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虹声音清澈,带着些笑意,叫李阙宛慌忙抬起手来,靠近脸颊,接住她的手,只觉得很是冰冷,不复有人身的温度。
她摇头低声道:
“好些年了!”
李清虹的神色是有些复杂的,缄默不语,李绛迁连忙上前,行礼道:
“当年长辈在外海救下太叔公,家里头全然不知,是父亲去了雷池回来,我们才知道这个喜讯…如今…如今又仰赖长辈了!”
他目光灼灼,颇有些感慨。
李清虹前后两次出手,面对的都是大真人一级的人物,当年李曦明逃至东海,她甚至才晋升不久,便悍然出手,背靠雷池,在大真人面前救下李曦明!
而匆匆数十年过去,她的实力似乎已经可以镇压大真人了,李绛迁怎么能不感慨?他连连叹气,听着李乌梢笑道:
“还是大人威风,打得他晕头转向,连连求饶…”
这话反教这女子笑起来,她道:
“没有我出手,持广亦不会为难你等,此人求道心切,非是寻常人物。”
李绛迁的话语打破了此间的沉重氛围,李清虹那双紫意朦胧的眼睛在他的金眸上停留了一下,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收回,随意地将一物丢进李阙宛怀里。
李阙宛双手接了,定睛一看,色彩漆黑,银纹妙漫,果然是那敕丹!
此物终于安安静静的躺进她手心,不过两指宽,上方的黝黑光彩不断闪烁,仿佛在呼吸,又好像感应到了她身上另一枚敕丹的气息,正在相互呼应。
【服玄五敕】分别对应素德论之中的五个道统,也就是当今所称的三巫二祝,虽然此物并未被炼化,可强烈的气息还是扑面而来,让她有了感应:
‘这是一枚『鸺葵』一道的敕丹!’
这无上之宝在这位灵修面前像是石子一般不起眼,李阙宛却也来不及细看,颇为激动地看着眼前的人,行礼道:
“多谢大人!”
李清虹失笑,却再度已经从掌间翻出一枚乌光如墨的物什来,道:
“你也有份!”
李绛迁大喜,连忙上前,将她递过来的东西捧进手里,发觉是三指宽如同小蛇一般的东西,似乎是牝水宝贝,因而气息收敛得极好,只是摸在手里就明白是绝不一般的材质。
他笑道:
“我等素知隋观、东方合云一般的人物厉害,才想着我家也有!”
李清虹略有分神,仿佛在感应什么,听了他的话,摇头道:
“这却不好比,借取他玄自有高低,隋观和合云是世间第一流的,不能和他们比较…这持广其实也有本事,要是真的有心,在这洞天之中,我其实也不好杀他。”
“而他不想被我所伤,也不敢伤了我,由是束手束脚。”
李绛迁却暗暗吸了口凉气:
‘持广之名响彻北方,号称是仙道天才,竟然也只是不好杀他而已…大人实力已经强横至此,隋观、东方合云之流又该有多少神通本事!’
“你这东西…本是持广夺得的。”
李清虹踏了一步,轻声道:
“我到此地而来,本有任务,由不得轻动,他自个撞进我手里,只能自认倒楣…”
她轻摇螓首:
“既然不好杀他,干脆也不必得罪他,他不敢害你们,又献了宝物,我就收了这雷霆,说是承了情,也不必去信这些情面不情面的,东西到手就好。”
李清虹的纤手却在空中稍稍等了一阵,才看到一片紫白之光疾驰而来,靠近了才化作那缀白花的小钗子,乖乖地落进她掌心。
她绾起青丝,随口道:
“他不曾回头,一路远去了。”
原来这小钗追去监视持广,这厢才回来,李阙宛见了这一幕,静静点头,反倒是那老妖很是担忧,道:
“怕他丢了颜面,心有忿忿。”
“心有忿忿?”
李清虹璨然一笑,道:
“这你却想的差了,但凡有心求金成道的人物,必然将生死置之度外,更何况荣辱?不益求金,便是百世荣华皆无用,有解道障,凭他万般羞辱亦若饴…”
“更何况…我家明煌的气象一日胜过一日,因为局势而交手是一回事,害了你们又是另一回事,却不能同日而语。”
她笑容中多了一分冷凛,那般温和的笑容一瞬间竟然显得明亮如雷霆:
“若非如此,此厢岂能让他轻易走脱。”
李绛迁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李清虹明亮的眼神扫了一眼二人,竟然不去问李周巍,而是轻声道:
“明儿…怎么样了?”
李阙宛已经收敛了情绪,笑道:
“太叔公好着呢,如今两道神通都修得圆满,眼看要练第三道了,丹术又高,想必大人在海外也有听闻的!”
“二神通了,难得。”
李清虹静静地道:
“他不负众望,兄长和平弟若是泉下有知,一定安心了。”
她这一问似乎只是铺垫,此刻深深地吸了口气,竟然有些近乡情怯的味道,喃喃道:
“大伯…身体如何?算一算日子…”
此言一出,李绛迁微微侧身,李阙宛眼中神色同样有些暗淡,斟酌道:
“前些年一直不太康健,真人四处给他找了延寿的方子,才看着好一些,时间却快得如弹指,今年又不好了,问了老人的意愿,是不想再续了。”
李清虹那双好看的柳眉微蹙,沙声道:
“大伯惯会节俭,怎么能由着他来!”
李阙宛抿唇,道:
“他一日日待在祠堂,也不愿意见我们,年前好不容易周暝叔进去一趟,又提起这件事,他说…说…”
“他想起好些旧事,又念着今天家里好了,急着给诸位大人报喜,不欲生死从中作梗。”
李清虹一下缄默了,转过头去,许久才下定决心,道:
“那…那且由着他罢!”
三人还算克制,李乌梢却听不得这话,背过身去抹泪,李清虹立刻整理了情绪,暗叹:
‘可惜此地不是细谈的地方,更没有细谈的时间,各位神通已经散出去了,不能以我之私欲,误了他们二人的机缘。’
于是故意转过头来,笑道:
“你倒是机灵。”
李绛迁明白是指他解了封印,帮着缓和气氛,笑道:
“早些时候见了端倪,还以为是那位东方合云前辈,想着两家有些关系,没想到来的是大人!”
“早知道…我就早早解了,不必这样折腾!”
李清虹笑而不语,果然见着天边水雾翻滚,一道幽幽的声音一瞬浮现而出,在几人耳边响彻,声音儒雅平和,略带笑意:
“这是什么话!”
果然,李清虹身侧已经赫然现出一人来,细眉大眼,须发整洁,双手负在身后,满面是笑,那双不似人的眼睛情感生动,道:
“即便来的是咱,又岂能亏待公子?那持广必要冷汗涔涔,亡命而逃了!”
东方合云!
这幅景象极为诡异,超脱于诸修灵识之外,李家兄妹有所预料,反应并不大,连忙行礼,却吓得李乌梢‘哎呦’一声跪了,道:
“见过…大…大人!”
李清虹笑了笑,轻声道:
“合云谦虚了。”
“我们这一类人物,古代是佐神辅仙,厉害的叫作【神丹】,实力与根脚息息相关,隋观是渌水真君成道时青玄妙法所成,合云则是龙君成道之云气,都是成道所诞,而我为吞雷之属,根基在于龙君修为长进,自有不如…”
东方合云热切地看向眼前两人,笑道:
“虽说是不如,却也是神通广大,只是实力难以长进罢了,如今合水为主,云主雷辅,真龙却本该并蓄云雷,迟早是要与我平起平坐的,等真龙成就之日…你我,兴许也不失一神丹之位!”
“神丹…”
李绛迁扫了一眼,并不去细看眼前之人,毫不拿大,客客气气地道:
“小修只听说过结璘之属,兴许就是这个神丹了…”
“比不得!”
东方合云不曾想他提到了结璘,失笑道:
“一处怎么高也是神,另一处再怎么样低也是仙……”
东方合云脸上的笑容看似客气,却好像有些玩世不恭,负在身后的手往前抬,突然转过头去,似乎对眼前的李乌梢极感兴趣,上下打量了一眼,看清了他的跟脚,道:
“稀奇…稀奇…你我倒是一路人。”
李乌梢是见过大世面的,平日里大有不要脸的时候,如今又是神通了,按理来说,如何都不会乱了阵脚,可不知怎地,此刻跪在地面上颤抖,张了数次唇,应不出话来。
东方合云突然道:
“你——你见过那隋观,是不是?”
此言一出,李绛迁心中骤然一凛,李乌梢有些迟疑地摇头,东方合云那双眼睛里却亮出幽幽的光,道:
“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话虽如此说,可眼睛中少有地有了锐利的色彩,道:
“此人何处见的…什么个模样?”
李乌梢当年自然是见过的,亲眼所见的本被神通所忘,后来性命抬举,并入灵宝之中,这才醒了种种记忆,此刻只能低声答道:
“此人当年来过北岸,行真君所安排之事,一身青衣,狭眼长眉…”
东方合云听了一阵,冷笑道:
“还是一个模样。”
李清虹心中暗叹。
她和东方合云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这位灵修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对龙属的种种安排极度上心,又经历过九子相争,对钩蛇极为厌恶,如今这副神态,已经算得上是客气了。
她立刻摇摇头,打断道:
“你的事情…处置好了?”
东方合云立刻抬头侧身,笑道:
“好了…好了!拓跋家的人到底还有些本事,我取了他的心,又挖了他的眼,他还敢来大骂我…你知道我的性子,听不得这些话,没忍住…就多折腾了一时半会。”
李阙宛暗暗皱眉,李绛迁却是亲眼见过那情景的,心中震动:
‘拓跋赐陨落了!’
其实计较起来,拓跋赐和李家没有什么好关系,既没有天大的仇怨,也没有什么恩情,可拓跋赐也是一介天才,李绛迁当年突破紫府,第一个交手的敌人就是他!
这位拓跋家的嫡系给了初出茅庐的他不小的震撼,而此人在代国曾经统领万军,修行又极快,有不小的名气,算得上是一名将…
‘说死就死了…还是这样的下场…’
他的心一时有了几分冰寒,低眉不语,东方合云却毫无异样,李清虹转了头道:
“既然如此,不必再拖了,先往那处去,若是时间慢了,赶不上萧真人证道。”
东方合云目光在李阙宛与李绛迁身上来回扫视,良久点头,李清虹重新看向两人,道:
“此地向东千里,还有一处地界,你们就往那一处去,应该能遇到不少人,先前金羽的那位老真人已经提前去了…”
她目光中颇有些不舍,轻轻地道:
“万望小心!”
话音落下,她已经化为一道雷霆穿梭去,东方合云好像比她还要不舍,目光最后慢慢地从李乌梢身上划过,终于化为云雾,一片彩荧荧、光亮亮。
这云雾极速升腾而起,穿梭天际,如同一道明亮的彗星,周边的一切扭曲之间,这云彩里又隐隐约约浮现出这少年的身影。
东方合云万古不变的客气笑容和平静目光终于剧烈波动起来,那眼底闪过极其浓郁的阴沉,又急切地梳理了发梢,仿佛在咬牙:
‘钩蛇?神通钩蛇…还见过隋观…呼…隋观…渌水…祂们去过湖上?不会聊了什么罢…图谋?算计?’
他眼皮微微跳动着,神经质般一遍又一遍地整理着仪容,又一次又一次把领口与袖口叠好:
‘不会的…都这么多年了,合水既盛,牝水亦成,谶书岂能是空谈…付出了这么多…又折这么多龙子龙孙…岂能是空谈!不会的……’
景色模糊变化间,他听到了女子带着疑惑又轻柔的声音:
“合云道友!”
这位从不出错的灵云竟然差点飞过了目的地,此刻猛然惊醒,眼中的种种情绪一瞬间凝聚为无限的杀机,迅速被掩盖在平静之下,他立刻显化身形,看着脚下的大殿,咬着牙,激动地笑道:
“诸位道友,快逃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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