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师妹你在地道命途内居然还有这样一位至交好友,怎么之前从没有听你提起过?”
冲萍堂内院,杜煜一进门便先发制人。
向晴当然听的出来对方这是在责怪自己,面带愧疚起身。
“师兄.”
可还没等她解释其中原委,一旁的刘余安便主动抢过话茬。
“是我请求向老板帮忙联系,事急从权,还请杜掌柜莫怪。”
杜煜闻言方才将目光落地刘余安的身上,上下审视一眼,问道:“阁下就是刘余安?”
“正是,见过杜掌柜。”刘余安拱手抱拳。
杜煜似笑非笑道:“到底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能让我这位师妹这么轻易就把我给卖了?”
“叶文龙要反。”
刘余安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向杜煜,而是看着迟一步进门的沈戎,目光中带着一丝之前从未有过的无助和迷惘。
对于刘余安这个人,沈戎的观感并不差。而且对方曾经对红满西显露过发自内心的敬佩,让沈戎印象深刻。
所以沈戎才会答应来冲萍堂与对方见上一面。
而杜煜刚才之所以表现的那么强势,其实也只是为了抢占主动。
毕竟向晴这番举动无异于将他架到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逼他不得不先一步表明自己的态度。
沈戎微微点头,示意刘余安接着说下去。
刘余安见状,当即将自己之前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如果不是王兴祠想要让我从中牵线搭桥,我现在恐怕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刘余安面带苦涩,嘴里话锋突然一转:“不过我觉得王兴祠的话可信度并不高。”
“怎么说?”沈戎问道。
“如果他当真忠诚于何九鳞,要为九鲤派清除叛逆,那为什么不干脆直接举报叶文龙,反而暗中联系黄家?神道命途的人找地道命途寻求后路,这未免太过于荒谬了。”
最开始与王兴祠撞面之时,刘余安心神深陷身份暴露的惊慌之中,满脑子只有自己的性命安危,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可当静下心来之后,他将王兴祠说过的话从头到尾再次细细想了一遍,果然发现了一些耐人寻味的蹊跷之处。
“我觉得王兴祠另有深意。他想借我的口,将他的野心告诉黄家。”
刘余安笃定道:“所以我觉得王兴祠大概率也有反心,而且他和叶文龙不是一个阵营的人。”
沈戎和杜煜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对视了一眼、。
九鲤派的事情越来越乱了。
身为教派神祇的何九鳞要投靠太平教,麾下的得力干将叶文龙却在暗中倒向了供奉清水祖师的清水派。
另一名大神官王兴祠则勾结外道势力,同样也要造反。
九鲤派一神三官,除了‘师公’巴睿暂时情况不明之外,其他人全都各怀鬼胎,内部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连沈戎这样的局外人,一时间都分不清到底谁是人,谁又是鬼。
“你现在告诉我们这些,是为了什么?”沈戎开门见山问道。
“我如果不答应王兴祠,地道间谍的身份足够我死十次。可我要是做了,黄家那些贪心入骨的直系子弟一样会把我吃干抹净。既然左右都是死,那我为什么还要任由他们摆布?”
刘余安同样直接了当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想给自己找一条活路。”
“九鲤派的浪大,我这艘船小,连自己最后能不能全须全尾的抽身都不知道。你找上我,难道就不怕跟着我一起沉船?”
面对沈戎的反问,刘余安坦然一笑:“即便是沉海也有‘咕咚’一声响,就算最后还是活不下来,我也不想死的那么窝囊。”
挣一条命,出一口气。
听着似乎十分豁达潇洒,可若不是千般忍耐抵不过万般屈辱,最终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谁能简单做出这一步?
刘余安说完了想说的话,对着沈戎抱拳行礼,一躬到底。
杜煜目不转睛的盯着向晴,后者神情肃穆,轻轻点头,似在用这种方式为刘余安作保。
因此杜煜并未开口,选择肃立一旁,静等沈戎做出决定。
“一条帆,两支桨,能在这场风暴中航行出多远,谁也说不准。我没有把握能保住你的命,不过有件事你大可以放心。”
“这艘船的舱里压的不是石头,而是满满当当的火药。就算当真沉了海,也不会仅是‘咕咚’一声响,而是起惊雷,掀高浪。”
沈戎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活,不容易。但是要想死的不窝囊,我帮你。”
刘余安身躯蓦然一颤,深埋的头颅下传出一个沙哑的回答。
“多谢.”
一旁心情忐忑不安的向晴见状,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松开了被攥的皱皱巴巴的衣脚。
“向老板,你要不要也上船?”
询问声传入耳中,向晴转头看向杜煜,目光却不敢与对方再有任何的接触。
“我没那个资格。”
向晴语气无奈道:“上面将冲萍堂交给我打理,我就要对冲萍堂负责。所以.对不起了,杜师兄。”
同为‘恒’字弟子,杜煜十分理解对方的难处,没有多说什么,侧身让开了出门的路。
向晴深深看了刘余安一眼,迈步朝着门外走去。
临到门前,她脚步忽然一顿。
“不过师兄你说的很对,这种日子确实不应该再继续下去了。”
杜煜看着向晴远去的背影,忽然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刘余安。
“我这师妹人其实不错,你难道就没点其他的想法?”
刘余安面无表情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杜煜‘嘁’了一声,斜眼瞥着对方:“我说你这人还真挺能装啊,你俩之间要是没点啥,她能这么帮你?”
刘余安像是被这句话给刺破了伪装一般,五官往下一垮,愁眉苦脸道:“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哪儿还敢谈情说爱,这不明摆着拖累别人嘛。”
“别搞的这么苦情。你好好的划船,等冲出了这次风浪,我带你去南国找她。”
杜煜拍着胸脯道:“咱们‘恒’字的姑娘个顶个都不是矫情的人,只要你把彩礼钱给够,她肯定愿意跟你走。”
“多谢师兄成全。”
虽然知道杜煜这是在刻意缓和气氛,但刘余安还是真心实意的对杜煜道了声谢。
“大家现在都是一伙的了,再这么客气可就生份了。”
一个间谍,一个屠夫,一个商人。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三个没有牵挂的男人。
话题除了女人,自然只剩下杀人。
“还是那个问题,我们接下来拉拢谁,又打谁?”
杜煜率先发问。
刘余安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现在的关键是弄不清楚这里面到底谁在说真话,谁在说假话。要是有人在这里面演戏,那我们贸然站过去很可能会一头扎进陷阱里。”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我们总不能就这么按兵不动吧?”
杜煜皱着眉头道:“商机这东西可是稍纵即逝,一旦真打起来了,可就不好赚钱了。”
刘余安闻言一愣,双眼微瞪,震惊问道:“师兄,咱们不是在划船吗?你怎么还在想着赚钱?”
“你这话说的,风浪越大鱼越贵,反正都是搂草打兔子顺带手的事情,为什么不做?”杜煜眼皮一翻:“万一咱们要是成功靠了岸,那往后的日子过不过了?”
“杜师兄你真是个狠人啊。”
刘余安无言以对,只能冲着杜煜竖起大拇指。
“船往哪里走,最后还得由帆说了算。”
杜煜看向沈戎:“沈爷,你来拿个主意吧。”
“既然分不清谁是人谁是鬼,那干脆谁都不拉,我们自己干。既然要乱,那就让这里乱个彻底!”
沈戎沉默片刻后,做出了决定。
“老刘,你去联系黄家,王兴祠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你堂口仙家的冤亲债业还在山上,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你还得听他们的话。但是千万别忘了告诉黄家,王兴祠现在的处境一片大好,已经牢牢占据了优势,成功的机会很大。”
“这是什么意思?”
刘余安有些跟不上沈戎的思路。
杜煜训斥道:“笨啊,这是在骗黄家押注啊。只要黄家给了,不管给多少,那都是咱们的。”
“噢。”刘余安恍然大悟,连忙点头。
“要是有人想来摘你的果子,那就让他抓紧时间来。”
沈戎冷冷一笑:“来一个,我宰一个!”
刘余安神情振奋:“我懂了!”
“杜掌柜,你找罗三途,把跟九鲤派有关的花红全部接下来。”
沈戎目光看向杜煜,从【墨玉扳指】中拿出一部电话机扔给对方。
“然后联系王松,把王兴祠要造反的消息告诉他,试试看他是什么反应。如果他没问题,就告诉他我们准备继续对登神纲下手。”
“明白。”杜煜点头。
“在九鲤教区内还有一伙人,说不定也能给咱们搭把手。”
“谁?”
杜煜和刘余安异口同声问道。
沈戎淡淡道:“唐僧。”
杜煜愕然:“一个和尚?”
刘余安问道:“吃肉的,还是念经的?”
“不知道。”
沈戎手中攥着另一部电话机:“见过以后自然有分晓。”
腊月二十六的晨雾未散,九鲤县的十字街中已经浮起了腻人的甜香。
贩卖彩鳞糕的摊主掀开蒸笼,糯米粉捏的赤鲤在腾起白雾中显露真身,鱼眼嵌的红豆在热气里活泛起来,引得穿红袄子的小崽子踮脚张望,不住的咂着嘴。
“别着急,人人都有。”
往日要卖一角黎票的糕点,现在一句只需要‘九鲤吉祥’就能免费吃进嘴里。
如今九鲤县内每个人都有自己筹神的方式,免费赠送各种吃食便是这些小摊贩为这场庆典献出的心意。
不过他们也不会因此蒙受巨大的损失,县庙方面早有告示说明,庆典期间一切筹神支出,县庙都将用神眷来进行弥补。
有了县庙如此关怀,庆典的欢快气氛自然变得越发浓厚。
街道四方都扎起了两丈的鳞门,青竹为骨,色纸作鳞,琉璃点睛。
穿新袄的信女们排着队在门下绕行,发髻以此扫过垂挂的贝壳风铃,此起彼伏的叮当声里混着嬉笑:“钻过鲤鱼门,嫁得如意郎!”
上百名绣妇日夜赶工制作的大型刺绣也已经顺利完成,挂在一座高耸的竹楼上。
靛蓝匹料展作浪涛,银线绣成飞沫。朱红绸缎裁成鲤群,金粉点作鳞光。杏黄薄纱浮起霞色,随着晨风飘动。
绣图的正中央,英武的男儿郎手持利剑,逐波踏浪,斩杀作恶多端的蛟龙。
一群壮汉抬着庞大的船型花车招摇过市,老妇人在船尾用针线缝补渔网,老翁在船头掌舵,唱着一首在八闽之地流传多年的《喜归航》。
两颊敷粉的童子们伴作鱼群,在周遭碎步游弋。
船中央竖着一头纸糊的锦鲤,鱼嘴高高冲向天空,随着歌声往外喷吐‘鱼子’。
那是晒干的桂圆,引的随车游行的人们纷纷举手争抢,欢笑声沸反盈天。
如此欢乐祥和的景象一直蔓延到了城外。
就连曾经供奉异教神祇的破庙也因此走了运,里里外外被重新修缮一新,殿内的神台上树起了九鲤老爷的青年等身像。
等沈戎跨入庙门之时,里面已经是人满为患。
香炉里面插满了比人臂还长的高香,香火浓的像雾,令人仿佛置身于神境之中。
沈戎目光搜寻一圈,很快便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算命摊子。
正东道也有人算命,不过与南国不同,这里解卦的依据只能是所在教派的教典,算来算去那都是教派神祇说了算。
所以吃这碗饭的大多都是懂点教典,却又考不上教学,没能力上道的人。
这处摊位的算命先生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虽然留着胡须,但比起周围的同行还是少了那种仙风道骨的味道,因此摊子的生意并不好,人也百无聊赖的打着瞌睡。
沈戎拔腿走了过去,男人见有客人上门,连忙抹了把嘴角的口水,把歪斜的身体坐正。
“九鲤吉祥,教友这是想解签还是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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