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伦来不及对小马有什么惋惜,要是小安醒过来,恐怕还会想泡过岩浆的马肉会不会好吃一点。
接下来有更麻烦的事情发生了。
几乎是在一瞬间,亚伦就感受到了人群情绪的骚乱变化。
那种近乎集群意志一般的平静湖水,如今被投入巨石,掀起滔天巨浪。
正在摧毁着人类理性层次的表面平静。
哭嚎声只是生物面对恐惧的第一种表现,而夹杂在背后裹挟而来的杂音,那无数种无法统一的混乱声响,才是让亚伦觉得厌烦的。
有人想要违背之前制定好的规则逃离、有人跪地虔诚祈祷,还要记得整顿好先前散乱的衣冠。
宗教卫兵们倒是一言不发,只是脚步和手中的长矛在地上敲动的声音连绵不绝,已经朝着各家各户而去。
那所谓神的代言人、使者,正穿戴着神圣的衣袍,脚下跪拜着脚腕手腕被绳索束缚的奴隶。
火山方向,六条刚才还亮堂堂的熔浆河流,此时竟同时开始衰弱凝结。
熔浆的光和热本应该代表着毁灭,冷却之后才是新生。
可如今却意味着这珍贵平静的倒计时,天火又将重新袭来,埋入河流中的祭品,并不足以满足天上烟云之中恶魔面孔们的欲望。
神的使者说:
“我已经听到天命,是神在质问我们,为何还不将新的献祭奉献而上。祂正准备着给予我们自由,允许我们去征服、谋求别国异端的土地和财产。”
这位使者的本职工作做得不错,起码这一套说辞还真让混乱中的人们平静下来。
好像身处于危难之中,只要有人站出来说要如何如何,就能避免灾祸的时候,大家都会本能地去相信。
要是有人现在冒出来,非要贴近什么现实道理,说大家面临此种情况,已经没救了,等死吧。
他会成为最先被弄死的人。
亚伦回到驴车边缘,唤醒安格隆自己抱着,老五和驴车上的大件行李则交给马鲁姆来照看。
必要的时候,可以舍弃一切行李,只需要扛着老五跑路就好。
不过亚伦还是记得给安格隆带上他最近比较喜欢的死灵面具与圣甲虫。
至于给老父亲的钓鱼机器?记不起来,自己第一次送的鱼竿都不知道放在什么犄角疙瘩。
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以后还能重新做出来,亚伦倒是很宽心。
真到了危急时刻,就连他的父亲也是可以直接舍弃的。
安格隆换了个位置,转身继续趴在亚伦怀里,嘴巴搭在哥哥肩膀上,呼呼大睡起来。
他看起来是真的困了,想来还是第一次穿梭梦境之中的未来那般长久,还不太适应。
亚伦一开始也是这样。
一家人严阵以待,亚伦还有些感慨:
“这就是宗教的力量吗?让人平日里甘心忍受苦难就算了,到了极尽危难的时候居然还能忍得住,这已经战胜了生理上的恐惧。”
马鲁姆想到了国教,以及他们对于【神皇】的信仰。
他自然不会觉得亚伦是在阴阳怪气什么,而是推断出位于多神时期的亚伦,对于后续一神教信仰的感慨。
人们亲眼见到下一个阶段的未来会发生的事情的时候,总会觉得,他娘的世界怎么会变成这个鬼样子。
要是多说几个历史阶段,太过遥远,推断不清楚其中的演化,反而不会有太多感伤。
马鲁姆道:“某种意义上信仰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人们战胜身体上的恐惧,做到不能做到的事。”
亚伦拍着小安的背,一边无奈道:
“可怕的是,按照索多玛的情况,我看信仰也可以让人毫无心理负担地纵情声色、违背所谓道德伦理去行事。按照父亲和母亲之前所言,无数智慧生命的思绪影响了亚空间。”
“那现在问题来了,如果真有个神,是因为索多玛的不义之举决定惩罚罪人。那么索多玛的人们一直信仰的,则是他们犯下不义之举也不会将他们灭亡的神。在某些认同中,祂们是同一个神,那么在亚空间里,会是如何表现?”
亚伦脸上露出好奇的神情,他看起来不像是关心善人和恶人谁能够获救,而是在关心:
“谁会赢得最后的胜利?”
马鲁姆对此难以解释,因为他们的时代,也在面临同样的问题。
甚至于陛下本人,就是这样对抗矛盾的一方。
事态变化没有给两人继续讨论下去的机会,安格隆更是什么都没听明白。
他的小脑袋只需要知道如何找东西做饭,不吃死人就可以了。
哲学思辨?
小安不知道哦。
宗教卫兵们正在朝着他们走来,他们的思路很明确。
之前各家各户抛弃的,大多是老人,首先是是年老色衰的问题,然后才是老年人在社会上没有生产价值的原因。
那么这一次,就该儿童了。
毕竟直接将青年壮年逼迫,容易滋生不必要的事端。
人们也会自己做出选择。
再有就是,青壮年正处于身体机能的巅峰阶段,是清晨和正午的阳光,最是受用。
“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吧,一个是看看老东西怎么还不飘上来。另一个是,看看上面到底是什么鬼玩意。”
亚伦索性对着马鲁姆说道,也免得继续在这所谓考验之中折腾。
马鲁姆点头,架起驴车朝着火山走去。
亚伦紧随其后,走了几步,却发现自己衣角被什么人给扯了扯。
他回头去看,是那个最早被他们询问的小孩。
他们是外乡人的事情,差点被这小孩暴露出去,致使这倒霉孩子被敲晕过去。
不过一开始也是运气好,被其父母找到。
现在则成为了牺牲的一部分。
“哥哥,爸爸妈妈是不要我了吗?他们说只要把我献给神,大家就能活下来。”
那孩子如今正一片迷茫,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亚伦腾不出手,只是笑道:
“要你死的,若非你因,则应执利器,自去问询。”
他心中多了些忽悠小屁孩的想法,权当是用以路上排解无聊,顺便观察观察这孩子有没有救。
只要父亲口中所言的父子教育神器——铜头皮带抽得快,想来也是能救的。
那孩子只是一个劲摇头,他听不懂,强调道:
“大哥哥,你信神吗?神说要当好人,你们是好人吗?”
亚伦皱眉,不对劲,他审视着对方的眼神,带有一丝儿童特有的狡黠。
他呵呵道:“不是,”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描述道:“大概是那种被人留下雕像、事迹被记录在书上,要被咒骂数千年乃至数万年的罪人吧。”
小屁孩摇头道:
“不不不、大哥哥你肯定是好人的。要不,你来代替我们家的名额吧,一家只要出一个人就够了。你们有三个人,我还可以把这只驴带回去,用作吃食,能救更多的人。”
幼童的话语如此天然,没有任何兴奋或者过激的情绪蕴藏在其中,仿佛在诉说一件本应该就这么发生的事情。
亚伦闭上眼睛,他将安格隆放回驴车,伸手牵住小孩的手:
“跟着我。”
孩童开始挣扎,在自己的期盼没有成功之后,便开始发疯起来,甚至伸嘴去咬亚伦的手。
“放开我呜呜、我不要跟你们一起去死!”
亚伦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既不悲天悯人,也没有什么喜形于色。
他只是想起来自己在底比斯还会推倒那些散播谣言小屁孩的行为,原来父亲是对的?
只要内心只以自己的道德为准绳,就不会为世俗所累。
和老父亲只管自己舒服不同,亚伦更有一种要看看众生反应的情况。
按照马鲁姆只言片语间对未来父亲的描述,未来的帝皇也是一股脑直冲着他要实现的目标去做,对于人类帝国的规划不能说没有,也只能说是某种随便把树枝摆在一起就当巢穴,能把自己鸟蛋滚下去的傻鸟一样。
亚伦不是这样的人,他要把这孩子带到死亡面前。
那孩子先是哭闹,又见亚伦神色不动。
转而求饶起来,满脸泪水央求。
继而又大喊大叫,将自己的想法喊出,这一家三个人可以分给三家人用以代替献祭。
生长于索多玛的孩童如此,那些成年人们的内心污浊,已经不可形容。
然而亚伦还是没有任何神情变化,那一瞬间,这孩童只觉得拉着自己手朝前走的并非人类。
不由得在除了面对死亡之外的恐怖之时,再度惊恐哭嚎而出。
惹得安格隆都被吵醒,很是不满,觉得自己眼睛都花了,居然又看见了哥哥长出头发来。
飞快揉了揉眼角,闭着眼睛再睁开,才看见原来的光头哥哥。
然后张开狰狞的大嘴,越过驴车对着那小孩一阵吓唬,终于止了小儿啼哭。
“呵——哈啊,哥哥,我们这是要去找爸爸吗?他都掉下去好几天,就算没有被烧熔化,起码也是个炭人了。”
小安口中对爸爸的推测很不理想,又问道:
“哥哥,你为什么看上去这么严肃?这小崽子咬你了?看我咬回去!我不吃人,但我咬人总可以吧!”
亚伦终于露出笑容,拍了一下小安的脑袋,道:
“不,我只是想看看,在死亡的命运无可避免到来的时候,人会是何种反应。手里牵个大人的手不太合适,这小家伙就找上门来。”
他的笑意第一次为这倒霉孩子展现,却让人不寒而栗:
“孩子,跟着我。”
“要带着这小屁孩去死吗?”
另一边,安格隆趴在驴车栏杆上,晃荡着没穿鞋子的小腿,有些懒散,却说着可怕的言语:
“凡是想要害哥哥你的,都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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