盼团圆,平时儿女不在身边,总觉家里空的捞的。今天咱难得聚这么齐,来,都喝点儿。我们当老人的,看你们一个个都有出息,心里高兴。啥叫孝心呢,不是说给我们买这个买那个就孝心,其实不让老人操心那才是最大的孝心。”说完带头喝了一大口,看了看身边的艾育梅,对儿女们说,“让你妈也说两句。”艾育梅微微一笑,感慨道:“在咱这农村,能让子女脱离农村的人家没几户。想一想,能有今天,都来之不容易,可得珍惜呀!”她往梁有多的碗里夹了菜,笑着说,“一晃儿我大孙子在我们身边都长这么大了,都上小学一年级了,待会儿给你们压岁钱。”
黄士魁呷了一口酒,忽然抛出个话题来:“问问你们,一个家庭,怎么能做到和睦?”见一时无语,都只顾品味菜肴,又说:“你看咱这桌上,有老师出身的,有秘书出身的,难道都没有这方面的体会?”成玉笑笑说:“话题有点儿大,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顶子嘻嘻两声:“真没细琢磨这个事儿。”石头说:“老人吃的咸盐比我们喝的凉水都多,还是先听听老人的见识吧。”周儒连忙附和:“对对,听听老人咋说。”黄士魁放下筷子说:“作为老人呢,对待子女要一视同仁,不偏不向,尽可能给子女当好后盾,不添累赘。兄弟姐妹之间得讲亲情,在正出正入过日子的大前提下,应该大的扶持小的,强的扶持弱的。”子女们都觉得有道理,也都认为不可能完全做到。艾育梅看了看儿媳和女婿,温和地说:“就说婆媳关系吧,实际上很难处,处明白的是高手。应该有这样的原则,你们看我说的对不对?老人拿出爱女的十分之七分爱媳,拿出爱子的十分之七分爱婿,则天下和睦矣!”
周儒呵呵笑了:“妈,你总结得挺到位呀,我不求七分,只要三分就够啦!”两个妯娌也附和说:“对,对,只要三分就行。”梁石头说:“我也有个原则,就是多吃饭,少喝酒,听老婆话,跟党走。”说完一口喝下半杯,金玲嗔怪道:“还说少喝酒呢,一口就整半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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