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些微鱼肚白。
黑夜快要散去。
朦朦胧胧已能看到晨雾升腾的痕迹。
皇后华美的大衫霞帔于晨风中猎猎作响,绣云凤纹的披肩饰带轻轻摇曳。
纵然是夏日,凌晨的时候也是有着几分凉意的。
洛天璇的目光注视之下,皇后只觉一股子寒气从脚底直冲脑门,身子下意识绷紧,僵硬,细密的寒栗顺着手背在转瞬之间蔓延到脖子,耳后。
在洛天璇的目光中,她感受到了杀意。
身上的寒意,远远没有心中的凉意更让皇后绝望,纵然初次见面对这个女儿的印象不算太好,纵然洛天璇不愿意接受她的安排,她对洛天璇也只是有些微厌恶,杀掉洛天璇这样的想法从未在心中出现过。
而现在,她的亲生女儿,想要……弑母!
为什么?
为什么乌黑的双眸,会变成血红的颜色?
为什么理性会在一瞬间消失,此时的洛天璇就像一头发疯的野兽?
脸上已瞧不出半点温度。
无人能够想象,这两条消息对她造成的冲击有多大,对洛天璇来说,那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啊。
是洛玉衡将她养大的。
是宋言让她重获新生的。
这一瞬间,就像是天塌了。
忽然,洛天璇向前迈出一步。
就在那绣鞋踩在地上的瞬间,这一方空间似是都变的扭曲。
没有人能看清楚洛天璇究竟做了什么,除了花怜月之外,更是无人能窥探到洛天璇的轨迹。就在皇后,还有诸多宫女,太监惊悚的目光中,洛天璇只是身影一闪,旋即就从眼前消失,再次出现的时候赫然已经到了皇后跟前。
难以想象的速度带起了风,卷起地面的尘埃。
素白修长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扣在了皇后的脖子上。
手指收紧。
喉咙快要被捏碎的痛苦,瞬间灌入皇后的大脑,紧接着便是窒息的感觉,正在迅速增强。莲藕般的胳膊平伸着,皇后的身子几乎都被洛天璇掐着脖子从地上提起来,唯有足尖能勉强接触到地面。
只是几息之间,皇后的面庞已然是一片涨红。
直至皇后的嗓子里传出痛苦的呻吟,旁边那些小太监,小宫女这才反应过来,她们下意识想要冲上来,将自家的主子从洛天璇手中救下,可心中刚升起这样的念头,他们便惊讶的发现,身子似是被某种神秘又恐怖的力量锁定……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每一个人,双腿好似被灌了铅,根本动弹不得。
“呃吱……”
痛苦的呻吟。
皇后的眼睛似是因为充血也变的绯红,目光死死盯着洛天璇,沙哑的声音艰难的从口中吐出:“天璇……你要做什么?”
“我是你娘。”
洛天璇的面色一如既往的冷酷,就好似在听到那两道消息的瞬间,所有人类的感情已经从其身上被剥离,便是听到这话,也只是嘲弄的勾起唇角:
“那又怎样?”
咯吱!
手上的力气又加大了一分。
痛苦,让皇后的一张脸几乎扭曲。
就在这时,皇后福至心灵,竭尽全力的从嗓子里挤出了几个字眼:“宋言……洛玉衡……不是我……”
下一瞬,皇后便感觉脖子上传来的力道骤然一松。
虽然洛天璇的手指并未挪开,可至少她已经能呼吸到些微新鲜的空气。
就在这时,高阳,洛天衣和花怜月也反应过来,花怜月眉头微蹙,一脚重重践踏于地面,大地为之一颤,挡在中间的太监,宫女尽数被震飞,旋即一脚踏出人已到了洛天璇身后。
手指落在洛天璇肩头。
“放手吧,莫非你真要担上一个弑母的名声?”
花怜月的心情并不比洛天衣好多少,只是她经历过的事情更多,比洛天衣更加沉稳。
皇后,她可以杀。
雷毅可以杀。
章寒可以杀。
便是银甲卫的那些兵卒也可以杀。
唯独洛天璇不行。
在这一个孝字大过一切的年代,若是洛天璇当真掐死了皇后,那绝对是人神共愤,天地共戮之!
单单那些谩骂的口水,都能将洛天璇活生生淹死。
“想想相公,若是相公的妻子背着一个弑母的名声,会怎样?”
洛天璇身子一颤,面色愈发的白了,之前那一瞬间被恐惧,愤怒,乃至于绝望摧毁的理智,似是又在一点点回归,手上的动作更轻了一些,皇后的两只脚也落在地上。
便在这时,高阳也走上前去,捉住了洛天璇的手腕:“表妹,你冷静一点,相公只是昏迷,人还在的。”
“相公遇刺的事情现在还没有调查清楚,未必就和皇宫有关。”一边说着,高阳一边缓缓将洛天璇的手指从皇后修长的脖子上挪开:“现在最重要的是,回侯府,守着相公,莫要再让刺客有第二次下手的机会。”
花怜月和高阳都是有些无奈,洛天璇虽平日里总是很冷静,不管怎样都波澜不惊的模样,可一旦事情牵涉到宋言,洛天璇,那当真是随时都会发疯,半点宗师级高手的耐性和气度都没有。
或许,这便是逆鳞吧。
“天璇……”
就在这时,又是一道略显无奈和沉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却见一人带着一些大内侍卫,迅速冲着这边靠近,看那金黄龙袍,便知道此人身份。
宁和帝。
明明前些时日刚刚清理了杨家和白鹭书院,现在应该正是宁和帝意气风发的时候,可看起来宁和帝似是比之前更为疲惫了。
略显失望的眼神扫过皇后,落在洛天衣身上,又从洛天衣看向洛天璇:“天璇,言儿遭遇刺杀,朕亦是痛心,但朕向你保证,这件事和宫里的人无关,这两日时间,皇宫内根本无人进出。”
“这一点,章寒将军应是知晓。”
章寒微微颔首,似是认可了这个说法。银甲卫协同大内侍卫,把守皇宫各个出入口,明面上的确是无人进出的,但皇宫这种地方有没有暗道,会不会有人偷偷出去,那就当真不知了。
勉强笑了一下,宁和帝柔声开口:“回去吧,现在言儿最是需要有人陪着。”
洛天璇不再言语,只是定定的看了一眼宁和帝,然后便转身离去,没有半点留恋。
银甲卫也随之离开。
呼。
这一瞬,凤仪殿中,不知多少人都重重松了口气,刚刚洛天璇失控的时候,那种气息实在是太可怕了。唯有宁和帝不舍的看着洛天璇的背影,或许这便是这辈子最后一次瞧着女儿了。
直至洛天璇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宁和帝这才缓缓收回视线,他摆了摆手,让凤仪殿的宫女和太监全部退去,便是大内侍卫也尽数散去,眼神这才慢慢落在皇后身上,二十年来,温婉贤淑的皇后,忽然让他感觉有些陌生。
还在剧烈的咳嗽着,尽管洛天璇的手指已经挪开,可那种强烈的压迫感依旧存在。似是感觉到了宁和帝的视线,皇后抬头,抿了抿唇这才开口:“我没有派人去刺杀玉衡和宋言……”
宁和帝吐了口气:“我知道。”
皇后面上露出一丝喜色。
只是很快,宁和帝下一句话便让她脸上的喜色僵硬在那里。
“因为,你根本不需要。”宁和帝的声音透着冷意:“你很清楚宋言做了什么,他杀了太多太多人,杨家,白鹭书院,在这个东陵,有的是人想要他的性命……你完全不需要亲自下手,只要寻一个让旁人挑不出毛病的理由,将天璇,花怜月和洛天衣这些高手,从宋言身边支走就好。”
“而那些想要宋言性命的人,自然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他的身子都在发抖。
天知道,当他忽然听到宋言和洛玉衡双双遇刺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手里的奏章直接掉在了地上。
平日里不舍得吃的止疼药,一口气吞下了一大把这才止住脑子里嗡嗡嗡的痛。
“天璇,花怜月,两个宗师级的高手啊。”宁和帝的声音中透着一种无法理解的疑惑:“那是皇帝都不敢轻视的存在,楚皇何等角色,面对宗师级高手照样要以礼相待,不敢有半分怠慢,要靠不断地施恩,利益诱惑,甚至不断培养感情,才能让宗师级高手为他效力,你哪儿来的胆子敢算计这样的人?”
“莫非你觉得天璇是你的女儿,就会乖乖听你的话?”
其实有关宋言的事情,早已算不得什么秘密。
有心人只要下点功夫,基本上都能查个七七八八。
或许查不出来宋言那一身神乎其神的医术,还有那些古怪的药片,究竟从何而来;或许查不出来宋言从哪儿来的奇思妙想,能改进茶叶和棕糖,但想要查清楚宋言身边的女人,倒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只要存在,必留痕迹!
也正是因为两个宗师的存在,让那些人即便痛恨宋言,却也不敢轻易动手。
而皇后,给他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皇后的面色有些慌张:“我,我没有……我只是……”
宁和帝又吐了口气,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脑海中开始嗡嗡作响。
“你真觉得宁国的那把龙椅是什么好东西吗?你真以为天枢喜欢坐在那个位子上吗?”
“想当年,我刚成为皇帝,你刚成为皇后,我们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你难道想让天枢重来一次吗?”
头痛的感觉又来了。
布洛芬都止不住。
“你最好祈祷宋言无事,不然两个发疯的宗师……你自求多福吧。”
“自今日起,你便待在凤仪殿,莫要再出去了。”
皇后颓然坐在地上,面目呆滞,她甚至都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她只是举办了一个宴会,邀请了一下宋言而已啊。
这就被幽禁了?
这是被打入冷宫了?
可是,她有什么错?
她只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坐上那个位子而已啊!
……
昭阳殿。
这是杨贵妃,杨妙云的住所。
只是此时此刻,就在这宫殿之内还有一个男人!
当然不是什么姘头,再怎么衰落这里也是皇宫,外男是很难进入这里的。
男人是洛靖宇,杨贵妃的亲儿子。
宁和帝名义上的长子。
杨妙云丰腴的身子,略显慵懒的躺在贵妃椅上,轻轻摇晃着,虽然一整个晚上没有睡觉,但她脸上并无多少困意,唇角甚至还噙着笑。这是个标准的美人儿,雍容华贵,端庄大方,虽已经不再年轻,却也是风韵犹存,比起二八年华的少女,许是更有一股成熟女人的魅力。
洛靖宇则是打着哈欠,轻轻摇晃着手中的茶盏,抿一口,提提神。
她可没有母妃那么好的精神头,熬夜还要看戏。
“母妃,三外伯祖父他们一家都被宋言砍了头,您怎地一点都不慌?”洛靖宇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慢吞吞的说着。比起年后大雪纷飞的夜晚,被宋言甩了一个耳光的时候,现在的洛靖宇看起来似是成熟了很多,不再似曾经那般狂悖,轻慢。
整个人显得慢悠悠的。
“本宫有什么好慌的。”杨妙云的瓜子脸上漾起些微的笑容,宠溺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傻瓜,他们死了,你就能活了啊。”
只是杨妙云的眼底,似是能看到更远的地方。
眸子深处透着丝丝冷意。
便是杨家能将洛靖宇捧上龙椅,洛靖宇又能在那个位子上坐几天?怕是靖宇迎娶的杨家姑娘有了皇子,就是他的死期吧?
她可不是姐姐那个蠢货,不想一辈子只做杨家手中的傀儡。
宋言血洗朝堂,倒是让她跟着得了不少好处。
洛靖宇笑笑,也不知是懂了还是没懂:“母妃觉得,冠军侯遇刺,当真是皇后下的手吗?”
杨妙云便摇头:“皇后不是个蠢的,怎会做这种事?不过借刀杀人的心思,多少是有的吧?到底还是想让她的儿子回来继承皇位,多少有些急功近利了些。”
“皇位啊……”
“当真是个会让人疯掉的东西,原本那么聪慧的皇后,怎地就在这个时候失了智?”杨妙云的面上多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她真以为宋言稀罕这什么皇位?以宋言手中掌握的实力,直接带兵打下东陵,都比接受宁和帝禅让所要承担的压力和阻力,更轻松吧?”
“不过,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机会。”
说着,杨妙云抬头望向洛靖宇:“皇儿,你可知为君之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洛靖宇眨了眨眼:“什么?”
杨妙云便有些恨铁不成钢:“笨,是平衡,是制衡。”
“唯有朝堂上的势力相互之间形成制约,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才能安稳……一家独大是不行的,纵然独大的这一家,是你舅家。莫要觉得,你的那些舅舅对你都还不错,同你的表兄表弟关系也很好,便可以依靠……若是有朝一日,你能坐上那个位置,他们就是你天然的敌人。”
“杨家想要重回朝堂,你这个拥有一部分杨家血脉的皇子,便是他们必须要攀附,拉拢的对象……你可以用,但不能信。同时,你的手中必须还要有一股能够制衡杨家的力量,只有这样,杨家才会乖乖听话。”
洛靖宇便点了点头:“那这股制衡杨家的力量,该选谁?”
杨妙云瞪了洛靖宇一眼:
“冠军侯遇刺,昏迷不醒。”
“侯爷乃朝堂重臣,遭遇这般大难,你身为皇子,寝食难安,从我的私库里选一点好东西,什么百年人参,脸盆大小的灵芝,金熊丹之类送过去,别管有没有用,一定要足够贵重,要彰显出你这个皇子对他的重视。”
洛靖宇便摊了摊手,满脸无奈:“冠军侯的生母可是被大姨害死的,这能有用吗?”
杨妙云抿了抿唇:“让永宁陪你一起去。”
“因着侯爷的缘故,永宁不用嫁给海西草原上的蛮子,亲自登门拜谢,这理由任谁都挑不出理来。”
洛靖宇又眨了眨眼:“美人计?也没多大用吧,我听说那位冠军侯口味独特,喜欢年纪大一点,成熟一点,人妻,未亡人最好……永宁才多大点,十六啊,跟冠军侯一个岁数,不是冠军侯的菜。”
说着,还莫名的看了看杨妙云,他倒是觉得母妃许是更符合宋言的喜好。
那视线,让杨妙云身子一个激灵,甩手抓起旁边茶案上的杯子,冲着洛靖宇砸了过去。
那什么眼神儿?
这混小子,莫不是还想让她这个贵妃娘娘去诱惑宋言?
造孽,她都生了个什么玩意儿啊。
洛靖宇连忙跳开,便准备走人了。
刚到门口,便被杨妙云给叫住了:“等一下,多带点人。”
“把你私下里培养的那些人都带上。”
洛靖宇一愣:“这是为何?”
“因为,现在的冠军侯府,可未必太平……”杨妙云面色有些阴沉:“那些人不动手则已,一旦动手,可是不死不休的。”
“有些时候,恩情就是这么来的。”
旁的不说,单单杨家,纵然东陵城内杨家明面上的力量都被抹除,可背地里的势力却不会因此而消散,这些人绝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
白鹭书院在东陵城的势力,也不比杨家逊色多少。
还有藏在暗处的那位福王,那才是真正杀人不见血的刀……
杨妙云都有些好奇了,不知那宋言,是否真能从这一次的围杀当中活下来?
毕竟,死人是没有下注价值的。
……
初晨。
东陵城还是很安静。
太阳还没有从山的另一边出现,唯有天边泛起微弱的白光。
晨雾朦胧。
偌大的冠军侯府笼罩在浓雾当中,若隐若现。
侯府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
一阵风卷过,浓雾中便骤然浮现出一道道雪白的身影。
仿佛行走于阴间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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