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莲来了。”
坐在高堂,被一圈大媳妇、小丫头团团围着说些吉祥话的老太君,本是气色不太好,神情疲惫,一听迎宾的声音,立刻坐直了身体。
“快快,让他进来看看,这丫头都几年没进京了,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还有我那小孙孙,身体是不是已经养好了,都说陆家的回春堂医术神奇,却连我那无病小孙孙也没照顾好,真是……”
两个四五十岁,身着华丽衣袍的妇人,闻言脸色难看,心想老太太从小就宝爱小女儿,称她懂事听话,为人孝顺,是有福之人。
看不上两个大女儿,有时气得急了,还骂自己两人为人刻薄,斤斤计较。以后就算是嫁人了,也在夫家捞不着个好。
事实证明,老太太的眼光在某些方面还是很犀利的,大女儿和二女儿在夫家的确是没啥地位,也管不住自家夫婿,一个个的纳妾纳得飞起,娘家也没有沾到夫家什么光。
但话又说回来,她们嫁的总还是朝廷官员与勋贵之家,失宠的大夫人,也是大夫人,生活过得好不好,别人看不见,走出来了,面上有光就行。
而老太太最喜欢的小女儿,不管她过得好不好,嫁了一个只会行医的木头人,说一句商人妇都算是抬举。
每次来京,别说面上的光彩,京城这些豪门贵妇,甚至不想与她有半句倾谈。
就连两个当姐姐的,有时也会【恨铁不成钢】的说教几句,羞于跟小妹为伍。
“来了就来了呗,也不说早点来,我看,这妮子就没把母亲放在心上。”
“是啊,毕竟陆家过得不太好。上段时间听谁说来着,他们家的回春堂经营不下去了,如今逃荒到了明阳城,算是寄人篱下。弄不好路费都不容易凑齐,也不用去责怪她。”
陈金莲、陈宝莲两姐妹,一唱一和,听得老太太脸色微黯,神情又淡了几分。
坐在旁边眉眼凛冽的大儿媳赵夫人,如今的长信侯夫人,摇了摇头,沉声道:“今日是老太君的寿辰大喜日子,大姐二姐且勿多言,不要在贵客面前失了礼仪,让人看了笑话。”
“呃……”
两姐妹臊眉耷眼的也不好再说话。
心知这个弟媳妇如今当家,最爱颜面。
虽然大弟继承了爵位,但是,离朝开国已有三百年,当年所封爵位,也就那么回事。
没兵权,没实权,府内子弟文不成,武不就,只是混吃等死,个个都不成器。
除了拉下面子,经营一点产业,支撑府内开销。就连人情往来,都是好好计较再三。
说是侯府,除了这个名头,在朝廷上,就算一个区区七品官,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放在眼里。
求人办事之时,还没有朝天府一个实权典狱有面子。
这年头,有权有钱就是爷,没权没钱,别说是侯爷了,就算是王子,也会过得胆颤心惊的,被下人欺压。
当然,离朝现在也没有王子就是了。
“是啊是啊,嫂嫂说得没错,再怎么样,总得要点脸面。
同光如今在礼部为官,经常与朝廷大员应酬,万万不可让人觉得家门不靖,有些话别被人听去才好。”
二儿媳妇卫夫人柔柔弱弱的也插了一句嘴。
登时,赵夫人也没声音了。
心中郁闷之极,转头看了一眼老二媳妇,心想果然此女最奸。
话里话外,无一不在表明,府内就是老二在外有着官职,全家人要指着他的关系过日子,递条子走后门,都用得着。
别人不给空壳侯爷面子,但是,现任从五品京官的面子,哪怕是个摆设货,并没有太多权柄,这面子也得给。
几个老娘们围在老太君的面前唇枪舌剑,老爷们和一些小辈,则好像没听到似的。
一边迎接宾客,请入华堂,一边兴高采烈的,奔跑玩乐。
哥哥妹妹喊个不停。
如同过年一样。
不对,比过年还热闹。
老太君虽然年纪大了,老一辈交情,也渐渐的因为少了走动,慢慢的淡了一些。
但无论如何,在七十大寿之时,那些久不来往的官员勋贵,就算是碍于情面,也得前来行个晚辈礼,以示不忘旧情。
因此,这个时候,家中来得贵客最多,带来的一些公子小姐,身份也最高。
平日里都玩不到一个圈子的当红将领、实权官员的子女也多有过来。
这时候,结识一两个,说不定就能谋个官身。
“礼官呢?迎了宾怎么不报礼,莫非忘了喝水,嗓子堵了?”
刚刚听到礼官报了侯府三姑奶奶到来,门外就没了声音,时不时的还响起一阵阵极其压抑古怪的低呼。
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礼官在下拜呢,没空报礼。”
一个穿着红短绸装,扎着冲天辫的小娃一溜烟跑了过去,看了一眼,又过来回报。
听得众人更是一头雾水。
“简直不像话,拜什么拜?”
身为礼部郎官的陈同光,最是讲礼,也最是看重老娘的寿礼,此时面色黑了下来,感觉自家办差了事情,选错了人。
老管家一生谨慎精明,就这水平?
长信侯府弄不好,丢人丢到全京城里面去了。
好在,老管家张兴桂毕竟还是靠谱的。
虽然声音有些颤抖,还是接下来了。
“三姑爷陆长风,三姑奶奶陈玉莲,携陆无病前来贺寿,奉上金寿星一尊,玉观音一尊,血玉珊瑚一座、云锦千匹……”
张兴桂嗓音苍老高亢,不知为何,此时不但颤抖,还有些结巴。
为什么结巴,堂内众人此时已经见着了。
抬眼望去,全都目瞪口呆,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就连奔跑嬉闹的小娃也停在原地,不再吵嚷。
只见大门口进来一队彪形壮汉,前八人,后八人,总计十六人。用十字杠分成两列,如同蜈蚣一般,迈着整齐步伐,踩得地面微微震颤,走入大堂。
他们抬的是什么东西呢?
就是一个黄澄澄亮闪闪的,眉眼慈和,笑意盈盈的黄金寿星雕像。
雕像约有两米,站在木辇之上,就如神仙下凡。一眼望去,让人气息为之一畅,精神雀跃起来。
一眼心喜,两眼福到,三眼寿元绵长。
只是看了几眼,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是宝物,多拜拜没坏处。
只要看得久了,也能让心情舒畅,身体康健。
为什么这样想。
因为,老太君此时,就有些红光满面了。
先前的精神疲惫,一扫而空,眨眼之间,就如年轻了十岁五岁一般。深吸一口气,竟然站了起来。
老寿星到了,她敢坐着吗?
堂内所有人都不敢再坐着。
有些人甚至被震惊得狠了,还跪了下去。
宗师雕刻,融情入刀,以心传像,一至于斯。
当然,总有一些不信神仙的,此时却是发现了其中的蹊跷之处……
大堂左首一个微胖中年失声道:“十六壮汉全力扛起,走路还有些晃悠,一人承力足有小三百斤,这寿星雕像,岂不是足足五千斤,好家伙。
果然是十足真金,比起铁来更要重上两三倍,这是镇府之宝啊。”
五千斤黄金什么概念。
就是八万两。
别看皇室奖赏大臣,动不动就是金千两,金万两。各地悬赏也是千两万两的,但是,多数指的是赤金,也就是铜;白金,也就是银。甚至,还有时候指的是铜钱。
真正拿金锭金票来赏的,那可就太败家了。
寻常百姓三口之家,一个月开销,也就一两银子不到。
吃用一年,花个一两金子也就差不多了,这种人家也不算穷困了。
可想而知,这五千斤黄金到底有多少了吧。
把整个侯府买下可能还有多。
“他怎么会?”
“他怎么敢?”
微胖中年此时喃喃出声,几乎就有些语无伦次。
如果是别人这般大呼小叫,侯府中下人一定当做此人没见识,乡巴佬。
但是,在场中却没有任何人敢这样想。
因为,此人是户部郎中曾季常,五品实权京官,地方上三四品的官员,也得捧着。
以他的眼力劲,显然也不会看错,这纯金雕像的含金量。
而且,还有人看明白了。
本身金子的贵重就不说了,这个雕工,这种神韵,却是比起本身的材质,价值还要大上不少。
能让金石之物,福韵天成,更能影响人心,都不用去与谁比较。只要摆在那里,就有无数的寺庙观阁想要请去,作为镇山之宝。
上香信徒是得从山上排到山下去。
一时之间,堂内众人面上如同开了染坊,老太君却是喜得眉毛都要跳起来。
还没等那些沉迷福韵的跪拜男女爬起身来,很快,呼啦啦,堂内数百人,又跪下一大片。
这次就连老太太都感觉到膝盖微微发软,心中全是激动。
只见寿星公雕像移到一侧,显现出来的就是四人抬着的同样两米高雕像。
这一次,却是白玉为底,周身云烟。
云烟升腾,如仙气渺渺,内中出现一尊菩萨。
菩萨左手捧着玉净瓶,右手拈着杨柳枝,挥洒甘露,普渡众生。
比起先前的金寿星,此时的玉观音,更像是活过来的神仙。
只是看了一眼,所有人都心中大震,不跪的都算是心志如铁。
当然,不管是跪下还是站着的,心中都是恬然平静,只觉世间烦杂,不萦于心。千般磨难,全都消解。
有病治病,无病解忧。
一拜观音,天清地宁。
就有这么神奇。
老太君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观音像,好像脸上的皱纹也悄悄然的平伏,只觉此生福寿绵长,再也无憾。
“这是雪山绝壁,云烟玉?寻常人得一小块,就可清心宁神,视若珍宝。这里竟然有如此,如此……”
户部郎中曾季常此时已经不知道怎么组织言语。
以至于后面如同小山一般的血玉珊瑚,以及千匹精美无比的云绵,都有些让他看不过来了。
“大手笔,绝对的大手笔,这是抄了哪个世家豪门的家了吗?”
不得不说,这胖子其实说得没错。
抛除陆无病的出神入化的雕刻工艺之外,这些东西,还真是抄家抄来的。
血玉珊瑚和云烟玉是东海郡守宝库抄来的,不知道那崔家出身的嫡系子弟,到底贪了多少年,才积累了这些财货。
而这尊金寿星,也算抄家,抄的是明玉堂的积攒。
程良玉虽然没说什么,但她心里却是一直后悔,后悔没有早点跟爹爹娘亲荐言,把这些金银财货全都散出去招兵买马,哪怕是扶持自家宗门,培养高手也好。
总能多个照应。
有时候,扮猪扮得久了,自己就成了猪,然后被人杀了。
当然,上一代天星宗的恩恩怨怨,下一代没处在那个位子上,也不能多说什么?
只能说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选择。
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也怪不得别人。
陆无病在东海郡纵横横扫,不但把明玉堂积攒多年的财富一扫而空,更是把崔郡守的家底子也扫了。
沿路还有空,去了朱家抢了一波,肥得简直没眼看。
在别人看来,这些财物的确是极为了不得,对于实据三郡的陆无病来说,也只是一些身外之物。
说是九牛之一毛,就有些过份,但是,也只是手指缝漏出来一点点而已。
没有亲身横扫过财阀世家的人,绝对想像不到,有些人是多么会捞钱,有多么会寻宝。
因此,陆无病拿到手里自己用,那是一点也不心疼。
能让老爹老妈增点面子,让疼爱自己的老太君开心一下,就很值得了。
他的五感极为敏锐,远远的还在府外,早就听清了老太君那浓浓舐犊之情,心中感觉温暖。
此时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堂内众人面上的七彩变化,心里倒是乐呵得很。
“娘,女儿来晚了,快快,无病,来给你姥姥拜寿。”
陈玉莲见着老主君,喜极而泣,慌手慌脚的拉着陆无病上前。
“不晚不晚,乖囡,你也老了。”
老太君拉着陈玉莲的手,一时百感交集,眼睛湿润。
母女两人又哭又笑说了几句之后,陆无病才算是找到机会上前拜寿。
被老太君拉着手好一顿夸。
什么玉树临风啊,什么英华内蕴啊,高低得有一个公主才能配得上我这孙儿,这等疯话。
不过,今日是老太君的大喜日子,也没谁会把她老人家的话当真。
由此也能看出,老人家对这个外孙是多么疼爱。
拉着就不想撒手。
看得四周的小辈,全都酸得直倒牙。
“吏部侍郎崔文护崔大人,前来贺寿……贺礼……”
迎宾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堂内众人微微一愣。
这是第一个亲身到来的侍郎官,三品京官,算是朝廷重臣了。
竟然前来庆贺长信侯府老太君的寿辰,莫非是朝廷有意起复闲散侯爷,长信侯有机会领兵?
别人还没怎么。
长信侯陈同喜差点没坐稳,身体晃了晃,霍然站了起来,脸上一团晕红。
侯府可是憋了两百多年,一直混吃等死,一年不如一年的。
难不成?
“请,快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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