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经”
册子上的字古朴庄严,徐青虽不曾学过这类文字,却能一眼认出那字的意思。
徐青心有所感,屏息凝神地将神思覆盖在册子上。
刹那间,册子表面明光流转,一股迥异于度人经的力量扩散开来,同时活人经也在徐青的控制下缓缓翻开一页。
那书页并非纸张,上面飘散着淡淡的血湖香火气息。烟雾中,一页纸张上浮现出许多淡金色的、若隐若现的人名,名字有明有暗,有新有旧。
徐青神思尚未主动接触书页文字,那些文字包含的内容便十分明晰的出现在他脑海中。
徐青瞬间明悟,这《活人经》原来记录着所有曾受到保生娘娘神力庇护,或与之有因缘纠葛的孩童姓名!
而孩童名字的清晰、明亮程度,则直接反映了对应孩童的即时状态。
名字越清晰深重,孩子越强健活泼;越模糊黯淡,孩子则越虚弱甚至濒临死亡。
消失,则意味着生命逝去。
徐青心神落在那些名字上。
其中陈留儿的名字最是耀眼,后面还有商少阳孩子的姓名,陈子安的姓名,冯二爷家小孩的姓名.
徐青粗略一看,名单里面有不少熟人家的子孙名讳。
继续往下看,徐青注意到了一个状态十分特殊的名字——石小鱼。
这个由香火凝聚成的名字色泽格外黯淡,不但笔画边缘模糊不清,整个姓名也在逐渐透明淡化,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烟霭之中。
徐青眉头微皱,下意识调动更多香火愿力,附着在石小鱼名字上,那由香火烟雾凝聚成的黯淡名字,瞬间便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化作一面“香火镜子”。
香火织就的镜面烟雾缭绕,当雾气分拨开来时,徐青便看到镜面中,一名孩童在水面不停翻腾挣扎,随着挣扎幅度越来越小,对方瘦小的身影便也随之开始往水里沉下。
通过活人经香火连接,徐青能清晰感知到镜中小孩所处方位。
那里是临江埠口.
徐青瞬间明悟,活人经除了记录与保生庙结缘的孩子姓名外,还能随时借助香火愿力的连接,看到每一个在册孩童的‘活人走马灯画面’。
除此之外,眼前书册似乎还有其他功用尚未展现,不过此时的徐青哪还顾得上探究这些?
在看到镜面那头,快要沉没水中的孩童后,徐青便瞬间抽空伏尸一变的法力,施展神游天书,转瞬来到临江埠口地界。
在百丈高空不停往下坠落的当口,徐青广目识开启,刹那间便锁定了石小鱼溺水的水域。
挂金靠旗飙射而出,徐青的身影紧随其后,出现在水沫涟漪尚未平复的水面前。
水僵领域展开,徐青拨开水流,前后不过两个呼吸,便将溺水孩童捞出水面。
一阵推拿,外加甲乙行针法刺激,身前意识模糊的孩童这才回过魂来。
惊魂甫定,徐青下意识看向血湖法界中的书册。
翻开第一页,只见记录石小鱼的香火名字,在经历了一番明灭变幻后,原本黯淡模糊的字体边缘,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起来,那层象征着生命力的淡红色光辉也重新亮了起来!
虽然仍比不得健康孩子那般明艳,但已不再是垂危欲散的惨淡景象。
此时身前小儿微弱但逐渐平缓的呼吸,与薄册上逐渐明亮的名字一起一伏,正好互相对应。
徐青心中情绪莫名。
怪不得他此前总觉得保生娘娘的神格缺失了什么。
徐青也一直没弄明白血湖法界里聚拢来的特殊香火,除了抵御灾劫外,还有什么其他作用。
而现在保育手册的归位,活人经的出现,让一切迷雾都消散开来,徐青也看到了独属于保生庙神祇的修行道路。
这是一条与超度亡人截然相反的道路。
若没有血湖法界,没有保生娘娘分身,纵使徐青想要接触这条修行道路,也绝无可能!
一切皆是机缘巧合。
徐青回过神后,转而看向身旁浑身哆嗦的孩童。
一缕血湖香火悄然无声笼罩孩童身躯,明明是初冬时节,但石小鱼却觉得身上寒意尽消,浑身都暖烘烘的。
徐青打量着眼前孩童,用大人质问孩子的口吻问道:
“那小孩!我且问你,你大晚上的不在家中,如何会跑来埠口落进水里?你父母呢?”
石小鱼小嘴一撇,眼泪打转道:“我娘和我三爹在后舱休息,我一人在前舱,夜里我起夜撒尿,去到船头,不小心踩空,便落到了水里。”
不过五六岁大的孩子,心智都没有发育成熟,徐青问了几次,都没问出石小鱼口中的铁头船在哪里,至于父母名讳
石小鱼只知道他娘叫石春兰,而他的爹则有四五个,他平时就管几个爹叫大爹二爹,以此类推,你若问他几个爹都叫什么名字,他却是一个都回答不出来。
徐青本着送佛送到西,送孩送到家的原则,索性再次打开活人经。
一缕香火注入,悬浮在血湖上空的书页再次变换,在石小鱼名字下方,缓缓凝聚出了几行香火小字——
父:蒋氏讳远扬,广陵郡山阳邑人氏。
母:石氏闺名春兰,临江县人士。
丁酉年桃月廿七缔姻缘。
婴石氏讳小鱼,诞癸卯岁寒月朔九。
看到石小鱼的生身父母信息,徐青神情颇为古怪。
合着他的活人经还有亲子鉴定的功用?
蒋远扬,广陵人氏
徐青联想起石小鱼的母亲为这孩子认下四五个干爹的举动,转瞬便回过味儿来。
这孩子的母亲不会不知道石小鱼的生父是哪个吧?
徐青取出两个纸扎元宝,和一个两腮涂着腮红的纸扎小女孩,说道:“你且呆这里不要乱动,我去寻你母亲,若你觉得害怕,便拿着这些小玩意玩耍。”
小孩子不懂事,哪知道纸扎烧活的忌讳,当看到那小纸人和纸元宝,目光便瞬间被吸引了去。
安抚好石小鱼,徐青沿河寻觅,终于在三里开外,寻到了石小鱼母亲所在的铁头船。
徐青听着里面惊涛拍岸的动静,沉吟片刻,还是捡起岸边石头,往那停泊的铁头船上丢去。
不消片刻,船里走出来一个打着赤膊的大汉,在大汉身后则还有个衣衫不整的妇人。
大汉骂骂咧咧,拉起揽绳将船靠岸后,便跳将出来,要给打搅他好事的徐青一点颜色看看。
徐青侧过身子,一脚将大汉拌倒在地,看也不看对方,转首就对着船头的妇人说道
“你既然是孩子母亲,就该好生照看,也就是今日碰巧让我撞见,救了你落水的孩子,若再有下次可未必就有这么好运气了!”
石春兰登时会过神来,她跑到前舱,当找不着石小鱼身影后,瞬间便急红了眼眶。
“我儿在哪儿?”
石春兰话音未落,刚从河滩上爬起的大汉也急声问道:“我娃呢!”
徐青瞥了眼比谁都急的大汉,伸手朝远处河岸一指。
两人顾不得其他,顺着徐青指的方向便跑了过去。
徐青慢慢悠悠跟在后头,当来到近前时,石春兰正不停的检查自家孩子的身子,生怕磕着碰着哪了。
大汉想要上前,却被石春兰一把甩开。
“别碰我们娘俩,若不是你非让孩子一个人住前舱,小鱼也不会落水。”
大汉自知不占理,只得觍着笑脸来到徐青跟前,笑呵呵道:“大兄弟,多亏你出手搭救,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徐青好奇道:“你叫什么名儿?”
“我姓田,粗名大山。”
“石小鱼是你孩子?”
“那可不!我和石娘子五六年前就认识,不是我的种能是谁的?”
“.”
徐青到底没吭声。
这边,等娘俩哭完了,石春兰来到徐青跟前连连道谢。
说小鱼要是出了什么事,她也没法活了。
徐青趁着田大山和石小鱼说话的空当,伺机问道:“石娘子,我听石小鱼说他有好几个爹,那石娘子可知小鱼的亲生父亲是哪个?”
石春兰笑容一僵,脸色有些不自然道:“我这当娘的不称职,却是不知孩子他爹究竟是哪个。”
“你就没找过?”
“自然找过,早年我怀上小鱼儿时,还特意去保生庙拜了拜,想要问一问孩子他爹的事,可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徐青瞥了眼石春兰,他保生庙可从来都没有亲子鉴定的服务!
“石娘子,不瞒你说,今日我之所以来到河边溜达,便是因为梦到了保生娘娘托梦,这才能救你家孩子一命。”
“还有这事?”
石春兰震惊之余,连忙跪在地上冲紫云山方向磕了几个头,随后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说些感谢娘娘显灵搭救的碎碎念。
徐青想了想,最后还是开口提点道:“保生娘娘说,孩子他爹姓蒋,是广陵人氏.”
石春兰愣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来。
多的话徐青也不说,至于石小鱼的几个干爹,他们未必真如表面上那么糊涂,都认为自个是石小鱼的亲爹。
石春兰在埠口无依无靠,要养活一个孩子不容易,这里面复杂的人情关系,徐青也不会多管。
临走时,石小鱼把地上的纸元宝、纸扎人偶宝贝似的揽在怀里,田大山瞧见后吓得脸都绿了!
“你在哪捡的晦气玩意,快丢了!”
“是白衣大叔给的。”
“.”
徐青伸手抚摸脸颊,他什么时候又成大叔了?
见田大山投来询问目光,徐青解释道:“我在白事行做事,身上带着纸钱纸扎再正常不过。田兄弟以后若是有需要,大可来井下街寻我。”
“若是没有需要,也可以替我在埠口宣传宣传,多介绍些亲朋好友过来,我可以给熟人价,当然田兄弟要是想要提成,也好说!”
“.”
田大山本来就绿的脸,似乎更绿了些。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也就对方是他儿子的救命恩人,若是换作旁人,他沙包大的拳头早就抡了过去!
仵工铺。
徐青头一次冷落了度人经,转而通宵达旦钻进屋里,研究新得的活人经。
相比度人经,这部经书更多的作用是孕育新生,监测俗世生育事,保证人族血脉香火繁衍。
只要是参拜过保生娘娘,向保生庙发过信愿的人,其子嗣便会出现在书册之上。
而身为保生庙神祇的徐青则更像是批阅奏折的掌册官,需要完成一个又一个随机发生的信愿问题。
期间徐青也可以选择无视,但他若履行职责,保生庙的香火及知名度便可能会进一步得到提升。
期间徐青也发现了一些脱离掌控的情况,那便是远隔千里、万里之外的信众。
这些人的信愿,他却是无法及时响应。
大劫之世,妖魔横行。万里之遥,指不定会遇到多少牛鬼蛇神,凭徐青现在的法力神通,便是自身安危也难保证,更别提跨越千万里阻隔,去完成他人的信愿了。
可话说回来,要是没有天师府和狗皇帝阻拦,要是保育手册早早流传于世,便是真有千万里阻隔,徐青也有法子瞬息即至。
而这办法,便是在十六州之地,都建立一座保生庙,这样徐青便可以凭借法界,游走在各个庙宇节点。
等香火神力达到一定程度,由保生庙敕封的庙仙,如护法白小仙、护产童女莳月也可以代为处理庙中信愿。
“保生庙系,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除了活人经最基础的用途外,徐青还发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事。
那便是经书里每个登名在册的孩童,其所在方位,都能被徐青感知到,并且能够作为神游天书的坐标锚点,进行穿梭。
神游天书位列天书天罡部,是遁天入地法之总纲,只要神思所到之处,皆为天府所在!
而活人经恰好能连接徐青的神思,让他去到本体不曾去过的地方。
只是这一切也有一个前提,那便是他的法力足够支撑遁法的消耗。
翌日天明,徐青和玄玉打了声招呼,便又风风火火的往县爷府赶去。
他可还惦记着陈留儿手里的青鳞,一个小孩子哪能整天将这等危险事物带在身上?
此事若是不管,徐青于心难安。
穿过东道口胡同,有篦头匠正在给人剃头。
徐青脚步不停,待来到县爷府所在街道,他还未曾进门,便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街角徘徊。
破旧的百衲衣,漏洞的僧鞋,以及那亮闪闪的光头。
不是心缘和尚还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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