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浸月出现在了内视宫殿当中,她上穿着那一身林江当时在过往岁月当中看到过的淡绿色衣裳,手中拿着一个小巧团扇。
相比林江此前见过的几个“黎浸月”,眼前之人的眼神与状态都显得正常得多。她眉目间带着明显的低垂之态,仅是瞧着便觉姿态端庄平和。
然而黎浸月的突然现身惊得下方的小金人们惶然窜动,他们如热锅上的蚂蚁般仓皇奔走,毫无章法。
林江甚至瞥见一个被无形炁浪掀得无法动弹的小金人,他正紧抱着宫殿角落一块结实的石头基座,模样苦不堪言。
即便如此,发现黎浸月出现的刹那,他仍猛地自原地蹿起,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小扫帚紧紧攥在手里,目光死死锁住上方的黎浸月。
如果黎浸月真要做什么事,他可能会抄起扫把直接冲上去与对方决一死战。
结果如何暂且不论,总之他的态度是摆明了。
林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那个小人,只觉得他像极了余常。
此刻黎浸月面容柔和,她环视着四周,眼底深处流淌出了一丝怀念。
面对那些表情,对自己并不友善的小金人们,黎浸月也并未表露出什么负面情绪,她甚至还朝着小金人的方向笑了笑。
只可惜这么一弄,却导致那些小金人们变得更加慌乱了。
好像是看到了昔日的朋友们这般狼狈不堪的景象,会让她高兴一般,黎浸月不由得掩住嘴角轻轻笑起。
紧接着,她也是朝着前方伸出手指。
伴随着她的动作,远处正在奔流的金色炁息慢慢变得平缓了起来,从大片大片波浪一般的流淌汇的逐渐平和。
虽然其量仍然庞大,但却并不像是之前那样汹涌澎湃。
对自林江来看,有点像是从亚马逊河变成黄河了。
林江立刻抓住这个机会,试图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手指,脚趾,每一寸肌肤筋骨,每一块血肉之躯。
这些躯干逐一响应了他意识的召唤。
他如同一个呀呀学语的婴孩,飞速向着成年蜕变。
最终,林江在温暖的炁流中先蜷缩成一团,继而如晨曦初醒般舒展双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筋骨发出细微的噼啪轻响,通体泛起难以言喻的舒畅。
此刻的他,仿佛正畅游于温润的水流之中。
流入体内的金色光芒也渐渐消散,复归为天眠的乳白。
仙人的馈赠通道就此断绝。
林江重新抬起头,仰视天际。
那巨大的空洞宛如悬于星辰之上的眼眸,静静凝视着下方仙山。
目光交汇的瞬间,林江清晰地感受到空洞里再次弥漫出深沉的悲伤。
在那空洞的边缘……
仿佛有泪水在涌动。
……
驴子头仰视仙山的穹顶。
余温允正朝他方向猛冲,欲借机斩其性命,可那驴子头身周源源不绝地涌现出草木构成的草驴。这滔滔之势与先前黎浸月如出一辙。
虽其貌不扬,每一具却皆是身化术凝成的凶悍肉团。
加之仙山之内法门多受桎梏,纵是余温允此刻竟也难以制敌。
将周遭几头草驴轰作漫天碎草,又将蔓延的草地踏出数个深坑后,余温允忽觉周遭物事仿佛脆薄了些。
他眉峰一皱,眼见新一批草驴奔袭而来,当即抬脚向地面猛力踏下。
面前土壤应声层层皲裂,大地炸作片片碎块。
草驴瞬间被崩飞的石片掀上半空,于沛然力道中当空解体,化作一场碧色急雨,簌簌飘洒而下。
“你这么能打?刚才这些手段为何不用?”不远处的女人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眸。
余温允压根没理她,只是默默攥紧手掌,感受着那股强劲力量重新充盈全身。
但此刻的他毫无兴奋。
作为化身于此的女人,即便拥有记忆,恐怕也难以真切体会仙山对他们这些外来修行者那近乎窒息的压制。
而此刻,那压制已然烟消云散。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自己的道行已能无视仙山桎梏?
还是说……
余温允霍然抬头,目光刺向半空。
视线掠过悬浮的球体,径直钉在那幽深如墨的天花板上。
他能清晰地看到,那覆盖着整个空间、恍若天幕的穹顶,正浮现出蛛网般的皲裂。
天幕,正在寸寸崩裂。
自那天幕的正上方,洒落了几道不属于天眠的光辉。
地面开始了剧烈震颤!
女人此刻也猛然发现了事情不对,她抬起头,瞪大眼睛望着顶端:
“道场裂开了?道场裂开了!这是我们当时来这的仙梭造的,怎么可能……”
话未说完,地面便剧烈震颤起来。
她只得双手撑地,稳住身形。
余温允立刻从两侧掀起两块巨大石板,斜斜架在女人上方。
这样,即便碎石坠落,也伤不到她。
做完这些,余温允发现天花板已彻底崩裂。
他看见一整片浩瀚星空。
璀璨的星海在天空中飞速流淌,起初能辨清轨迹,倏忽间已连成线,汇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圆环。
而在圆环中央,一个巨大的空洞赫然悬浮。
空洞凝视着下方发光的光球,其正中央之处竟浮现出些许“液体”。
余温允似乎生出错觉。
那液体几乎透明,仅有最旁侧的一丝轮廓依稀可辨,但即便如此,余温允心中仍莫名涌起一阵感受。
那残留的液体仿佛是……
泪水。
摘下面具的驴子头面容又恢复了灰败溃烂的血肉之貌,他高高仰起头,同样望向那空洞。
此刻,他眼中的光彩已彻底消逝,两滴浑浊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划过溃烂的肌肤,一路淌至下巴。
“你已被选中,应当是最完美的躯体才对,可你为何拒绝?
“你应当能化作仙人,成为不朽的仙躯。
“你不会死去,你会化为永恒,化为记忆;周围的人也不消亡,这一方世界将继续运转。
“但为何你抗拒?”
他如同喃喃自语般,泪水却汹涌不止,布满了整张溃烂的面孔。
与此同时,他的身躯开始剧变。
道袍渐渐化作烟尘随风消散,露出了下方的破败躯体。
那副躯体的皮肤与他的面孔如出一辙,皆布满溃烂的肉块。
其上散布着大小不一的孔洞,透过它们能清晰窥见内部。
然而,内部显露的并非骨骼、脏器或血管。
而是……
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这些人脸已扭曲至无法辨识其原本样貌为何,他们此刻也如同驴子头一般,止不住地流淌着泪水。
余温允对付过不少敌人,其中,南方部族中有许多神神叨叨的巫师,一旦打不过他们,便会变得像驴子头那样,开始嘀咕诡异的话语。他一眼便看出驴子头恐怕即将动用些法门。
他便全无迟疑,直接半弯身体。
紧接着,余温允脚下猛然一动。
他脚下的地面瞬间如扩散的海洋般,中间裂开一道深深的沟壑。
地上的土壤和石板如同奔涌而起的巨大海啸,夹杂着地下扎根的草木向旁呼啸而去,又渐渐平息。
就在这闪电般的一瞬,余温允已至驴子头面前。
他高高扬起拳头,正欲向驴子头挥下。
可这一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缓慢下来。
驴子头缓缓侧过脑袋,看向余温允:
“我说过,我不太想杀了你们。”
他的声音已与之前截然不同,空洞得如同来自极远之处:
“我只是想回归我的肉身罢了。”
……
一道身影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他的身体划过街道,将房屋撞得化为尘烟。
最终,余温允直直撞到背后那颗硕大无比的巨木之上,整个人在承载着天眠的巨木上留下了一个深洞。
但这棵树毕竟是仙山最核心的存在,其坚韧程度远超周围建筑,在那庞大的躯干上,只留下了一个小小的伤口。
女人无暇顾及正在坍塌的穹顶,飞速向巨木奔去。
眼见天穹上有巨石砸向自己,她心头一急,以自身为圆心猛地炸出八个一模一样的黎浸月。
其中四个当场被砸死,剩下三个连同她自己顺利穿过坠落物。
此刻的女人也是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些一直被深压在体内的东西随着天穹崩塌正逐渐苏醒。
但她现在完全没时间理会,只能竭力加快脚步,飞速来到坑洞旁。
她迅速挥动衣袖,驱散了弥漫在巨木上方的厚重烟尘:
“你没事吧!没死的话吱一声!”
她低声咕哝着,伴随着动作,终于看清了坑底的身影。
女人的声音霎时卡在喉咙深处。
在树坑中显现的并非余温允。
而是……
一只大虫!
那是一个体型相当巨大的大虫,身躯几乎不见丝毫赘肉,每一寸肌肤之下,都蕴藏着如同石质雕刻般坚硬的肌肉。
威仪凛凛。
此刻它却瘫软在树坑深处,显然身负重伤,嘴角还在向外流着鲜血,层层下滚。
女人只觉思绪瞬间冻结。
这是
余温允?
可他怎会化作这般模样?
女人一时间来不及多想,只能先尝试着把这只大虫从树坑当中拉出来,可对方实在是太沉了,她一时间也拉不动。
就在女人忙活这个的适合,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背后传来了一道刺眼的光。
下意识的回头一看,
驴子头的身躯以及飘起。
控制那虚无的空洞放弃了林江,正向他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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