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南嫣深吸一口气,从陆逸然怀中抬起头,眼神里的犹豫已被一种柔和的坚定所取代。
“逸然,我想帮他。”
她轻声说,声音不大却清晰。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依旧飘落的雪,仿佛能穿透夜色,看到某个病房里正与病魔抗争的老人。
“不是因为他是上官九泽的父亲,甚至不是因为任何情分。只是因为……我见过那种绝望,而我恰好有能力递出一份希望。如果因为过去的恩怨而选择袖手旁观,我可能……永远无法心安。”
这份善意,早已超越了个人恩怨,源于她内心深处最纯粹的共情与选择。
陆逸然闻言,深深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了解她的善良,也深知这份选择背后的重量。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劝阻的话,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沉声道:
“好,既然这是你的决定,那我立刻联系全国最权威的专家和机构,确保整个过程万无一失。”
他的承诺简洁而有力,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就在这时,阳台的推拉门“哗啦”一声被猛地推开一条更大的缝隙。
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辰辰腮帮子鼓得圆圆的,里面显然还塞着没来得及咽下的饭菜,活像一只偷吃的小仓鼠。
他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在寒风中相拥的爸爸妈妈,含糊不清地嘟囔道:
“爸爸,妈咪……你们在阳台干什么呀?菜菜都要凉啦!我的蘑菇汤还在桌上呢!”
小家伙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和催促,瞬间打破了阳台上略显凝重的气氛,将现实的温暖拉回眼前。
慕南嫣和陆逸然相视一笑,方才关于生命与抉择的沉重话题,瞬间被儿子天真无邪的关切冲淡了。
“好了,这就来了。”
慕南嫣柔声应道,走过去伸手替辰辰擦掉嘴角的油渍。
陆逸然也揽过她的肩,带着她一起往温暖的室内走去:
“先吃饭。所有的事,吃完饭再说。”
回到灯火通明的餐厅,餐桌上依旧弥漫着食物的热气与香气。
辰辰心满意足地重新爬回自己的椅子,捧起他的小碗,继续享用那碗差点被“遗忘”的蘑菇汤。
晚饭后,陆逸然履行承诺,走到书房去拨打了几通电话,言简意赅地安排了联系顶尖医疗团队的事宜。
他的效率极高,很快便回到了客厅。
慕南嫣也发消息告诉了上官九泽自己的决定,两人商量好,明天在海城最好的私人医院见。
此时慕南嫣正坐在沙发上,看着辰辰在地毯上专心致志地拼凑乐高飞船。
见到陆逸然出来,她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陆逸然对她点了点头,示意事情已经在稳妥的推进中。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自然地将她揽入怀中,两人一起安静地看着他们的儿子。
这一刻,窗外依旧风雪飘摇,但屋内却温暖而宁静。
————
翌日上午十点,慕南嫣和陆逸然准时出现在了海城顶尖的私人医院——康瑞医院门口。
车刚停稳,慕南嫣一眼就看到了早已等候在入口处的上官九泽。
她几乎有些不敢认。
印象中那个总是衣着光鲜、带着几分不羁贵公子气度的上官九泽,此刻却显得格外憔悴。
他穿着一件略显褶皱的深色大衣,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显然是彻夜陪护后的状态。
看到慕南嫣下车,上官九泽黯淡的眼中终于亮起一丝微光,他快步迎上前,脸上挤出一個难得却有些勉强的笑容,声音因疲惫而略显沙哑:
“南嫣,你来了……真的,非常感谢。”
他的语气充满了真挚的感激,目光热切地落在她身上,仿佛看着唯一的希望。
然而,当他的视线瞥见紧随其后下车的陆逸然时,那点感激的笑容瞬间淡去了几分,眼神也冷了下来。
但他似乎极力克制住了情绪,只是抿了抿唇,并未多说什么,显然是将陆逸然的存在纯粹归因于陪伴慕南嫣。
“上官先生的病……现在情况很严重吗?”
慕南嫣看着他疲惫的样子,轻声问道。
上官九泽神色一黯,沉重地点了点头:
“嗯,情况不太乐观。现在正在进行强化疗,过程很辛苦。”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两人一边低声交谈着病情,一边朝着医院内部走去。
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陆逸然沉默地跟在两人身后半步的距离,脸色紧绷,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他看着上官九泽与慕南嫣并肩而行的背影,眼神冷冽,明显对上官九泽极其不悦。
但他深知此刻的重点是慕南嫣的捐献评估,而非个人恩怨,只能将那股不爽强行压下,一言不发地跟在两人身后。
上官九泽在前面引路,带着慕南嫣和陆逸然穿过安静而明亮的VIP病房区走廊。最终,他们在一面巨大的玻璃窗前停下了脚步。
玻璃之后,是一间严格隔离的无菌层流病房。
病床上,上官贺静静地躺着,身上连接着各种监控仪器,透明的氧气面罩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异常苍白憔悴的轮廓。
当慕南嫣和陆逸然的目光透过玻璃看清里面的人时,两人几乎同时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
尤其是慕南嫣。
距离她上一次见到上官贺,不过短短两个月前,就在上官茯苓那场盛大繁华的生日宴会上。
那时的上官贺,身着剪裁合体的西装,站在璀璨的灯光下,意气风发,言谈举止间尽是从容不迫的儒雅与威严,是整个会场当之无愧的中心。
而此刻,那个曾经沉稳有力的男人,却如此虚弱地深陷在白色的病床里,生命的气息仿佛被沉重的病痛抽走,只剩下仪器上跳动的数字证明着他的挣扎。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曾经浓密、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已变得极为稀疏,能清晰地看到头皮,这是化疗药物无情摧残后最直观、也最令人心酸的印记。
巨大的反差让慕南嫣一时失语,只能怔怔地望着玻璃那端的身影,一股混合着同情与生命无常的酸涩感猛地涌上心头。
而站在她身旁的陆逸然,冷峻的脸上也浮现出复杂的凝重。
他虽不喜上官家其他人,尤其是宋雅君,但对上官贺本人,他始终怀有一份对商场前辈的敬重。
上官贺眼光独到、行事磊落,是海城商界少数能让他真心钦佩的人物,这也是鼎盛集团一直与上官家保持重要合作的基础。
此刻,亲眼目睹一位叱咤风云的长者被病魔折磨至此,他心中不免涌起一股物伤其类的沉重与唏嘘。
死亡的阴影如此具象地压迫在眼前,使得所有个人恩怨在此刻都显得渺小而遥远,唯有对生命的敬畏与惋惜,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慕南嫣从震惊中缓缓回过神,目光从未离开过玻璃窗后那个虚弱的身影。
她微微侧过头,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扰了病房内的宁静,带着清晰的关切问道:
“九泽,上官先生……他现在具体的情况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上官九泽的视线也投向父亲,疲惫的眼底涌上浓重的忧色。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但依旧难掩沉重:
“情况很不乐观。确诊就是急性髓系白血病,而且是预后较差的那种类型。现在正在进行第二周期的强化疗,但效果……”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发涩,
“效果没有预期那么好。感染和出血的风险一直很高,他大多数时间都像现在这样昏睡着,清醒的时候很少,也没什么力气。”
他的话语像沉重的石子投入寂静的湖面,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严峻。
“医生说,化疗只是暂时控制,想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甚至争取长期生存的机会,必须在病情下一次缓解后,尽快进行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那份未尽的绝望已然弥漫在空气中。
移植,是眼前唯一的生路,而这条路的起点,此刻就站在他的身边。
慕南嫣静静地听着,心情愈发沉重。
她看着病房里那个与命运艰难抗争的老人,再想到自己那份或许能带来转机的造血干细胞,原本就已做出的决定,此刻变得更加坚定和无悔。
慕南嫣的目光从病房内收回,转而看向身旁难掩焦虑的上官九泽,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多余的犹豫,直接问道:
“需要我做什么?”
上官九泽闻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解释道:
“我之前详细问过医生。骨髓库的匹配只是初步的,是基于低分辨分型的结果。现在需要抽取你的静脉血,同时也需要采集我爸的血样,一起送到实验室进行非常高精度的基因测序。”
他的语速因急切而稍快,
“目的是要确认你们两人的HLA(人类白细胞抗原)位点是否完全相合,或者在某些特定情况下,是否能达到半相合移植的标准。这是决定最终能否进行移植手术最关键、最硬性的指标。”
“好,明白了。”
慕南嫣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身,目光投向一直沉默守护在侧的陆逸然。
陆逸然立刻领会了她的意图,无需她多言,便沉稳地开口,给出了早已安排妥当的答案:
“放心,我联系的国内顶尖血液科专家和检验团队已经就位,就在这里的专属楼层。随时可以为你进行采血和后续的所有检测。”
他的准备如此周全而迅速,仿佛早已预料到每一步,只为确保一切流程都在最权威、最安全的标准下进行。
“那走吧。”
慕南嫣轻声说道,语气平静却充满了力量。
上官九泽看着眼前这对默契十足的伴侣,尤其是陆逸然那不动声色却掌控一切的行动力,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为一句低沉的:
“谢谢……这边请。”
他率先转身,引导着他们走向早已准备好的采血室。
在上官九泽的引导下,三人穿过走廊,来到位于VIP区域一端的独立采血室。
这里环境私密而舒适,与普通门诊的嘈杂截然不同。
室内,一位穿着洁白制服、气质沉稳的护士长和另一位看起来颇为资深的检验师已经准备就绪。
旁边还站着一位约莫五十岁上下、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的男医生。
见到陆逸然进来,他微微颔首致意:
“陆总,一切已准备妥当。”
陆逸然对他点了点头,随即看向慕南嫣,目光无声地传递着鼓励与支持。
慕南嫣在护士的指引下,在采血椅上坐下。
她挽起衣袖,露出纤细的手臂。
护士长熟练地为她消毒系上压脉带,冰凉的棉球擦过皮肤,带来一丝轻微的凉意。
检验师则跟随上官九泽,进入层流病房旁的准备间,去采集病床上上官贺的血样。
采血的过程很快,针尖刺入皮肤的刺痛感转瞬即逝。
暗红色的血液缓缓流入采血管中。
慕南嫣偏过头,没有去看针头,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远处是海城冬日澄澈的天空。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管血样,更承载着一个生命沉甸甸的希望。
采血结束后,护士长细致地为她贴上止血胶布。
那位为首的专家医生走上前来,语气严谨而客气:
“慕小姐,感谢您的善举。样本我们会立刻送往合作的顶级基因测序中心进行高分辨HLA配型分析。这个过程通常需要三到五个工作日会有确切结果。请您放心,我们会以最高优先级处理。”
慕南嫣点了点头:
“好的,谢谢医生。”
一切处理完毕,陆逸然自然地上前一步,扶住她的手臂,虽未多言,但守护的姿态不言而喻。
上官九泽看着那几支被精心标注、即将决定父亲命运的血样,再次看向慕南嫣,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重复却无比郑重的:
“南嫣,真的……谢谢你。”
接下来,便是等待。
等待科学给出最终的答案,等待命运做出它的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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