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张司匆忙前往军港的脚步,张敬修有些羡慕。
他已经不算是一线水师军官了,提督李超也不会舍得让他这个水师中唯一的“办校人才”上舰了。
但是张敬修还是时常回忆起自己第一次下南洋时候的景象,有时候半梦半醒之中,还觉得自己身在船上。
可张敬修也知道,水师的未来还在于人才,办好水师学堂是更重要的事情。
张司离开,张敬修一个人也没了逛街的兴致,他又回到码头,乘坐渡船离开了码头返回蓬莱岛上。
——
张司匆忙来到集结点,一身制服的水师提督李超正坐在聚兵大旗之下,张司很快就从袍泽那边得到消息,果然是朝廷已经下了军令,要求大明水师巡疆东洋,打击北方航线沿途的海盗倭寇。
张司有些激动,经过这次的短期培训,他已经升格为直沽号的火长,这是他以军官身份进行的第一次远航作战。
正常来说,军官的培养是需要两年的,但是现在赶上水师缺人,所以很多军官都是张司这样,在前一次巡航南洋的时候立功,被推荐到水师学堂参加短期培训班,合格后就直接晋升的。
当然,这也是水师成立初期的红利期,随着培养体系的规范化,对于军官的要求自然会越来越高。
果不其然,等到人员集结了差不多了,宣慰使宸昊请出了皇帝的圣旨,宣读了巡疆东洋的命令。
在场的水师军官齐呼万岁,提督李超又给了众人一个半日一夜的时间,明日凌晨准时登舰集结启航。
解散了士兵后,提督李超拿着海图,和宣慰使宸昊讨论这次巡航。
李超说道:
“宸宣慰使,我们这次奉旨巡疆,朝廷有令要清剿沿途的倭寇海盗,炮火补给务必要充足。”
宸昊和李超也是老搭档了,他指着海图说道:
“此次巡航,我们会经停皮岛、朝鲜仁川、济州军港补给,相应的火器补给早就已经储存完毕。”
李超点点头,战船需要携带的物资太多,而且火药在船上容易受潮。
而大海茫茫,倭寇也不会傻到直接冲向朝廷的舰队。
所以这个时代的战舰作战,比拼的就是情报和后勤补给能力。
大明水师正在体系化的路上一路狂飙,这点自然要远强于游兵散勇的倭寇。
宸昊又拿出一份海图说道:
“济州岛附近的倭寇巢穴,朝鲜通政署已经传来了详细的情报,届时直捣黄龙就是,但是过了济州岛,就要靠我们自己的了。”
李超和这位宣慰使早有默契,他听出了宸昊话中的隐藏含义,笑着问道:
“宸宣慰使还有什么密令,就直接说出来吧。”
宸昊点头说道:
“苦兀贡木的商船在经过朝鲜海峡的时候,经常遭遇一股倭寇的袭击,张秉笔发来司礼监的密令,让我们顺手清剿一下附近的倭寇。”
张秉笔就是刚刚升任司礼监秉笔的张诚,张诚原来是登莱市舶司镇守太监,和宸昊也是有交情的。
在司礼监换血后,三名大太监的分工也进行了调整,如今陈洪接替冯保执掌厂卫,张诚则接手了内承运库。
苦兀贡路淤塞,张诚自然着急,而且苦兀贡木是莱州造船业最重要材料来源,李超立刻说道:
“本督还当什么事情,这也是我们水师的事情,不用张公公吩咐,我们水师也要管的!”
李超又摊开一张海图说道:
“这帮倭寇的据点是哪里?”
宸昊说道:
“按照水师学堂那边的推演,结合往来商船的消息,倭寇的老巢应该是这里。”
“对马岛?”
李超皱眉道:
“对马岛,就是蒙古人征讨的那座岛?”
“正是那座岛。”
李超仔细看这座岛屿,他越看越是觉得喜欢。
对马岛位于朝鲜海峡中央,夹在朝鲜和倭国中央。
蒙古征讨倭国的时候,就是先征服了对马岛,再以对马岛为跳板,进攻倭国的本土。
“这是个好地方啊!我记得岛上是有淡水的吧?”
宸昊点头说道:
“下官从翰林院调来了前元的资料,对马岛上有淡水,可以耕种。”
李超说道:“如此占领对马岛,朝鲜海峡一路的商路就都有了保障,苦兀贡木的路线就不会截断了。”
宸昊没想到李超的胃口这么大,他问道:
“对马岛距离倭国太近,而且有前元的征讨旧事,提督占领对马岛,会不会引起倭国的警惕?”
“万一倭人再次联合,岂不是坏了朝廷的大政?”
李超却摇头说道:
“我们去对马岛是清剿倭寇的,倭人还能干涉吗?”
“再说了,倭人畏威而不怀德,这次不好好震慑他们,才会更生祸患!”
“宸宣慰使,打仗可不能瞻前顾后!”
听到李超这样说,宸昊也是无语。
不过这位提督最大的爱好就是修造军港,对马岛如此重要的位置,他又怎么能忍得住。
宸昊只好退一步说道:
“那也请提督上书朝廷,请朝鲜通政署和倭国通政署做好情报工作,刺探倭人动态。”
“这个自然!”
——
八月十二日,京师,报馆。
沈一贯冲进报馆道:“子霖兄,铁路完工了!”
罗万化投来一个看弱智的眼神道:
“铁路完工了,子霖兄还能不知道?他已经去工部了,准备明日的完工仪式了。”
“啊?”
沈一贯一拍脑袋,也觉得自己有点傻,他又看向了罗万化道:
“一甫兄不去现场吗?这可是京师的大新闻!”
罗万化摇头说道:
“只是铺设完铁轨,子霖兄不是说了吗,要等铁路跑通畅了,才算是真正完工。”
沈一贯想想也对,他点头说道:
“那一甫兄在忙什么呢?”
罗万化抽出一篇报道:
“工部下辖的炼钢厂出现了怪病,不少工匠都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沈一贯脸色一变问道:
“包括京郊炼钢厂吗?”
罗万化点头说道:
“包括,都是使用焦炉煤气炼钢法的新式铁厂,而且就是京郊炼钢厂的问题最大。”
沈一贯的脸色难看起来。
京郊炼钢厂,是京师附近规模最大的新式钢厂,由工部郎中万敬主持修造。
这座炼钢厂用的最新的焦炉煤气炼钢法,就是先用煤炭干烧制作成炭毒(一氧化碳),再加热炭毒后燃烧,可以获得更高的炉温。
而新建造的铁路,就是为了京郊炼钢厂提供煤炭和铁矿。
如今京郊炼钢厂出现状况,如果影响了生产,那铁路的作用就要大打折扣。
沈一贯问道:“是炭毒中毒吗?”
罗万化摇头说道:
“不一样,这次中毒工匠都出现的喉咙和嗓子红肿,泪流不止的症状,还有当场心病发作的。”
“还有一些工人症状比较轻,就是在工作的时候突然晕倒。”
“而且出现中毒的炼钢厂,工匠都报告闻到了刺鼻味道,像是尿味。”
沈一贯这下子更疑惑了:“尿?工厂的管理很严格吧?怎么会有工匠随地尿的?”
“应该不是,就算是个别工匠随地撒尿,也不会到处都这么报告。”
“那子霖兄怎么看?”
“子霖兄好像知道原因,他今天去工部,也要商讨解决这件事情。”
沈一贯放下心来道:
“这是好事儿啊。”
罗万化却一脸愁容:
“对你们自然是好事,可是报社又少了一篇报道。”
——
苏泽来到工部,营缮司主司万敬接待了他,双方很快就谈完了铁路竣工仪式的事情。
铁路公司是募股的,所以这次竣工仪式邀请了铁路公司的董事们,工部也派遣一名郎中,也就是万敬出席。
原本是这样定的,工部筹备办一个简单的仪式就行了。
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内阁水务专务大臣雷礼也对铁路感兴趣,要求出席竣工仪式。
既然雷礼要来,那工部现在的一把手,工部侍郎潘季驯也要出席。
为了让两位上官有点参与感,万敬又修改了方案。
铁路竣工仪式后,雷阁老和潘侍郎会登上马拉车,体验一下铁路旅行的感觉。
当然,两位大人物不可能乘坐马拉铁轨车去房山的,只是简单乘坐感受一下。
而且之前为了铺设铁路的时候,马拉轨道车早就已经运过钢材了,运送两位大人在技术上也不是什么难事,工部改装了一辆客运的车厢,用来专门招待两位阁部大员。
万敬唯一担心的,就是在试运行的时候不要出故障。
和苏泽商定细节后,万敬又迫不及待的聊起了铁厂的事情。
“子霖兄,中毒的事情你查清了吗?”
苏泽点头说道:
“还请万兄和我一起去京郊炼钢厂。”
两人乘坐工部的马车来到了京郊炼钢厂。
一座庞大的炼钢厂矗立在京郊运河的边上,像是一头吞吐烟雾的恐怖怪物。
靠近铁厂的时候,苏泽就闻到了刺鼻的味道。
越是靠近铁厂,越是感觉到气温升高,八月本就是骄阳似火的天气,这时候在铁厂工作确实很受罪了。
工匠们之所以能够忍受,还是因为官营铁厂的待遇不错。
万敬和苏泽进入铁厂,来到最核心的炼钢车间,万敬见到了一名身穿方士服侍的中年人。
“这位是东宫待诏陶先生。”
待诏就是东宫的陪臣,也就是太子招募的陪着玩的艺人。
比如有名的棋待诏,就是陪着皇帝下棋的人。
这类职位没有官品,是不入流的小官,因为经常要陪着皇帝太子玩乐,所以也被正常的大臣不齿。
而陶观一身方士的打扮,就更让万敬厌恶了。
因为先帝嘉靖的缘故,大明的大臣都对方士有些心理阴影,好在当今皇帝只是自己喜欢炼丹,不折腾群臣上青词。
但是文臣对于皇帝和太子身边的方士,依然没有好脸色。
万敬也不理解,苏泽为什么对一个待诏这么客气,还让他来炼钢厂。
苏泽走上前去问道:
“陶先生可找到病因了吗?”
陶观立刻说道:
“在下已经找到了病因,请两位大人一观。”
万敬和苏泽随着陶观来到了铁厂的焦炉车间。
这里是将煤炭加工成煤气的地方,果然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尿味。
苏泽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天然煤炭在高温燃烧的时候,会生成氨气,这些就是炼钢厂工匠中毒的元凶!
苏泽暗道自己竟然将这个忘记了!
氨气是带有尿味的有毒气体,会刺激呼吸道和眼睛,严重的氨中毒也会致人死亡。
处理起来其实也很简单,氨气是溶于水的,只要用水过滤就能析出氨气。
但是氨气这个炼钢厂的副产物,却在历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在合成氨技术出现之前,这是人工制备氨气的唯一途径!
而氨气可是最重要的氮肥!
氨气和硫酸反应,就能形成硫酸铵,这就是最早的工业氮肥!
自己这么将这个忘了!
工业革命同样需要农业的革命,这样才能提高亩产,解放更多的农业人口,投入到工业生产中。
而农业革命,除了育种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化肥了!
化肥的增产效果是显著的,硫酸铵这种最简单的氮肥,也能让粮食增长五成以上!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化肥可以增加土壤的肥力,贫瘠的土地就不需要轮耕了,可以大大增加土地的利用效率。
农作物生长需要的三种元素,氮磷钾,氮肥就是硫酸铵。
钾肥生物界本身能提供一部分,草木灰中就含有钾。
最后就是磷肥了,这就需要远洋航行技术有所突破,苏泽记得太平洋上很多岛屿,都堆积着鸟粪呢。
这些天然磷肥,也足够大明用上很长时间了。
陶观接受过苏泽的化学启蒙,他向万敬演示了如何分离氨水,并用氨水在动物身上进行实验,果然出现了和工匠一样的症状。
这下子万敬对这个东宫的方士也有些佩服了,陶观紧接着又设计了一套用水和硫酸来吸收氨气的设备,万敬更是对陶观尊重起来。
万敬又说道:
“子霖兄,陶先生,这氨气就是中毒的元凶?”
苏泽摇头,指着熊熊燃烧的炼钢炉说道:
“可不仅仅是氨气,还有一个病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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