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铺后院,徐青正绕着眼前的大桃树来回打量。
他一边打量,一边还品头论足,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啧,这大桃树没白长,瞧这小蛮腰,都快赶上水缸粗了,这要是拿去做桃木剑,就算做不了万把,也能做个千把。”
“要是雷击木,那就更不得了!”
徐青像是有多动症的地痞流氓,一会儿伸手拃一拃桃树的腰围尺寸,一会又拍西瓜似的,趴在桃树身上听一听动静,好像桃树也能十月怀胎生出小桃树似的。
“雷击木可遇不可求,雷击桃木可就更珍贵了。哪怕薄利多销,一把雷击桃木剑十两银子,一千把也有万两白银。”
“这下发财了!发大财了!”
徐青拍手直乐,院子里从不主动现身的桃树到底是没憋住。
“你想做什么?我可是你拜的干娘,你这是大逆不道!”
随着声音落下,一道绯红光芒从桃树里跃出,徐青转头望去,就见树下石桌前多了个身穿粉红衣裙,面若桃花的女子。
女子俏脸含煞,气呼呼道:“我本就时日无多,我还指望着枯死后,能尘归尘土归土,若是哪日有幸抽出新芽,说不定还能再续前尘。”
“却不成想遇到了你这个冤家对头!”
徐青饶有趣味的看向眼前的桃树妖。
棺材铺有树妖的事,他在胡宝松活着的时候,便有所察觉。
胡宝松母亲是狐女,父亲是凡人,早年间,胡宝松年少贪玩,游历江湖数十年未归,等他回到家时,身为凡人的父亲已经油尽灯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原本徐青还觉得可能是老人家没看到儿子最后一面,是以强撑着一口气,等到了胡宝松回来。
但现在看来,那口气多半与眼前的桃妖有些关系。
胡宝松得青丘狐女指点,紧赶慢赶回到家中见了父亲一面,等处理完老人家后事,胡宝松就得了心病,整日借酒消愁,觉得自己就是个自私自利,不忠不孝的混蛋!
你说他怎么就能贪恋红尘,忘了父亲是个凡人呢?
直到后来,胡宝松醉卧后院时,做了一梦,梦里就有个穿着桃红衣裳的女子,对他出言点拨。
女子说:“你母亲修行数百年,未曾偷闲一日,直到灾劫将至,方才出山与你父亲结下夫妻情缘。你父亲寿数虽短,却从未虚度,他二人若是在天有灵,又怎忍心看你如此蹉跎.”
胡宝松听完这话,方才如梦初醒,再次活出了第二春。
期间老狐狸不是没怀疑过棺材铺里的桃树就是向他托梦的贵人。
然而,任凭他如何烧香磕头,也没见女子再出现过。
反倒是徐青一炷香没烧,仅仅嘴皮子一动弹,就把对方请了出来。
两者相比,高下立见。
眼看粉装女子破了大防,徐青笑呵呵道:“你莫急,容我好好给你掰扯掰扯。你应该这样想,既然你说你是我和玄玉认的干娘,那等你老了之后,这遗产是不是要分给我和玄玉一份?”
女子眉头微蹙,对方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既然遗产是我和玄玉的,那这院里的这棵桃树当然也算做遗产的一部分,等过几日干娘没躲过雷劫,驾鹤西去之时,这院里可不就多了一棵被雷打过的桃树。”
“到时候,我和玄玉把根给干娘留着用来抽芽,至于树桩.便做成桃木剑,换些银子给晚辈贴补家用,也算是干娘荫庇晚辈,给晚辈积福了。”
“干娘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
这什么歪理邪说?
回过神的桃树妖愤愤不平看向徐青,啐道:“谁是你干娘!你认我做干娘,我可没答应过!”
“是吗?”徐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里?”
徐青反手从山河图里取出棺材铺的地契,有理有据道:“这铺子是胡宝松转让与我,契书上写着我的名字,有衙门盖的印戳,所以这是我家。”
说到此处,徐青神情陡然变得凌厉起来:“说!你是怎么偷跑到我家来的?你可知道,你这是私闯民宅,是非奸即盗的大罪!”
“你!我”
“你什么你,你不付租金,平白无故在我家住了这么多年,这笔账该怎么算?凡事讲一个理字,这事儿就算到了官府也是你的不对!”
桃树下的女子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徐青。
她在这里住了快千年,现在对方竟然要问她要租金,这是什么道理?
“我扎根在这许多年,那时这里还没房子”
“我有官府开具的地契凭证!”
“胡宝松的娘都对我以礼相待.”
“我有官府开具的地契凭证!”
“我对胡宝松有再造之恩,他的父亲是我出手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
“我有官府的”
徐青话未说完,就看到眼前的女子破防道:“你有官府开的地契凭证!”
啧,这树妖还学会抢答了!
眼看徐青不干人事,净干些欺压良家妖女的勾当,桃树妖心里的憋屈可想而知。
她哪见过这么无耻的人,关键对方还站在法理道德之上,满嘴的义正言辞,这不是欺负老实妖吗!
再联想起不久后就要遭受的雷劫,没有一点底气度过的桃树妖悲从中来,心里委屈的不行。
这边,徐青仍感觉力度不够,在他眼里这些妖怪就和赤尾猴一个德行,一个个高傲的不行,所以必须得好好消磨消磨对方,让对方分清主次,知道他不是一个不求回报开善堂的老好人,而是一个管理诺大堂口的掌教老板才行。
然而,令徐青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还没发力呢,眼前的桃衣女子就抹起了眼泪。
而且还是用手背抹的,当眼泪控制不住滚落时,桃衣女子便将脸迈到一边,倔犟的不让外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徐青愣了片刻,脱口而出道:
“哎哎!再怎么说你也是几百年的大妖怪,怎么还哭上了,丢不丢人?”
桃树妖没搭理徐青,她稳定情绪后,有些愤懑道:“你当然不哭,你们人族得天独厚,只要求得法门,专心修行,就能有不俗道行,甚至连天雷灾劫都不怕。哪像我等妖类,光是学人言,识道理就要花费无数年苦工。”
“妖类渡劫又比你们人族难上十倍不止,而我又是妖族里最怕打雷的树妖”
“树妖修行最为漫长,桃树又是所有树里寿数不过百年的树种,我不肯做恶,每百年就要硬挺着在鬼门关前头走一遭。如今我修行近千年,才堪堪有五百年道行,可又要面临最怕的天雷劫。”
“雷火焚身,我如何能活?却不曾想还要受你欺负,要拿我的身子去做那桃木剑,来抵还房租.”
“明明是我先来的,这里明明是我家。”
说着说着,桃衣女子便觉得心里更加委屈了。
这世道怎么就专挑她这么一个苦命妖怪折腾呢?
“.”
徐青有些沉默,这怎么说的好像他成了十恶不赦的人?
不对!他压根就不是人,他是僵尸,僵尸渡劫不比你一个树妖困难?
徐青登时回过味儿来,她有什么可哭的?
“不就是雷劫,多大点事儿!”
“雷不打在你身上,你自然不当回事,只有我冷暖自知”
眼看这桃树妖又要玉玉起来,徐青直接道:“我家玄玉前几年刚度过雷劫,毫发无损。”
“我家养的猴子,更是自个跑到外面,凭自己本事度过了雷劫。”
“你虽是木魅精属,但只要在猫仙堂里,就一样不会惧怕雷灾。”
桃衣女子满脸不信道:“这么说,我要是进了你的堂口,你也能让我安稳度过灾劫?”
徐青两手一拍:“那就这么说定了!”
“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猫仙堂的仙家,柳老板就是你的出马弟子,正好我猫仙堂还有几个分堂堂口空着,我看你不如就进扫堂,当个扫堂堂主.”
扫堂就是把堂内不好的仙家和看完事后留在堂内的外堂仙鬼清出堂外,保证堂内的秩序,属于堂口的治安保卫部门。
通俗点讲,就是保安。
桃树妖本体是桃树,哪怕度过了雷劫,本体也不能随意移动,正好棺材铺又在丧葬一条街的街头,扎根在此处的桃树妖可不就跟个门房看守似的!
扫堂给她打理,简直就是量身打造!
桃树妖有些发懵,她什么时候答应徐青要做猫仙堂的仙家了?
而且对方竟然连出马弟子都为她定下了,这事儿难道不需要她这个仙家和身为当事人的出马弟子,商量过后才能决定的吗
“对了,还未请教桃仙家的名讳?”
桃树妖呐呐道:“三妹。”
“三妹?”徐青疑惑。
桃三妹耐心解释道:“多年以前,这里还是一片桃林,约莫百年光景,桃林就只剩下了三棵桃树。”
“我们三姐妹一起跨过百年大限,各自诞生了性灵,索性便效仿人族,义结金兰.”
这是什么,桃园三结义?
“我排行最小,道行最浅,大家常叫我三妹。时间久了,三妹便成了我的名儿。”
徐青看着眼前的张飞,准确说应该是桃三妹,问道:“那你的大姐二姐”
“大姐个子最为高挑,在结义后不久,便让一道旱雷劈中,奄奄一息。”
“后来有个名叫葛洪温的游方道士,他自称是衡麓山,松云观弟子,奉师命下山游历。那道士和大姐商量,说想要拿大姐身上的雷击木祭炼一柄法剑,但必须要对方心甘情愿,这样法剑的威能才会更大。”
“若祭炼得好,说不得大姐还能成为剑中真灵,免去彻底消亡的下场。”
“这对大姐是一件好事,但大姐却没有立时答应,而是问那道士讨要一门适合我和二妹修行的法门.”
不知是因为雷劫将至,还是因为很久没和人说话的缘故,或许两者都有,桃三妹话匣子一打开,就说个不停。
“那二姐呢?”徐青继续聆听。
“二姐.大概是五百年前,有人要在这里兴建一处别院。但想要建屋,就得伐去我和二姐。二姐心中不忿,便暗中作法阻拦那些人。”
“谁知那领头的是个江湖武师,认得许多门道中人,隔了不过半月,就带来一个道行高深的大和尚。”
“那和尚一眼便看出是二姐在作妖,他在我和二姐周围布下法阵,禁了我们的法,随后便让武师寻樵夫过来伐木。”
“樵夫伐木时,恰好有京师的贵人经过,那人曾在三月时节在我和二姐面前饮酒作诗,还说他从未见过如此灼灼明艳的桃花。”
“那贵人念及过往桃花盛开时的景色,便开口为我姐妹二人求情,当得知二姐作妖害人时,他便说让那樵夫将二姐伐去,留下我一条性命。”
“彼时我道行最浅,又有贵人求情,那和尚便也就做了个顺水人情,将我当成院中一景,不再过问。”
“.”
徐青终于明白桃三妹为何会对天雷如此惧怕,也明白了她为何听到自己那些话会气得落泪。
桃三妹的大姐是死在不长眼的旱雷下,二姐是因为有人买下了这块地皮,在这里兴建房屋,间接导致了二姐的死亡。
而徐青的话,好巧不巧,全部都扎在了桃三妹的心口上。
本来还不当回事的徐青,忽然就觉得自个罪恶深重起来。
“三妹,如今你是猫仙堂的仙家,便再不同以往。”
“这棺材铺就是你的仙家洞府,不需支付租金,至于雷劫.”
徐青让桃三妹稍待,不大会功夫,他便带着玄玉、柳素娥,还有一些正好在井下街的仙家,来到了棺材铺。
布设香案,设立分堂新堂单堂帖,桃三妹的名儿也就这么俏生生的落在了新的堂单牌位上。
“徐氏门府猫仙堂扫堂桃三娘之位。”
玄玉看着那牌位,又转头看向徐青,最后没忍住将徐青扒拉到角落里,问:
“你怎么把干娘拐进堂口里了?”
徐青矢口否认道:“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说是拐呢?是桃三妹自个愿意加入堂口的。”
“徐仙家,你怎么能直呼干娘姓名?”
“我是掌教,怎么能问堂下仙家喊干娘。以后干娘就是三妹,降辈儿了!玄玉是总堂主,所以以后也没干娘了”
“.”
玄玉瞪大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徐青。
干娘都能降辈,那它以后是不是也要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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